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时髦?我可不是去当观光客,然后一回来,对全世界的小麦喊:我去过拉萨 啦。” “我就只是想赶赶时髦,浅薄吧。” 我笑笑,不想跟她争执。我用右手指指耳朵,说:“听,老黑人的小号吹得像 雕塑,他喉咙就在你眼前三公分抖动,喉结一骨碌一骨碌的。” “看见啦,”她懒洋洋说,“喉结尖尖的,苍白。” 那可不是老黑人的,是我的。我干咳两声,下意识用左手托住下巴,遮住那个 尖尖的、苍白的东西。 她嘲弄地笑起来,嘴角向下拉。“紧张什么嘛,没人对那儿感兴趣的。对了, 你开酒吧的钱筹齐了吗?” “这不正在努力。” “这么点工资恐怕还不够你自个儿开销吧。” “我可是学生啊,家里得寄生活费给我呢。你想,我一个独子,父母虽不是什 么官儿款儿,却也是吃皇粮,没其它负担的。” “嗬,没想到你还是双薪,怪不得悠哉游哉。” “不过嘛,”我用右手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好像还差很多呢。好在我只想弄 个小小的,实在不行与别人合开也可以。” “为什么不能在本地开。” “说不清楚。是不是喜欢空气稀薄的地方?喜欢冰雪?但没想过到东北开呐。” “边缘化的时空?” 我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哼,有道理。我说你该去当作家吧!” 我坐的方向面朝着门,门被推开了。一男一女手牵手走了进来,都穿着牛仔裤、 体恤和运动鞋,头发染成浅栗色,两蓬秋风枯草。我急忙走过去,招呼雌雄二草。 他们找到一个角落坐下,要两杯速溶咖啡。我到吧台去拿杯子,撕开包装袋,倒开 水,在瓷盘上放6 块方糖。然后我用一个黑色的塑料托盘,把它们送到桌子上,点 点头,笑一笑,“请慢用。” 我倒了两杯水,又到芳芳那儿坐下,把一杯推给她。“白水,免费。” 她瞟了瞟枯草,说:“总算有了点人气。再坐几分钟,也该走啦。你不能离开?” “肯定不能。八点以前就我一个人应付。” “还说请你吃火锅的。” “那当然是好事,”我说,“就当你的邀请是期货了?” “行啊。” 这时,两蓬枯草碰在一起,旁若无人地亲嘴,咂吧有声。 “唉,他们真懂生活,”芳芳感叹,“饭前口腔清洗。” “有时候,还有男女坐在角落里脱衣解带的,”我说,“有一晚,都他妈凌晨 一点过了,还有人坐着不走。列侬唱N 遍了,我也懒得管。我打着呵欠去送啤酒, 看见两人衣扣都松了,正紧紧抱在一起。那女的把头抬起,还白我一眼,害得我差 点去厕所自渎。” “你们男生不是爱说看得着、搞不着,心头如刀割吗!住在学生宿舍,也没法 解决问题啊。到这儿来,虽说不能真刀真枪地干,却总可以耍完一个套路。” “肉体无奈。” “的确无奈啊,无奈得很咧!” 她叹一口气,低头打开皮包,拿出钱夹子。“多少钱?” “30元。” 我到吧台把钱锁进抽屉,在本子上记下帐目。 她已站起来,肩上挎着包,右手提着香蕉。 “嗨,”她说,“忘了让你吃香蕉了。拿点儿去?” 我摆摆手,说:“不要了,我不喜欢吃这玩艺儿,软扒扒的,怎么,你喜欢吃? 那么多,吃不完很快会坏的。” “我可是香蕉鱼啊,”她说,“一顿要吃七十八根。” 我读过《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笑了,说:“吃得圆滚滚出不了洞,是有生 命危险的呢。” 她把香蕉放在地板上,凑过来,身体离我只有10公分。她的眼睛盯着我,就像 黑色的漩涡,要把我拉进她深深的未知的冰海深处。我使劲抬头,把双眼挣脱她的 吸引,俯视她麦田一样的头顶。 “你说,”她眼神恍惚地问,“西摩干吗用手枪打自己的脑袋,他真的是顿悟 了人生吗?” 我耸耸肩,说:“没什么,他只不过是不想活了。活腻了。就这样。” 她淡淡地笑笑,说:“他妈的!”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是霍尔顿的口头禅。 “他妈的!”我高兴地说,并伸出手掌。 她击打了一下,就像我们已成为某个秘密社团的人一样。然后她拎起香蕉,走 了。 “他妈的!”我倚靠在吧台上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