第22节:遇上爱(20) 九 本来只是早上九点钟光景,因为要办寿筵,陶府里外已经热闹极了。大门外 请了俄国乐队奏迎宾曲,三小姐自然是总招待,外面委托督军府的一位管事总提 调。到了十点钟,陶府大门外一条街上,已经停了长长一溜汽车,那些卖烧饼水 果的小贩,夹在汽车阵里,专做司机的生意,半条街上都只闻喇叭声、说笑声、 鞭炮声,那一种热闹,令路人无不驻足围观。管事带着陶府的警卫,安排停车、 迎宾、招待……只忙了个人仰马翻,才将水泄不通的马路维持出一个秩序来。 静琬换了件衣裳,就出来招呼客人。那些承军的女眷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到了。 常太太瞧见静琬,夸道:“尹小姐今天真是春风满面,哎哟,这条项链……”只 是啧啧赞叹,那些太太少奶奶小姐们,最是爱这样的珠宝,众星拱月般将静琬簇 拥着,那串项链本来绕成三匝,每一匝上镶了金丝燕的钻石,配上绕镶指甲盖大 小的宝石,虽然没有灯,但映在颈间,灿然生辉。徐太太道:“尹小姐生得太美, 也只有这样的项链,才是锦上添花。”静琬笑吟吟地问:“怎么没见着徐统制? 今天请了卢玉双卢老板来唱堂会,徐统制这样爱听戏,可千万别错过了。”徐太 太答:“说是今天六少叫他们去开会了呢。”静琬这才想起来的样子,说道: “正是,早上六少还对我说,怕是中午要迟一点过来。”徐太太听她顺嘴这么一 说,不由向慕容三小姐抿嘴一笑,意思是这两个人感情这样好,原来大清早就已 经见过面了。 十一点后,客人都已经到了十之八九,静琬虽然在宾客间周旋,听着那喧哗 的笑声,一颗心就像是在热水里,扑通扑通地跳着。三小姐并不知情,走过来对 她说:“还有二十分钟开席了,若是六少赶不过来,就再等一等吧。”静琬听见 说只差二十分钟就十二点了,而大厅里人声鼎沸,四面都是嘈嘈切切的说笑声, 前厅里乐队的乐声,又是那样的吵闹,饶她自恃镇定,也禁不住说:“我去补一 补粉,这里太热。”三小姐细细替她瞧了,说:“快去吧,胭脂也要再加一点才 好,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静琬于是走回自己住的小楼里去,那楼前也牵了无数的彩旗与飘带,用万年 青搭出拱门,上面簪满了彩色的绢花,十分的艳丽好看,可是因为大部分的下人 都到前面去招待客人了,这里反倒静悄悄的。她走进来时也只有兰琴跟着,刚刚 正预备上楼,忽听人唤了声:“尹小姐。”静琬认得是慕容沣的心腹何叙安,忙 问:“六少回来了?” 何叙安低声道:“请尹小姐这边谈话。”静琬就吩咐兰琴:“你替我上楼去, 将我的化妆箱子拿下来。”自己方跟着何叙安,穿过走廊,到后面小小一间会客 室里去。那会客室里窗帘全放下来了,屋子里暗沉沉的,亦没有开灯,有两个人 立在那里,可是晦暗的光线里,其中一人的身形再熟悉不过。她脑中嗡地一响, 眼泪都要涌出来,只是本能地扑上去,那人一把搂住她:“静琬。”她含泪笑着 仰起脸来:“建彰,我真是不敢相信是你。”许建彰紧紧地搂住她:“我也是做 梦一样……静琬,真的是你。” 何叙安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尹小姐,六少吩咐过,如果十一点半钟之 前他没有打电话,就将许先生释放,送到尹小姐这里来。”又递上一张车票,正 是与她那张车票同一列火车。静琬心中一震,那车票虽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片, 可是接在手中,直如有千钧重一般。想起早晨他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跟自己话别。 他的眼底映着自己的倒影,情深如海,而那日结拜之时,他一仰面喝下酒去,眼 里闪过稍纵即逝的痛楚,便如那酒是穿肠蚀骨的毒药一般。可是他替自己样样都 打算好了,连这最后一件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她心里思潮起伏,自己也不知道 自己在想什么。 