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现在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喝酒状态,一种是和许可证他们。和许可证他们喝 酒,大部分是在许可证家里,偶尔在外面的饭店里。另一种是和达生海马。跟达 生和海马喝酒,心情是不一样的,我们会没心没肺地胡吹神侃。不过,和达生海 马他们一起吃喝,毕竟没有和许可证他们在一起机会多。即便这样,也经常有冲 突的时候,有时候我都答应许可证了,但达生或海马又来了电话,一般情况,我 都是推了海马或达生的酒,而到许可证家,或者赴许可证的宴会。我这样做是有 道理的,许可证大部分时候是公款吃喝,就算是在许可证家里,他也花不了几个 钱,最多也就是火钱油钱,其他材料,譬如鱼啊肉啊虾啊,都有专门投其所好的 人给他送来。 对于我三天两头在许可证家吃饭喝酒,达生和海马都表现出友好的愤怒。海 马说我吃这么多好东西,都快不是人了,都吃成了猪了。后来,达生和海马给我 下达了一个任务,就是,我可以到许可证家吃吃喝喝,但是,只要达生和海马喝 酒,随便跟我招呼一声,我就得过来跟他俩喝。海马说,我们这是救你,让你喝 点劣质酒,吃点普通人的菜,刮刮你肚子里的油水,去去你肚子里的脏气。 本来,达生和海马,也是有可能到许可证家去混吃混喝的。许可证也认真邀 请过。但是,他们两人不愿意去。他们还是坚持原来的道理,说不要去扫了别人 的兴。 我也试图说服海马和达生,说许可证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他们对自己坚持的 狗屁原则咬定不放。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要一有空,就跑来找达生和海马玩。达 生和海马,对我还像从前那么好。跟他俩在一起喝酒、下棋,心情确实是很放松 的。和达生、海马在一起,我们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能闹。真的就是自家兄 弟。达生和海马,还一直关心小麦有没有音讯。这两个家伙,对小麦还是很喜欢 的,都一致骂我当初不应该放小麦到海南去。后来他们骂着骂着也觉得没意思了, 又张罗着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们会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比如达生或海马要 是在书摊前看到漂亮女孩,都要问我,看没看好?我有时候说看不好。他们就说 我没缘分。我要是说看好了,海马或达生,就真的要追那个女孩了。这种玩笑开 久了,我发现坐在旧书摊后边,注意从旧书摊前走过的男男女女,还是挺有意思 的。所以,很多时候,达生和海马在后边的草地上下棋,我就在书摊上照顾书摊。 有一天,是在下午吧,这是一个闷热的下午,四周都是白花花的阳光,在这 个没有一丝风、连空气都潮湿的下午,达生郑重其事地安排我去和一个叫林如梅 的女孩子见面。 达生说,老陈,这次可是千载难逢啊,我是左挑右挑才给你选定这一个的。 我说你给我简单介绍一下啊,我总不能对她一点都不了解吧。 达生说,我要是把什么事都说满了,就没意思了。 达生的话有道理。 但他还是透露了一点点,他说,这个女孩子留着一头长长的秀发,很漂亮的。 达生着重形容了她的长头发。我不知道达生说她人很漂亮,还是说她头发漂亮, 不过漂亮总归不是坏事。 达生能够热情地帮我介绍女朋友,说起来,起因是这样的。达生和海马在我 身后下棋,我在书摊上看人,要是看到漂亮的女人,我就用腿碰碰下棋的达生或 海马。他们两人也都不失时机地看一眼。要是有女人打价买书,我就主动把价格 压低,勾引她买一本。这一招往往很灵。有一次一个长头发女孩(像个学生), 拿起一本厚厚的《时装》,这是三个月前的杂志,还不太过时,她问多少钱。我 说一块钱。女孩一声没吭,就掏钱了。她给我十块钱,我让达生找零。他脸正凑 在棋盘上,可能一块大棋被缠绕住了,没工夫理我。我就自己找钱给她,可我翻 遍各个口袋,也凑不齐九块钱。我说,只有八块钱。女孩说,那就八块吧。我说, 要不,你再挑一本。女孩在书摊上看了看,没有再挑书,收了钱,走了。我看一 眼下棋的达生和海马,也悄悄跟着女孩走了。我那天一直跟踪她很远。等我回来 时,他们两个不下棋了。达生问我干什么去啦?我就有点垂头丧气了。达生说怎 么啦?我长吁短叹,说不出话来。我说,唉,你不知道,太漂亮啦。达生说,我 晓得了,又跟踪女孩子了吧。 我沉浸在回忆里,说,人家那身材,人家那曲线,背一个小包,那小包真叫 小,有一个巴掌大,在屁股上一颠一颠的……我说不下去了。达生说,你小子想 小麦想疯了,你小子常跟踪女人,迟早要出事。海马说,你别管他,你让他想去。 海马说,我操,你不想?海马说,晚上我请你们两人喝酒去。