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第三章哭与诉(1) 第三章哭与诉 上部分 你知道那个小山包就是羊粪坡。在那羊粪坡上,发生了我们进疆后的唯一的 一次战斗。那天晚上,我和你爹就在羊粪坡边宿营,睡到半夜便刮起了风。开始 的时候,风沙只是在羊粪坡上轻轻地弥漫。不一会儿便打着呼哨将一切罩在无边 的灰沙阵里,扯天扯地的风将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月亮裹住了,月亮顿时失去了光 辉,一转眼就被风刮得不见了。我们惊慌失措地想躲在背风里,说来也怪,那风 一会儿是北风,一会儿是南风。北风应该是从北边山口刮过来的,南风是从沙漠 中刮过来的,两股风好像在羊粪坡迎头碰到了一快,这就形成了一个旋风。我们 围着羊粪坡转着圈避风,却无处躲避,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我们只有挤在一起, 任由那风沙肆无忌惮地蹂躏我们,就好像已到了世界末日。 呜——呜——呜—— 在呜呜的风声中,大家几乎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包裹在其中。那声音时大时 小,时高时低,若隐若现,和风声同时奏起,仿佛是一台大型音乐会的伴唱,更 像一个女人的哭声,那哭声夹杂在风沙中,顿时让人把心悬了起来。 这时伏在羊粪坡顶上的哨兵突然滚了下来。哨兵向我们报告,说在我们正南 方发现有情况。我们连忙向羊粪坡上爬。大家上了羊粪坡向南张望,什么也看不 清,却听到了牲口的蹄声。那声音有点像马蹄声,轰轰隆隆向这边逼近。你爹大 喊一声,快!机枪,准备战斗。机枪手丁关把机枪架好后,那隆隆之声已很近了。 一会儿,还听到喘息的声音。这时,依稀可见一队白影弯着腰摸了上来。 口令!你爹大喊一声。 对方没有任何回答,只是慢慢逼近。 打!你爹果断地下达了战斗命令。顿时,机枪手丁关的机枪就响了,韩排长 的冲锋枪也开了火,跟着步枪乒乒乓乓地打起来。在风中大家只能看见枪口喷出 的火舌,枪声却很沉闷的,不响。子弹如流星射向敌人,正向前摸的敌人在火力 压制下停止了前进。可是敌人虽停止了前进却不后退,也不还击。大家心里直犯 嘀咕,这打的算是什么仗,莫非是精神战。我们见对方不还击,也停止了射击, 向敌人喊话。可是,嘴一张便灌满了沙子,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一会儿,那 白影又向我们阵地摸来。你爹大惊,连忙又开火。我们一打,敌人又停止了前进, 不后退,也不还击,隐约听见他们正在叽叽咕咕商量着什么。 大家都是老兵了,大小战斗参加过多次,啥阵势没见过,遇到这种情况还是 第一次。打了一个时辰,敌人不但没退,反而更进一步逼近了。对方一枪不发, 一声不吭,打的是哑巴仗。你爹判断,这可能就是乌斯满土匪,他们选在天气恶 劣的深夜行动,是为了隐蔽自己。为了联络也为了防沙,他们都戴着白布巾。他 们不还击,却凶悍异常,善于短兵相接,使用“比夹克”(匕首)。他们想等我 们子弹耗尽,再冲上来和我们拼刀子。这太可怕了,我们才一个排,敌人至少也 有好几百。你爹迅速做出了判断,这样打下去要吃亏,必须派人回去请团长增援。 这样,你爹就让我带一个战士回去求援,他带领韩排长的一排在那里阻击敌人。 我回到驻地,发现部队正在进行另外一场战斗,人和风的战斗。大风已经完 全占领了部队的营地,营地一片狼藉,那些帐篷成了大风攻击的对象。帐篷成了 戈壁滩上的异物,所有的帐篷对大漠来说都是怪异的,好像能立在那里就是对大 风的挑战,这让风无法忍受。大风用无形的手发狂地撕扯帐篷,就像有千年的仇 恨。在狂风中,帐篷就像飞奔的车轮在地上翻滚,战士们紧紧地抓住帐篷的一角, 在狂风中奔走相告: “帮帮忙,帮帮忙。” 喊也没用,这时候谁也帮不了谁。有些帐篷像降落伞在天上飘荡,在帐篷的 下面吊着一个不愿意松手的战士,两条腿时而着地,时而腾空,高呼雀跃。更多 的帐篷已经无影无踪了,它们在风中狂奔,消失在大漠之中。在一个大帐篷四周, 警卫排的十几个战士正不要命地拉着绳子在风中使劲,护着那顶大帐篷不舍得放 弃。战士的表情就像便秘,脸上的怪状让人害怕。 我问一个正在加固的战士,团长呢,团长呢?他也说不出话,指指帐篷。我 一头撞进在风中飘摇的帐篷。帐篷里一派忙乱,团长和政委每人怀里抱着一捆文 件,正惊恐万状地观察着帐篷的表现。 我向团长作了报告,说敌情严重,必须马上增援,否则我们一排将全军覆没。 团长气急败坏地将文件往地上一摔,骂: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没有这么狼狈过, 打,打他个狗日的。团长说着和我来到帐篷外,他命令那些战士们放弃手中的帐 篷,拿起武器,准备战斗。团长命令我给一营带路先行,他带大队人马随后。就 这样我们浩浩荡荡地杀奔羊粪坡而去。 由于风沙大,部队又走得急,走了一半就迷路了,在戈壁滩上绕了个大圈子 也没找到战场。等找到羊粪坡,天都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