许建彰见她心不在焉,自己的一腔疑惑不得不问:“静琬,他们怎么将我放 出来了,你是走了谁的路子,这样大的面子?”又问:“这里是哪里?”他的提 问,她一句也不能够解释,更是无从解释,只简短地答:“等我们离开了这里, 我再告诉你详情。”转脸问何叙安:“六少人呢?还在帅府?” 何叙安摇了摇头,说:“我只负责这件事,旁的事我都不知道。”建彰不由 插话问静琬:“六少?慕容六少?你问六少做什么?”静琬说:“我欠六少一个 人情。这中间的来龙去脉,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释清楚。”建彰“哦”了一声, 像是明白了一点,说:“原来是他。”他在狱中曾经听狱卒说道:“你真是好福 气,上面有人这样照应你。”今日突然被释,本是满腹疑惑,见静琬吞吞吐吐, 更是疑云四起。恰好在这时候,屋子里那座一人来高的大钟当当当地响起来。静 琬听到那声音,似乎被吓了一大跳,转过脸去,瞧着那钟的时针分针都重到了一 起,只是怔怔地出神。 许建彰叫了一声“静琬”,她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过了一会儿,方才自言 自语:“十二点了。”许建彰接过她手中的火车票,看了看方讶然:“这是半个 钟头后的火车,咱们要走可得赶快了。”静琬“嗯”了一声,只是听着前面隐约 的乐声人声,不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了,越来越近,她只觉得一颗心 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可是那脚步声轻快,而且不是皮鞋的声音。那人一 直走进会客室里来,她认出是陶府上房里的周妈,周妈道:“我们太太差我来告 诉尹小姐,到了开席的钟点了,可是六少还没有过来,准是开会开迟了,所以想 往后延一刻钟再开席。” 静琬心里一阵发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点了点头。见周妈打量许建彰, 忙道:“这是我的表兄,告诉太太,我马上出去。”许建彰听她将自己称作表兄, 更是疑惑,嘴角微动,终于强自忍住。等那周妈一走,又问:“这里到底是什么 地方,你在这里做什么?”静琬说道:“这里是陶府,我为了你的事,暂时借住 在这里。”许建彰道:“既然我已经没事了,那你去向主人家说一声,我们就告 辞吧,这样打扰人家。”静琬轻轻地咬一咬牙,说道:“你先走,我搭下一班火 车。” 许建彰万万想不到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问:“为什么?”静琬说:“现在 我还不能说,明天你就明白了。六少放了你出来,我欠他一个人情,我得当面谢 谢他。”许建彰终于忍不住:“六少长,六少短,你是怎么认识六少的,他又怎 么肯将我放出来?”静琬听他话语中大有疑己之意,心中激愤难言,反问:“你 难道不相信我?” 许建彰道:“我当然是信你的,可是你总得跟我解释清楚。”静琬怒道: “现在你叫我怎么解释,他将你放了出来,你不但不承情,反倒这样怀疑。”何 叙安在一旁低声劝道:“尹小姐,还是边走边说吧,六少专门叮嘱过我,务必送 尹小姐上车。”静琬将脸一扬,说道:“六少既然如此待我,我安能扬长而去? 请何先生送建彰去火车站,我搭下一班车走。” 许建彰虽然好脾气,此时也顾不得了,冷冷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静琬将脚一跺,说:“你不信我就算了。”对何叙安道:“麻烦你带我去见六少。” 何叙安大惊,许建彰问:“你去见他做什么?”静琬淡淡地道:“人家救了你的 命,我总得去谢谢人家。”许建彰再也忍耐不住:“人家为什么肯救我,你为何 不明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