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买单。”一个声音传过来。 我睁开眼,雕塑就在我面前,妈的神不知鬼不觉吓我一跳。 “六十。”我说。 他从西裤里掏出皮夹子,数了一张50和一张10元的给我,他西装搭在肩上,灰 色衬衫上没结领带,脸像来时一样苍白。一会儿干掉六瓶酒,声色全无,佩服佩服。 “喜欢迪伦?”他问。 我点点头。 他也点点头,然后又是他妈的翩翩而去,像洛威尔写桑塔亚那一样,“纸一样 薄”。 我挺喜欢他,这个狗娘养的杂种。但我没想到我们以后会成为朋友。 黑妹晚来了半个小时,我和斗鸡眼都忙得差不多了,她才姗姗来迟。黑妹其实 蛮好看的,圆脸大眼,皮肤较黑,所以叫黑妹。 “不好意思哦,二条,”她见了我先撒娇,然后你就软下来,会来事儿的姑娘 都这样。 “黑皮肤,你来忙一会儿,我可要喝一口茶了,”我说。她叫我“二条”,不 知典出何故,我不打麻将的,我一般叫他“黑皮肤”,偶尔叫“黑妹”。 晚上人多,反正座位坐满了,除了大学生外,还有跑到大学旁寻找性机会的小 青年、青年和中年——性机会主义者。其中,不乏开着宝马、奥迪的青毛头。我就 一直纳闷,就是你运气特别好吧,一天拣一个皮包,也他妈要忙乎一阵子的,年纪 和我差不多,前两年还在高中被斥为笨蛋,而今个个跟百万富翁似的。是不是他们 家的自来水管流出的不是水,而是人民币呢。不过流出的是美金也不关我的事儿, 只是有点儿好奇。我一向对政治、经济、贪官、奸商、高干子弟没有兴趣的,因为 两个字就他妈解释完了一切,权和钱。我和这两个游戏都沾不上边。根据斗鸡眼的 要求,音乐放的是阿杜,但他的歌喉完全淹没在高谈阔论和喁喁低语之中,好像他 只是参与交谈的一个酒客。客人们喝咖啡,或啤酒,或红酒,或外国酒,男女比例 大致相等,符合雌雄搭配的生物学的条件,未出现比例失调现象。酒吧的三个排风 扇已全部运作,但室内空气仍不能恭维,那是一百杯各种酒、50支各种烟、体味、 屁和狐臭混合成的鸡尾酒。当然,我也加入到这个行列之中,我坐在吧台靠边的一 张椅子上,喝茶抽烟,看坐在吧凳上玩儿骰子的一对男女。那女的肯定是学生,只 是我没在食堂里碰见过;男的不好说,平头,衣服似乎很高档,可能是社会人士, 性机会主义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市场这只无形之手的另类供需关系而已。 黑妹瞅空儿蹭到我身边,说:“刚才去参加一个高中同学的生日宴会了。等会 儿,有两个同学要来喝酒”。 “男的还是女的?”我问。 “女同学,都在超市工作,漂亮。怎么样,二条?” “什么怎么样,还能怎么样,生吞还是活剥?” “看,猴急了吧。” “笑话,”我说,“我就只喜欢黑皮肤的姑娘。有你天天在身边煲我,心满意 足。” “放你的屁!” “粗话!你看人家斗鸡眼,默默地干活,那像你偷奸耍滑。多好的同志啊,我 真的有点喜欢他了。” “可不,”她咯咯一笑,“你坐在这儿抽烟,他忙着送酒开瓶。” 我把烟屁股掐在烟缸中,站起来,狠狠打了一个哈欠,一口污浊的空气直吸到 脚板底。特别想睡觉,脑袋昏沉,似乎装的是晃荡的河水。但不得不站在吧台那儿 应付一波波的客人。拿酒、开瓶、算钱、记帐、抹桌子、倒烟灰缸,反正闭着眼也 能干。夜里十二点时,实在来不起,从酒柜里取出我的威士忌,倒了三分之一杯, 冰块也不放,一口倒进喉咙。这时,酒客们走了大半,我心里只希望剩下这两桌也 尽快滚蛋。 黑妹的两个朋友一摇一晃地进来了,明显喝多了。黑妹开心地笑着,把她们引 到吧台的高凳上,她一一介绍,无论我,斗鸡眼,还是她的朋友,都毫无热情,没 听进去一个偏旁,只是点了一下头。我已想睡得对一切都迟钝到戴了厚手套拈针, 而黑妹的朋友现在,只想继续灌酒。 她们要了一瓶干白,我替她们放入柠檬片和冰块,把黑妹拉到一边,说:“喂, 她们再喝,就得在酒吧打地铺了。” “那怎么办?”她问。 “劝她们回家。”我说。 黑妹走过去,说:“姐妹,今天别喝了,明天喝,怎么样,酒存我这儿就行了。” 其中一个染黄头发的说:“又不是你买单,是吧?”她问另一个,另一个哼哼 着。黄头发又说,“我们自己买酒喝,管你屁事!” 另一个穿超短裙的已醉得连话都不想多说,手撑在额头上直发木。 黄头发把酒端起来,干掉,对黑妹说:“来,你喝这一杯,她不行了。耗子酒 量。” 黑妹喝了一口,说:“明天喝吧,你们还要上班呢。” 黄头发自顾自地掺酒,说:“下午班。” “下午班也没必要喝醉呀。” “谁醉了?没人醉。我倒是想醉。” 我拿了几块蜡烛,走出吧台,去看那两桌是否要换。黄头发要买醉,而且已经 醉了,没法,只能由着地。这年头,谁他妈先醉,谁就是大哥。 超短裙已经趴在吧台上了,这样不行。我叫黑妹把她们都弄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