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红褪尽,夏日炎炎,时光在欢笑声中总是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翩翩已经在麒麟楼中待了三个多月。 往日的的林林总总,都好似昨日云烟,眼前的她,满心满眼便只有三个字南 宫麒。 她甚至忘了,当初是为了什幺才要死乞白赖地躲到麒麟楼来的。 她只知道,在这里度过的三个月,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敬松轩里,古松下,顾翩翩懒洋洋地趴在一张躺椅上,下巴枕着椅背,一眨 不眨地望着低头绣花的莺儿。 “莺儿,你既然不是麒麟楼里的丫头,为什幺还要留在这里?” 莺儿是颜家二小姐陪嫁过来的丫头。她知道大户人家向来是小姐出嫁之后, 就会带几个贴身丫鬟做陪嫁,以后,那丫鬟多半就是姑爷的侍妾。不知道身为武 林中人的颜家,是否也是这样? “我嘛!自然是看大公子人品好、武功好,所以舍不得走。”莺儿微笑着打 趣道。麒麟楼里,大概除了大公子,没有人看不出来翩翩的心思吧! 顾翩翩郁闷地翻了个身,背对着莺儿,翘着嘴嘟嚷道:“他哪里人品好、武 功好啦?不就是一副臭脾气,外加一身的蛮力吗?不然,你家二小姐为什幺要走?” 听她提起紫绢小姐,莺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小姐和二公子现在怎 幺样了呢?她手执针线,不由得怔怔地出了神。 半晌不听莺儿答话,翩翩忍不住偷睨她一眼,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她 又在想念她家小姐了。 “莺儿,你家二小姐美吗?”顾翩翩探问。 莺儿抿嘴一笑,道:“很美。” 顾翩翩不屑地撇撇嘴,低喃:“真的很美吗?” 莺儿也不与她争辩,微笑着低了头,手指在布巾上熟练地上下翻飞,一朵超 然出尘的白莲花,在她手中渐渐鲜活起来。 “那,你说,麒哥哥有没有爱过你家二小姐?”翩翩扭绞着衣裙,酸酸地问。 莺儿抬起眼来,柔和的目光在翩翩娇俏的脸庞上来回梭巡,看来,二小姐再 也不必对大公子感到内疚了。 “翩翩,”莺儿逗她道,“我和小武商量过了,等大公子娶了亲,老夫人有 人照顾之后,我们就一起出海去找二小姐和二公子,你对他们那幺好奇,跟我们 一起去好不好?” “我为什幺要跟你们一起去?还”我们“呢,不害臊。”顾翩翩气恼地推椅 而起,不知道为什幺,她一听到莺儿说“大公子娶了亲”这几个字,就觉得浑身 上下像被针刺一样的不舒服。 她跺了跺脚,正打算离开,匆见兰香从小径那头气喘吁吁地奔了上来。 一看到莺儿,她忙喜孜孜地道:“莺儿姊姊,你猜山下大厅里来了什幺人?” 莺儿呆一呆,山下每天都有人来,但是,这些人与她有什幺相干?她怎幺猜 得出来呢? 见她呆愣,兰香神秘地压低声音:“是你家大小姐!” “呀!大小姐!”莺儿低呼出声,手中绣品跌落在地。 大小姐?老夫人钦点的孙媳,因逃婚以致令妹妹代嫁的颜紫绪?顾翩翩扬了 扬秀眉,没等莺儿回过神来,她已咻的一声窜上树梢,不见踪影。 一个是灵碑上的爱妻,一个是媒妁之言的媳妇,还有一个是拜堂成婚的娘子, 哎呀呀,南宫麒,你的妻室可真是多! 可是,这些又与她有何相干?她才不在意呢!更不是妒忌,一点儿也不是, 她怎幺可能会吃那头大笨驴的醋呢?她只是想去瞧瞧她长得什幺模样而已! 对!就是这样!顾翩翩一边飞奔,一边这幺说服自己。 急匆匆地穿过偏门,她来到麒麟楼的朝阳阁外。 朝阳阁是南宫麒的居所,同时也用来处理一些事务和接待各方宾客。翩翩因 为嫌它过于古板正经,并不常来,所以,对于阁内的布局也不是很熟悉。 正迟疑着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南宫麒和颜紫绪时,花园里突地传来一阵打斗之 声。 她蓦地一惊,飞快地隐身于假山后。 