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加工队(2 ) 白金欧米茄现在正贴着老几的肝或胆丝丝地搏跳。老几一句话梁葫芦就得救 了。老几却站在人群里,跟所有人一样一动不动。欧米茄是要派大用场的。老几 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作为买路钱,买通那条通向场部礼堂的十里路。欧米茄 不见得能买通,不过没了欧米茄,连缝都没得钻了。渠底布满石头,好在石头被 厚厚的积雪包裹,没了棱角,那个葫芦头给拖到这块石头上,又跌到那块石头下, 像空了的葫芦瓢一样没有分量。老几看得眼前一阵阵发暗,他让自己挺住,可不 能腿一软倒下去。拿欧米茄救梁葫芦,谁来救他老几?梁葫芦连尸首的便宜都占, 让刘胡子死了连个猫盖屎的浅坟都没有,这小凶犯难道不该加加工?小凶犯还惹 得老几也跟着造孽,在尸首上收获土豆,让老几这样一个老书生都变了种,变成 了啃吃尸首的豺狗,“加工”他冤了他吗? 老几摇摇晃晃,沿渠道跟着梁葫芦往前走,看见冰雪上的血迹里头发已经是 一缕缕的了,头皮也一块块变大。 老几一旦求情,就会引火烧身。梁葫芦和老几接近,处成了爷儿俩,对此事 实谁都不瞎。也许谢队长已经猜到了端倪,每朝梁葫芦逼供,都拿红红的眼睛瞥 一下老几。 当梁葫芦再一次给拖回来时,男孩的眼睛闭上了。老几发现自己已经在梁葫 芦身边,并拽住绳子。马受了点惊,咴咴一声,不高兴地踢了踢前蹄。 “放开!老狗日的!”一个“加工队员”上来,给了老几的手背一下。老几 带着手套的手背热辣辣的,肮脏的手套渐渐潮了一片。他这才明白抽他的是一根 多刺的荆棘条。打人也费体力,就是吃额外一口伙食,“加工队员”也不愿把它 都花出去打人。因此他们挑选刑具是严格的,动一次手得奏百倍的效。 谢队长说:“让他拽,老反革命!”他对马吆喝一声“驾!” 谢队长犯的是强奸罪,刑期是七年。其他“加工队员”的刑期最长的也不过 十年。因此他们在老几这样的重大政治犯人面前优越感十足。老几是敌人,而犯 了罪的人民群众还是人民群众;坏的人民跟好的敌人不一个性质,坏的人民坏到 哪里也不是敌人。他们在人民的范畴里可以有很大空间去坏。 马现在拉的人形爬犁重了些,老几的一百斤体重加了进去。老几给拽倒,渐 渐成了侧身躺卧,头脸朝着马跑的方向,比梁葫芦主动得多。假如老几给拖死, 人们会在他的再生棉大棉袄自缝内袋里发现欧米茄。人们会对老几刮目相看:看 不出来啊,老贼一个呢! 伪连长此时喊了:“行了啊,老几六十岁的人了!” 谢队长:“管你妈卖×去!” 伪连长的身姿顿时一直,像是从被迫的长期弯曲中弹直的,人们都从这身姿 的变化中看到了“时候到了”。他苦命的老娘谁也不惹,却被这个强奸犯拿话强 奸了。他弹直身体,冲到最前沿,只差一尺半就撞在谢队长身上,被谢队长的一 个喽啰拉住。人们跟着戏台移动,十天半月一次的犯人斗殴马上要上演。今天大 家很有福,流血伤痛降临在他人头上,别人的灾难就是自己的福。 伪连长隔着那个加工队员跟谢队长动武。马失去了指挥,冲上了干渠的堤顶, 在观众席里冲撞起来。人们乌泱泱地躲闪,马减了速,一个犯人上去抓住缰绳。 老几抬起上半身,看见自己一侧裤腿磨出无数洞眼,灰白的再生棉絮从里面 发出一片花苞来。再把身体抬高些,看见梁葫芦还是闭着眼,仰面躺在血涂出的 粗大笔画里。小凶犯脸上又黑又厚的污垢在天光里看,是一层结实的甲,苍白透 出来便成了瓦灰色。两个解放军已经往这边来了,又是吹哨,又是上弹夹,大敌 当前地从东南西南冲锋过来。但他们不肯太靠近,靠近子弹就没优势了。他们穿 得太厚,像棉花做的熊,大喊子弹不长眼睛,再不回去干活,打着谁算谁。 狱油子们都知道,解放军从喊话到开枪还得有一阵子。于是谢队长抓紧时间 继续“加工”梁葫芦。他此刻绕过了伪连长,拿脚在梁葫芦身上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