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 2001年初夏,周子强坐在位于深圳华侨城的家里,木然地看着王雨嫣忙进忙出地 收拾东西。明天,他就要离开深圳,到北京这座陌生的城市去重新开创自己的事业。 “听说今年北京的夏天也很热,我给你多带几条内裤和袜子,一定要注意勤换着 点。还有,这是你的茶杯,那边比深圳这里干燥,平时你一定要注意多喝水……”王 雨嫣一边给周子强叠着找出来的衣服,一边不放心地念叨着,“我跟你一起去吧,你 的生活自理能力那么差,到时候连衣服都找不着,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怎么办?” 望着妻子那期待的目光,周子强却沉着脸说道:“这次创业的风险很大,失败的 可能性也非常大。你先留在深圳,等我在北京那边安定了再回来接你吧。” “不嘛,人家想跟你一起去嘛!”王雨嫣把头埋在周子强的怀里央求着。 “让你留你就留,现在北京那边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去干什么!”周子强的 口气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已经习惯了为王雨嫣规划她前面的道路。看到王雨嫣委屈得 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才缓了口气,“这次又不是生离死别,空闲的时候我还会回深 圳看你的。如果那边一切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够接你过去了。乖,我到了北京就给你 打电话。”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妻子那白皙的脸庞。 创业总是异常艰辛的。一开始哈勃虽然注册在中关村,但是却没有钱在中关村租 房子,只在西三环找到了一栋叫做宇隆大厦的老办公楼,租了一层作为办公室。所有 的员工包括周子强都没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大家都挤在小小的格子间里面却没有任 何怨言。 周子强刚来时就住在自己的表哥孙仁学租来的房子里。孙仁学瘦瘦小小的个子, 不爱说话。他在武汉上的大学,学的是食品加工专业,毕业后分到了当地的食品厂。 由于实在是厌倦了乏味的生活,来到北京寻找新的机会。 当时,孙仁学在北京海淀的六郎庄租了小小的一室一厅,这里大部分的租户都是 北漂一族,居住条件相当简陋。由于是老房子,很多地方的墙皮已经脱落,露出了红 砖的本来面目。那间卧室里除了两张单人床、一台电视机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家具, 因此并不显得很挤。 小的时候,由于周子强和孙仁学的家住得不远,只有几里的路程,两人经常在一 起玩耍,只是到了上学以后才见面少了一些,但是过年过节的时候仍然有走动。如今 两人又在北京见面了,自然是亲热异常。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就天南海北地胡乱聊了起来,从小时候的生活一直聊 到了目前的状态。 “仁学,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工作呀?”周子强好奇地问道。 由于停电了,黑暗中周子强看不清孙仁学的脸,只有他点着的香烟发出的火光一 闪一闪的。“嗨”,孙仁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来到北京之后什么活都干过,什 么保险推销员、群众演员,也做过销售经理,但是常常没过几个月就由于业绩达不到 公司要求被扫地出门了,最惨的时候还到快餐店当过服务生……一个月几百块钱。现 在我算是熬过来了,我攒了点钱开了一家小咨询公司,接点小公司的业务。” “哦,我这里倒是缺人,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帮我负责一下公司的内部管理如 何?”周子强心想,这个时候特别需要一个自己人帮他打理公司。 “哎呀,你这么高技术的公司,我可是什么都不懂呀!”孙仁学想去又担心自己 不懂行。 “没关系,你主要负责公司内部的行政、财务这些事务,像销售、研发当然还是 我来管。” “那就好。”孙仁学答应着,突然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犹犹豫豫地问道: “子强,听说你在太阳的时候已经做到了非常高的职位,手下管着上万人,为什么要 抛家舍业地来到北京,重新开始呢?” 周子强坐起了身子,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不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有一个 梦想,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你为什么要开公司呢?不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 梦想吗?” “那倒也是,可是我是没有一个好的平台,逼得只好创业,而你原来的平台多好 呀!”表哥感叹道。 周子强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 的不幸。太阳就好比是那个大宅院,从外面看起来器宇轩昂,以为里面生活着的人有 多幸福呢。其实,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又把自己在太阳的经历粗略地给孙仁 学讲了一遍,两人不禁长吁短叹,直到半夜才睡着。 周子强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他睁开眼睛,发现孙仁学还在梦乡之中。