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距大年三十还有三天时,下午,我独自一人在酒吧听斯普特斯汀,邮局的人骑 车投来一封信,我一看,是斗鸡眼写的。有些纳闷,平时在发短信联系的,还写他 妈一封信干吗?神经病。 慢慢拆开,里面还是信封,是斗鸡眼转过来的。信是由加拿大魁北克一个叫沃 森镇发到我以前那酒吧。可我没有出国的朋友啊。再拆开,两页信纸,字体绢秀, 一看抬头,我知道是谁写的了。妈的,现在交往,根本用不着写字,所以,可能与 你非常亲近的人,你也未必见识过她的书写。信如下: 他妈的本本儿,好吗? 我现在不大好,还是从头说起吧。 你上拉萨后的第二天,有一个团,是从加拿大来的,要去九寨沟,由我带。其 实我已经很烦带团了。老实说,我的精神始终处在紧张状态,一个工作,干不了多 久就会让我烦燥。但我还是带了,没法,只要没辞职,否则,这工作是不可能推脱 的。 我虽然后来不再高原反应了,但九寨沟已经跑过十多次,再是童话世界也没了 意识。反正没心没肺地导吧,驾轻就熟,就那么回事儿。 团里有个小伙子,叫保罗,30岁,个子和你差不多,是个小学教师,特别崇拜 东方文化。一路上就坐在我旁边问东问西,他会说几句中文,但几乎不能同他的老 乡大山相提并论。他问的话题有屈原、李白,以及秦始皇和康熙,时间跨度有3000 年,学科跨度则是从孔孟之道到明清艳情小说再到活字印刷。我收肠刮肚,穷于应 付。心想幸好自己博览群书,才不至于被番鬼问倒。 到黄龙时,他说如此美丽的景色,应该有一个浪漫的故事,我一听就知道他妈 的糟糕了。他直截了当向我求婚。更糟糕的是,我直截了当地答应了。你也许觉得 很奇怪,但这些就这么发生了,我至今也莫名其妙。 接下来,就是那一套繁复的境外婚姻的办理。当时不想让你知道。原因嘛,也 说不清楚。虽然我们结婚的可能性很小,但毕竟,是很合得来的好朋友和性伴。还 是怕引起你的不快吧。性观念虽然已经很开放,但是,从基因上说,它仍然是极其 排他的。所以,不用说婚姻,仅仅就是性,也够伤害人的。总之,是不想让你受伤。 你不会。是吧? 然后我们到了加拿大。他先陪我在温哥华、渥太华等城市溜达了一转,然后回 到了魁北克北边的小镇沃森。沃森在北纬五十多度,真正的北方以北。它很漂亮, 四周尽是一望无际的高大针叶林。在它边上的汤姆逊河观看落日,壮观美丽。你甚 至还会看见成群的驯鹿在河湾边吃草,也会看见极为庞大的棕熊四处寻找食物。应 该说,这儿是很适合我这类不太喜欢热闹的人的。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这儿应该被 视作农村。镇很小,只有两千人,多半从事木材加工业和采矿业。镇里的房屋有点 像美国式的,都是独立的二层楼别墅,有两家超市、一家邮局、两家加油站、一个 教堂、一家医院、一所小学校。 魁北克是加拿大的法语区,以前还曾全民投票,想要独立。人们交流都用法语。 我又得从头学起。这儿只有我一个中国人,人们对我很友好,保罗人也很不错。但 我太孤独了,超出了我需要的孤独的孤独。 沃森的秋季在九月份,就是我刚过去的时候。十月份,它的冬季就开始来临。 大雪把整个大地捂得严严实实,没留下一点儿空余。天色也阴得太早,下午两三点 钟就是黄昏了。到了这儿,你才能知道什么是漫长的冬季和漫长的寒夜。本来我是 很喜欢雪的,但这种大架式的雪的确也让人头痛。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斯堪的纳维 亚半岛,冬季自杀和患精神悒郁的人特别多了。 我几乎整日整夜呆在屋里看书和听音乐,精神状况也越来越差。圣诞后,我住 进了沃森镇唯一的医院,我被诊断为严重的忧郁症。由于医院每年都要遇到这类问 题,所以,对这种病,也很有经验。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的情况已大有好转,你不用 担心。我现在信仰天主教,每个星期做一次礼拜,并且在读《圣经》,我很虔诚。 我希望我的生命从我入教的第一天起,就沿着天父指引的路走下去。为我祈祷吧。 你的情况如何?在拉萨的酒吧办得怎么样了?信封上有我的地址和网址。 对了,加拿大到美国是很容易的,我已决定好了,今年夏天到美国去。J ·D · 塞林格不是还没有死吗,我准备嫁给他算了,老牛吃嫩草,让他占一次便宜。你觉 得如何? 芳 芳 1 月15日 我的眼睛有些潮湿。但我知道她没事儿了,当她说她要嫁给J·D ·塞林格, 我就知道她没事儿了。 他妈的混帐芳芳。 我坐在椅子上,双眼看着桌布,看着它的蓝色、白色和黑色的条纹,以及蓝条 纹和黑条纹里的花,足足半个小时。什么也没想。 我揣好信,关上酒吧门,骑车来到大昭寺广场。 夕阳金色的阳光把大昭寺染成一片金黄,金顶上的法轮法幢光芒四射。我站在 高高耸立的经幡下,看寺门前那些磕长头的信徒。我只看得见他们的背影,他们灰 色的背影。但我知道他们的面孔是那么纯静和虔诚。转经的人还在继续转着,手里 摇动经筒、嘴里念诵六字真言。那些身着紫红僧袍的喇嘛三五成群站在寺前。我不 知道里面有没有那个神秘的青年或少年。我没有走近去辩认,也许这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