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第十一章魂探(3) 看来什么都精简了,繁文缛节都没了,仪式规矩也没了,男人腰间的扇袋香 包都不见了,女人们的头面也少到不能再少。之琬想,这倒是不错,男人不用给 女人花钱置首饰,女人也不用给男人花心思做女红。看来女人不用熬更费蜡点灯 做针线做到半夜,想想以前自己除了大正月里停一下针黹,哪一天不是从早起绣 到掌灯?而自从到了这里,没有一个人叫她做过一点儿活计。除了病里,怕也是 真的不做了,才会没人一提。自己那天补一下帐子,吴霜还惊奇了一阵。 在她胡思乱想间,张静江的悼词已诵完,由紫菀父亲致答谢词,又有一个年 轻人上来读了一大篇的诔文,内容是说吴夫人如何如何的完美,对吴镇又做了多 少多少善事,听得之琬摸不着头脑。随后又有两三个人上台致悼,说了许多的感 恩的话,吴霜妈妈和紫菀的爸爸听了一径地抹泪。完了之后,是来宾向遗体告别。 之琬这才发现他们身后还停放着棺材,棺盖未曾合上,一个老妇人躺在棺椁里, 面容安详。身上盖着一床绣着万字回纹的薄被,双手叠在胸前。脸上细细描过, 眉淡脸瘦。之琬看着她,并不十分认得这人就是自己。到底隔着四十年的岁月, 花一样面容的少女成了白发老妇,之琬与自身睹面不识,只余莫名恐慌。再仔细 一看,棺内之人双手下放着一枚圆形玉璧,之琬顿觉眼前一黑。 夏阳一直守在她身边,觉察出她有异,忙紧紧揽住,才没让她倒下,半拖半 抱将她移后两步。幸好来宾都低头绕着棺材而行,或与吴霜夫妻两人道恼,并没 有人注意到她快要晕倒。 之琬靠着夏阳站着,闭上眼睛定定神。才一闭眼,面前却好似出现了自己的 脸,云鬓秀鬟,珠翠插髻,尖尖的下巴,杏眼桃腮,穿一身樱桃红的裙褂,那不 正是自己吗?那身樱桃红的裙褂是她亲手做的,准备在新婚里穿,上面用月色丝 线绣着缠枝葡萄叶,虽是新娘的红衣,却不富丽,只显精致。那之琬俯身看向棺 里的妇人,又抬头与之琬相视。之琬心里一喜,道:" 你来了?带我回去吧。" 但那个之琬却看着自己发呆,摇摇头,张张嘴,像是在说话,却一个字也听 不见。之琬急了,叫道:" 你回来!那是我的衫子,我的身子……你是我……你 怎么能抛下我,我在这里怎么办?" 那个之琬脸色同样不快,露出陌生倔犟的眼 神,看向之琬再看看她身后,又在说些什么,仍是听不见。之琬急得哭道:" 紫 菀你回来!那是我的衫子,我的身子!" 那之琬愀然不乐,咬着下唇,飘然远去。之琬大惊,想跟上去拉住她,口里 仍然在说:" 之琬回来。" 却不知叫的是之琬还是紫菀。之琬回来,还她的身; 紫菀回来,还她的魂。一个都不回来,该怎么办?这时听见夏阳也在叫:" 紫菀 醒了!" 之琬悠悠醒转,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夏阳焦急的脸。见紫菀醒了,他展眉一笑, 跌坐在一边,说:" 菀妹你吓死我了。这么叫你都醒不过来,我真怕你就这样… …你觉得怎样?好些了吗?灵堂上人多气浊,你本来就不该去的。我看你晕过去 了,忙把你抱回来。菀妹?菀妹?" 之琬从失神中醒转,知道是再也回不去了,紫菀借着自己的身子来道过别了, 一时悲从中来,只想放声大哭。但从小的教养拘着她不能放纵形骸,只得闭上眼 睛,死命咬住下唇,呜呜咽咽地低泣,那脸上早眼泪飞溅,阑干一片。 夏阳看她哭得这么伤心,手足无措,拧了一条热手巾来替她擦脸,低声哄劝 道:" 菀妹,有什么话对我说,不妨事的。" 之琬心烦意乱,用手巾捂着脸,道:" 你出去吧,让我睡会儿。" 她这是极 委婉的说法,只是想一个人待着,却又不肯让人脸上下不来。 夏阳默默站在她床前,过了一会儿才道:" 菀妹,你还是我的紫菀表妹吗? " 之琬无言以答。 夏阳叹口气,替她放下帐子,在帐外说:" 舅舅舅妈他们去送葬了,留我在 家里陪着你。我就在这外头,你要什么,说一声。" 之琬倒不好意思了。自己使性子,人家这么低声下气地哄着,论起来,自己 算他什么呢?她想了想才开口道:" 是我自己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夏阳说:" 你再对我怎么样,我也都不会生你的气。只是菀妹,你不觉得你 变了好多吗?你还是你吗?" 之琬无可奈何,只得避重就轻地道:" 你不喜欢?" 夏阳道:" 你以前娇憨活泼,专爱欺负我,打我拧我咬我,三天两头跟我生 气闹别扭。现在的你却是温柔端庄,和气可亲。要说喜欢,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但你变化这么大,能让我不担心?" 之琬忙问:" 担心什么?" 夏阳道:" 担心你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来试探我。" 之琬再怎么愁肠百结,也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没想到这个在她看来天神一般、 无所不敢的人,却是个老实头儿。她嘴角噙笑,说道:" 我没什么,就是累了, 你也歇一下吧。" 夏阳倒了杯热茶,道:" 真的?你把毛巾给我吧,还要什么吗?要不要喝茶? " 之琬把帐子撩开一条缝,把手巾递出去,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忽然心情大 好,说:" 我想听《牡丹亭》。" 夏阳说:" 听唱片?好,我放给你听。" 放下毛巾和茶杯,打开唱机,拣出 唱片,搁上唱针,那白荷衣燕语呢喃般的道白在屋内响起:" 不到园林,怎知春 色如许?" 夏阳搬了张躺椅在床边,和之琬并头躺下,握住帐底之琬伸出的一只手,两 人隔着一帐,蒙眬相视,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