他爬了起 来,向洗手间走去。刚走到客厅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一点不对劲,虽然两个大男人 居住的客厅一直都很乱,但是东西基本上还是按照一定的位置摆放的。而现在客厅里 所有的东西好像都被挪了一个方向,原来他放在桌子上的纸张也被扔得满地都是。他 赶紧朝桌子上看去,脑子一下子蒙了,自己昨天晚上还用着的笔记本电脑怎么不见了? 原来就在昨夜,他们的家里被盗了!也许是因为收获太少非常生气,或者是纯粹搞恶 作剧,小偷竟然把他们俩放在客厅的外衣全部拿走了!周子强赶紧把孙仁学摇醒了过 来,孙仁学嘴里还嘟哝着,怎么这么早呀?当听到家里失窃了,他才开始着急;两人 赶紧清点东西,由于家里实在没有太多值钱的东西,小偷只是把周子强的笔记本电脑 拿走了,还有就是他们两人的外衣。 于是赶紧打电话报警。周子强还打电话给公司的司机小李,让他先去外面买两件 衬衫送过来,搞得小李直纳闷,怎么老板连衬衫都没有了,嘴里也不敢问,连忙去商 店了。警察来了之后,又是做笔录,又是勘查现场,一直忙到了下午3 点钟才结束。 中间小李买的衬衫也送了过来,看到两人的狼狈样子,他想笑又不敢笑出来。 因为忙着处理公司的事务,在做完笔录之后,两人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宇隆大厦。 刚刚推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周子强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脸上红 扑扑的,显然也刚从外面进来不久。他惊喜地迎上前去,“雨嫣,你怎么来了?也不 提前通知我一声?” 王雨嫣故意撅着嘴巴,“还不许人家来看你呀?你都走了几个月了,连深圳的家 在哪都忘了吧?”周子强离开太阳的当天,王雨嫣也从公司辞了职,因为周子强心情 不好,她就留在家里专心照顾他。周子强没有在深圳待多长时间就去了北京,这一忙 起来也有四个多月没有回深圳了。王雨嫣不放心,也就从深圳追了过来,但是她并没 有告诉他自己要来北京,就是想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此时,周子强仔细打量着妻子,她仍然还是那么温婉可人,白色的长裙更加衬托 出了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冲上前去,深情地吻了妻子一下。王 雨嫣轻轻地推开了他,“现在是工作时间……” 见到王雨嫣之后,周子强的烦恼去掉了大半,他连忙把昨天晚上他和孙仁学的 “历险记”给王雨嫣讲了一遍,直听得王雨嫣惊叫连连。“老公你真是太辛苦了,放 着深圳的豪宅不住,跑到这里来挤出租屋。如果昨天小偷心狠手辣,你们不就没命了 ……”说着说着,她自己的眼圈也红了。周子强连忙宽慰她说没事。 当天,周子强把王雨嫣安排在宾馆住下,夫妻俩“久别胜新婚”,自然是好好地 温存了一番。 第二天直到上午10点,两人才从床上爬起。周子强忙着去公司上班,王雨嫣则四 处去看房子。按照周子强的设想,等到哈勃发展壮大之后,他迟早是要杀回深圳,让 华正奇看看自己的实力。因此,他并不打算在北京买一套很好的房子,只要有一个暂 住的地方就行了。王雨嫣看来看去,最后买了上地的硅谷花园的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这里的环境不错,业主大多也是IT人士。而他们在深圳那套260 平方米的跃层只好先 让周子强的父母过去住,顺便帮着打理一下了。 现在每天下班后,周子强都能够吃到王雨嫣烧的湖南家乡菜,喝到她亲手煲的汤, 穿着熨得平平整整的衣服,不禁感慨有家万事足。他们都不太习惯北京那干燥的空气, 也不喜欢北京什么都是大大的空旷的那种感觉。与北京相比,深圳虽然要小很多,可 是那来自海边的湿润的空气显然更让人舒服一些,那天南海北的草根文化也更让他们 适应一些。王雨嫣也时常念叨,子强,什么时候你的公司稳定了,咱们还回深圳去。 在周子强离开太阳的时候,华正奇给了他价值1000万的数据通信设备,并将一些 产品的独家代理权交给了周子强。仅仅依靠代理这些产品,哈勃第一年就实现了好几 百万元的盈利。华正奇希望周子强能够通过代理太阳的产品,与太阳结成利益共同体。 但是,他想错了。从离开太阳的第一天起,周子强就决定了要走自己的路,哪怕与华 正奇发生冲突也在所不惜。 周子强选择了北上并在中关村注册了哈勃。之所以给公司起名哈勃,是因为哈勃 是目前人类布置在空间站中威力最大的天文望远镜。通过它,人类不仅仅能够观察太 阳和太阳系中的星球,还能够观测到银河系乃至银河系之外的宇宙空间。 “我们之所以叫哈勃,就是表示我们的目光要足够深邃,我们要能够看到太阳照 射不到的地方!”他向公司的每一位新员工都这么强调,“我们不能够只是代理太阳 的产品,我们应当开发出自己的产品!现在华正奇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海外市场和 移动产品线上面了,对于数据通信并不是非常重视,这里就隐藏着我们的机会。”在 哈勃几位创始人召开的会议上,周子强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缺研发人才?没问 题,太阳多的是,你们只管去挖就是了!” 这天上午,华正奇正在公司开会。突然,李明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老板,我 有要紧的事情要向您汇报。”华正奇感到非常奇怪,一向沉稳的李明很少如此失态。 他连忙跟着李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给李明倒了一杯水之后才开口问道:“到底发 生了什么事情?” “北研所出事了!今天早上北研所的人力资源部向我报告,这里的十几名研发人 员突然集体辞职了,其中包括所长刘一帆。据下面有些人透露,他们全部去了离北研 所不到一公里的哈勃!” “竟然有这样的事!”