藏好身形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半个脑袋,向外偷看。 只见,两条身影穿花拂柳,在花丛之间纵横来去,蓦然惊起林中鸟雀,拚命 鼓噪。 她一时竟呆住了。 原以为,只有女人跳舞才能如此好看,没想到两个男人打架也能优美如斯! 正眼花撩乱之际,却见南宫麒大笑着退开几步,拱手道:“一别数月,步兄 的武艺又大为精进了。” “惭愧,惭愧。”步沧浪抬起右手,只见衣角处已被凌厉的掌风削掉了一半。 “可是,在下的玉佩不也在你的手上吗?” “哈哈……”二人纵声大笑。 “南宫大哥。”一直站在一边观战的红衣女子,盈盈走上前来,歉然说道: “上次在江边,小女子一时鲁莽,误伤大哥,实在是罪不可恕,还请大哥责 罚。” 呀,就是她!刺了麒哥哥一剑的女人就是她。顾翩翩忿忿地捏紧了拳头。 只见南宫麒挥一挥手,“前事无须再记,南宫麒既视步兄为知己,就绝不会 再存半分心结。” “好!”步沧浪击掌赞道,“偿恩难,释怨更难,南宫兄有如此胸襟,不愧 为武林霸主。” 他顿一顿,继续说道:“只不过,步某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能让步兄开口的事,想必不小。”南宫麒有些意外。 步沧浪神色一凛,道:“不错,南宫兄应该还记得,几个月前,各大门派失 窃武功秘籍一事吧?” “当然。”南宫麒缓缓点头。 颜紫绪望一眼步沧浪后,说道:“步大哥自认作孽太多,不想武林之中因此 而掀起腥风血雨,是以想在归隐之前,将所窃得的各门各派武功秘籍,尽数归还, 但又恐再起纷争,想来想去,只有请南宫大哥出面作主。” “原来是这件事。”南宫麒沉吟片刻,“如果步兄不介意,我想,只有昭告 天下,天鹰圣使步沧浪已被麒麟楼诛杀,各门各派武功秘籍已尽数夺回,希望各 派看在秘籍无损的份上,不再深究。” “一切但凭南宫兄作主。” 各门各派武功秘籍?顾翩翩的心扑通扑通乱跳。 难道,这是天意,要叫姑姑脱出藩篱? 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愿望,想将之据为已有。 “假山后面有人!”南宫麒和步沧浪交换了一下眼神,身形陡变,如燕子投 林般疾飞向假山。 顾翩翩还未明白是怎幺一回事,危机已到眼前。 她仓皇地张了张嘴,想呼救,却发觉自己已被两股强大的气流给紧紧攫住, 动弹不得,只有瞪大眼睛,骇异地望着这一切。 正在这时,其中一股气流忽然改变方向,击退了另一股,将她从紧张的氛围 中解救了出来。 感觉到压力顿失,顾翩翩狠狠地吸了几口气。 她怨恨地抬起眼,斜瞪着南宫麒。 南宫麒好笑地扬了扬嘴角,故作惊讶地道:“原来是你,我还道是哪个小偷, 竟敢闯入麒麟楼里来?” “小偷?麒麟楼里有东西值得我偷吗?”她的银子多得都嫌累赘。 “是。那一定是散财仙女来撤金元宝了。”南宫麒难得好心情的调侃道。 顾翩翩吐了吐舌头,她还以为他不知道她拿元宝来收买人心这件事呢。 “南宫兄,这位姑娘是……”颜紫绪微笑着问。她是衷心希望南宫麒能早日 找到他的红粉知己。 “有什幺好介绍的?我知道你叫什幺,做过什幺,家住何方,这不就得了。” 她不说,翩翩还差点忘了来此的目的。她毫不客气地瞪了紫绪一眼,转身向 外走去。 “翩翩!”南宫麒责备地叫道。 他越叫,她走得越快。哼,要她回去道歉?门儿都没有。 远远的,她听见南宫麒抱歉地解释:“她是被奶奶给惯坏了,你们别介意。” 他替她向他们道歉?他拿她当自己人看了吗?她满足地扬了扬唇角…… 月凉如水,幽静无声地从窗外透射进来。 经过一夜的畅饮之后,屋子里的人好梦正酣。 忽然,窗格子轻微地响了一下,然后,一管细如芦苇的乌黑铁管戳破窗纱, 从窗外伸了进来。 噗的一声,铁管中喷出一阵淡白的烟雾,袅袅绕绕着飘向床沿。 过了片刻,只听得喀嚓一声,窗户被人从外面掰开了。 一开一合之际,一道灵巧的黑影从窗外跳了进来。 黑影满意地看了看床上熟睡的身影,然后开始小心地在四处翻找起来。 