华正奇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竟碰翻了桌上的茶杯,茶 水洒得满地都是。“你看还有追回来的可能吗?”“希望非常小,因为这显然是一次 有预谋的叛逃。我刚才去人力资源部查了一下情况,这些人的劳动合同全部都是在上 个月到期了,而他们全都还没有续签新的劳动合同。我觉得,这背后一定是周子强捣 的鬼!”言语之中,李明竟然有种落井下石的快感。 “你查过他们是否带走了公司的技术资料了吗?”华正奇焦急地问道。 “这个我也查了,资料倒是没有丢失,但是我相信他们已经把大部分的研发成果 都装到自己的脑子里了,再加上周子强这个败类……” “够了!”华正奇厉声打断了李明的进一步谩骂。在周子强离开太阳之前,他就 对太阳几位执行副总裁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有所察觉,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他还在纵 容这种斗争;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矛盾竟然会如此之深,几乎到了势不两立 的地步。 华正奇在自己那间宽大的办公室里来回地踱步,就像一只困在牢笼里的狮子。他 再也无法压住心头的怒火了,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狠狠地扔在地上。大理石地面 传来的凉意透过脚底传了过来,使得他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开始意识到,与周子强的 战斗已经打响。“你马上去北京把这件事情料理清楚,争取把损失降到最小,听明白 了没有?”李明点了点头,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这确实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叛逃。2001年初夏的一天,在位于北京上地的太阳北研 所中,所长刘一帆正在办公室里沉思着。在办公室外面,一些下属已经抑制不住内心 的冲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你说,我们这次跟着老刘过去,会有好结果吗?”一位年轻人眼巴巴地问道。 “谁知道呢?”另一位研发人员也感觉前途莫测。这个时候,一位显得较为老成 的员工插话进来:“那还用说,你知道哈勃的老板是谁吗?是周子强!我以前跟着他 做过两年的研发,他的水平真是没得说,整个太阳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跟着他 走,绝对没问题!” 年初的时候,刘一帆接到了周子强的电话,说自己到北京创业了,希望能够和他 见面谈谈。虽然明明知道此去很可能是“鸿门宴”,刘一帆仍然义无反顾地去了。自 从一年前被“贬”到北京之后,他一直感觉自己在太阳的上升之路已经提前结束—— 北研所主要的研发方向是数据通信,这在太阳内部属于边角料。而且,北京远离太阳 总部深圳,看来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上升空间了。在离开深圳的时候,他悲哀地想到了 自己的未来,“难道我只能作为一位很老很老的技术专家,在太阳终老一生了吗?可 是,我现在还不老呀!”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刘一帆和周子强在上地的一个咖啡厅里见了面。自从周子 强从研究部总裁的职位上调离之后,两人也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以前,刘一帆可是 周子强手下的得力干将。 果然,见面之后周子强就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打算:他要刘一帆将太阳北研所数据 通信产品方面的研发人员全部拉到哈勃!为此,他开出了刘一帆无法拒绝的条件:刘 一帆将担任哈勃公司副总裁,主持哈勃的整体研发工作。“而且,哈勃会给你数量不 少的股票和期权,下一步还会去美国纳斯达克上市。老刘,赶快过来吧,想想丁磊和 张朝阳!” 刘一帆感觉眉飞色舞的周子强又恢复了几年前的活力。他暗暗对自己说,这些不 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吗?可是,一想到华正奇在自己离开深圳的时候语重心长地 找自己谈话,希望自己能够把太阳的数通产品线做起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丝 不安——这样做似乎很对不起太阳、对不起老板华正奇。 激烈的思想斗争使得刘一帆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他一直处在强烈的矛盾之中, 就连睡梦中也在不停地斗争着:自己就好像拔河比赛中的那根绳子,一边是华正奇, 另一边是周子强,他们两人都在用力地拉着自己,自己的两只胳膊都快要被拉断了。 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一抹脸上全都是汗水。 在挖到刘一帆和十几名数通“研发悍将”之后,周子强立刻组建起了自己的研发 团队。很快,哈勃自己的第一个产品——宽带DSOL接入设备就开发出来。在此之前, 包括太阳在内的众多国内外厂商都没有意识到这里还埋藏着一个巨大的金矿,他们都 没有在这个市场上投入太多的精力。因此,哈勃很快就占据了市场先机,DSOL产品迅 速铺向了大江南北,哈勃也赚得盘满钵满。在积累起“第一桶金”之后,周子强并没 有满足,他很快又将研发力量投向他在太阳时就非常看好的“大块头”——以太网交 换机和路由器上面。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