找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发现所要寻找的东西,于是,黑影再一次轻手轻脚地 走到床边。 瞥眼见到床头上放得整整齐齐的黑色木盒,心念一动,伸出手去……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床上之人猛地坐起,手指曲弹,荡开黑衣人的手臂,另 一手笔直点向他的腰际。 黑衣人大惊,转身想逃,却惊觉腰间一麻,顾不得检视伤口,仓皇地穿窗, 而床上之人翻身而起,追到窗前,只见一轮皓月勾挂在天边,莹莹月华,苍缈无 垠,方才种种好似一场离奇的梦。 然而,廊前的青砖地面上,一点丰润的柔光烟烟生辉,仿佛在揭示着什幺, 又像是在召唤。 他拉开房门,静静地走到那点光芒之前。 那是半块打着连环络子的翡翠玉佩,淡青色的丝线衬托着碧青的翡翠,如一 泓深不可测的潭。 干净的石板街、简朴的房屋、和善的面孔……构筑了这个平凡的小镇。 七月的阳光,亮晃晃地照进来,照进小镇唯一的酒铺里,照在墙角那一堆堆 残旧的酒坛上。 铺子里那摆设原本就不怎幺规则的桌椅,此刻更是被踢得东倒西歪,乱成一 片。 这样乒乒乓乓的一阵搅和,连店小二都吓得躲到柜台下,可是,角落里那个 坐着喝酒的青衣男人,仍然无动于衷。 他长得不算难看,但不知道为什幺,那张过分白净的脸,再衬上一对不怎幺 安分的桃花眼,就是给人一种阴毒的感觉。 有气没处发的顾翩翩撇了撇嘴,包袱一撂,大刺刺地坐到了男人对面。 “店小二,给我拿十坛酒来!” “十……十坛?”没见过世面的店小二咋舌道。 “怎幺?怕姑奶奶没银子付吗?”讨厌,这个世上怎幺有那幺多令人讨厌的 人?最最讨厌的便是那个什幺步沧浪,平白无故拿什幺武林秘籍来诱惑她,害她 好好的避难所住不成,又得一个人流浪江湖。 她忿忿然地猛捶一下桌子,男人面前的杯盘碗抖动了起来。 他狠狠地瞪她一眼。 她也不客气地回敬他一眼,“怎幺?看不惯?看不惯可以先走啊!” 这一辈子,她只肯吃南宫麒的冷眼,别人?哼!休想。 一想起南宫麒,她的情绪又一落千丈。 不知道,他发现想偷武功秘籍的人是她后,会怎幺样? 拉她回去杀掉,还是庆幸她早走早好? 嘿!气死她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可是,话说回来,她怎幺料得到步沧浪 的武功有那幺高呢?还好她跑得快,要不早成了他掌下亡魂了。 她猛然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还是先躲开为妙,等步沧浪和颜紫绪夫妇住 够本,走了之后,她再回去向南宫麒赔罪认错也不迟。 只是,到时候,免不了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她叹了一口气。一抬眼,见伙计的酒还没有搬上来,她火大地吼道:“快啊, 再不拿酒来,姑奶奶拿金子砸死你。” 说着,顺手将一粒金豆子丢了出去,正好砸在店小二头上。 伙计哀嚎一声,手中酒坛跌了个粉碎。 顾翩翩噗哧一笑,嚷道:“再去给我搬呀。” “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先喝在下这一坛解解渴如何?”对面的男子忽然 殷勤地劝道。 顾翩翩斜睨他一眼,一看就不是好货色,打金子的主意是吧?门儿都没有。 她懒懒地转过头去,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男人不以为意,继续巴结道:“姑娘一人单身出门,恐怕不太方便,在下名 叫青龙,愿听姑娘差遣。” “青龙?没听说过。你很有名吗?”顾翩翩用手指转动着面前的空酒杯。 “名气倒是没有,不过自认还算君子。”青龙嘻皮笑脸地道。 “哎,好吧。”顾翩翩大人大量地挥挥手,“你既然愿意听我差遣,就替我 去拿酒好了。”那店小二真是的,动作慢得要命,怕是吓傻了吧? “是是。”青龙说着,果然到角落取了两坛酒来。 “嗯!听话,来,也赏你一粒豆子吃。”翩翩手指一弹,一粒金豆子倏地飞 入青龙口中。 青龙陪笑着从嘴里掏出金豆子,趁着替翩翩拍开泥封的当儿,手中一包粉末 全部倒入酒中。 “来啊,你也喝。”翩翩斜睨他一眼,冷笑着将酒坛中的酒,分别倒入两只 酒杯中。 “好好。”青龙缓缓将酒杯举至唇边。 “喝啊。”翩翩催道。哼,在她面前玩花样,他还嫩了点,她可是在毒药水 中泡大的耶! 等了半响,青龙熬不住面色一变,将酒杯拿了开去。 “怎幺?为什幺不喝?是不是酒里有毒啊?”顾翩翩讪笑。 青龙眼中眸光一闪,忽然迎面将手中的酒向她泼洒而去。 她没有料到他有此一招,慌忙后退,但,身手毕竟不如青龙敏捷,只一下, 就被他扣住了手腕。 这一招似曾相识!她轻蹙了秀眉,细细思索。 哦,对了,这不正是步沧浪逮她的那一招吗? 她恍然大悟,叫起来:“原来你是步沧浪派来的。” “步沧浪?”青龙一怔,他虽然和步沧浪是同门师兄弟,但早在几个月前, 两人已经翻脸成仇,如今,他已投靠拜月教少教主顾临渊。不过,顾翩翩逃出来 之前还没有见过他,是以并不知道他的身分。 这一次,他可是奉了少教主之命,出来追查圣月令的下落的。 别人都清楚顾翩翩的个性,是以只朝闹市去寻,而他却偏偏往穷乡僻壤里找, 没想到倒真叫他给碰上了。 不过,如果不是随同圣月令一起被偷出来的那些金豆子,他可能也认不出她 来。 他一出手,就立了这幺大的功,想不得到少教主的赏识都不成了。他有些得 意忘形。 然而,顾翩翩那一声“步沧浪”,将他游离的思绪给硬生生拉了回来。 他正想找他算帐呢!没想到无意之中竟听到他的下落,叫他如何不欣喜? 他盯着顾翩翩,顺着她的话说:“不错,我是步沧浪派来杀你的,他还要我 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切下来,拿去下酒!” “卑鄙、无耻、下流、小人!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亏麒哥哥还那幺信任 他,我要告诉麒哥哥去。”顾翩翩使劲挣扎着,想挣脱她的钳制。 “嘿嘿,麒哥哥?你的麒哥哥有那幺大本事吗?此刻,说不定已被步沧浪煮 来吃了。”青龙脸上忽青忽白,狰狞可怖。 “不会的,麒哥哥才不会上你们这群坏蛋的当,他是武林盟主,天下第一, 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他。”她抗辩道。 武林盟主?天下第一?哈哈,原来步沧浪那小子躲在麒麟楼里,真是天助他 也。 顾翩翩骇异地看着他,背脊上冷汗涔涔。 青龙忽地放开他的手,诡异地一笑,“你回去吧,你的麒哥哥还等着你呢。” “你……你肯放我走?”她颤声问道。 “对,你回去,告诉你的麒哥哥,步沧浪是一个多幺阴险、多幺狡猾的大坏 蛋。” “我不说!你才是大坏蛋!”顾翩翩身子一挺,傲然直视着他。 他以为她是三岁小孩吗?如果她那幺好骗,早就在拜月教里尸骨无存了。 青龙眼睛里喷出狂怒的烈焰,“给你路走你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知道,凭他一人之力,绝对无法抵挡步沧浪和南宫麒两大高手,但,如果 顾翩翩在麒麟楼,那就不一样了,他大可以假借拜月教的力量,除去心头大患。 但是,这小丫头居然不肯合作。那幺,他只好实施第二个方案一一将她杀死, 然后藏起圣月令,嫁祸给麒麟楼,这样不也是事半功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这幺一来,武林就是他青龙的天下了。 顾翩翩看着他得意忘形的样子,她趁隙一拧身,从他的掌控下挣脱了出来, 但,已经燃起杀机的青龙如何肯让她逃脱?他身形一动,整个人如箭矢一般向她 冲去 “麒哥哥!救我!”她跌跌撞撞地朝前跑着,心胆俱裂地大声喊着……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