海马一连说了三句 话,每一句都换一个口气,光听声音,还以为是三个人在说话。海马最近有些神 神鬼鬼的,经常接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也经常请我们喝两杯。我们都喜欢海马 这个样子。可达生说,常喝酒也没什么意思,光喝喝酒,有什么意思啊?我们应 该做些有意义的事,老陈,我得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了。海马,你也留意点。海 马说,怎么想起来这个话啊?达生说,我看老陈这个样子也不是个事。海马说, 我可没那本事,我看你达生也是假热心,要有女孩你自己早泡上了,还舍得介绍 给老陈?达生说,还是海马了解我。达生的话,我不过当着他说着玩玩的,不过, 后来,达生还真在我面前提过好几个女孩子。我自然也是听听而已。有好几回, 我们在书摊后散混,说一些关于女人的脏话,看到漂亮女孩子,海马或者达生就 鼓动我跟踪她。我大部分时候都没有听他们的。他们有时候会瞎起哄,不知道什 么叫漂亮什么叫美丽,对漂亮或美丽根本没有什么标准。有时候他们说漂亮的, 在我看来却很一般,但也有让他们说准的时候。那天我拿书摊上的一本《下一步 看三步》的棋书看,达生就捣了我一拳。我抬头一看,上次买书的那个女孩正从 书摊前走过。达生说,跟啊。海马也在我屁股上踢一脚,我还真就跟上去了。 后来我就被这个女孩的美丽击伤了。海马的旧书摊我就少去了。我害怕再见 到那个女孩。我见到那个女孩就想起小麦。想起小麦我心里就难受。那种难受无 法言说,有点欲罢不能,就强烈地想跟那女孩亲密。我知道这样发展下去容易出 事。趁我现在还能控制自己,还是躲一躲吧。 有一段时间,我往许可证家跑。许可证也喜欢我去。但我总不能天天去吧, 何况我有点怕朱红梅的,我还怕江苏苏哪天发现了朱红梅和许可证的私情,让我 也下不来台。我就转移了兴趣,到棋社下棋去。我到棋社去,一去就是大半天。 达生他们找不到我,就常给我打电话,还骂我,说我变心了,不去跟他们玩了。 我说我在棋社玩,我要和高手多对几局,准备参加段位赛。达生说,你想高手寂 寞啊,参加什么段位赛啊,好歹跟我们在街头棋摊混混吧。我说不行,现在下棋 是越下越有瘾了。达生如此打了我几次电话,见我不改初衷,只好说,那你就在 棋社玩吧,你这家伙,不是往许可证家跑,就是往棋社跑,怕是忘了我们了吧, 有空常回来看看呀,别有了奶就忘了娘啊。达生说话不着三不着四的。我也没去 多理会他。 达生的电话还是常打过来。达生在电话里说,你快过来,我这儿有好多美眉 呢。我知道达生虚张声势,就说,你自己看吧。达生就大骂我一通。又隔一段时 间,达生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知道他没有对手下棋了,想找我去跟他练几盘。 可他天天说,我就有点将信将疑了。一度,我以为他不怀好意,要把他小姨子介 绍给我(明知道他没有小姨子),我还想当然地认为,他小姨子不是疤子就是麻 子,要不就是差心眼。后来,就是这一次,他有鼻子有眼,说这女孩叫林如梅, 是他对门邻居,职业中学毕业后在一家超市上班。我这才相信了他。达生没有细 说女孩子如何漂亮,只是对她长头发进行了形容,达生说,你没见过,又长又美 啊。达生想了一下,想进一步形容,但他只有那几个单调的词了。长有多长呢? 美又怎么美呢?他结结巴巴说不出来。我笑话他一点文学语言都没有,要是海马, 一定会堆砌许多优美的词藻,把她形容得像一朵花一样。不过达生就是达生,他 就那生硬的几句话,我也没有难为他,我只记住这个女孩子是长头发就行了。另 外,还知道她叫林如梅。 我即将和林如梅见面了。这虽然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我相信我对她一定有一 见如故的感觉。但是,我在小麦的大房子里,心情却平静不下来。我自然想到了 小麦。我从这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每个房间里似乎都有小麦的身影,或者有 着小麦的气息。房间里的摆设已经找不到从前的一点痕迹了。小麦也不知蒸发到 哪里了。她就像一个冰做的人,突然在我的湖泊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躺在小麦 留下的大床上,双手抱在后脑瓜上,我看到了洁白的墙壁上幻化成小麦的笑脸。 我想,小麦不应该笑,她应该对我怒目而视。但她始终那样笑着,笑着……这样 的幻觉自然是常有的。在这样的幻觉的召唤下,我又想起我为小麦画的那幅肖像 画了,很遗憾,自从我多次画都画不出小麦的准确神韵后,我就不再画画了,我 也没有遵从小麦要我在画画上多用些功的忠告,而是天天散混了——你知道的, 我虽然在晨报广告部上班,却比不上班还自由,这里喝酒,那里下棋,到洗脚店 泡脚,找小姐调情,我很快乐地堕落着,相比一些下流的勾当,我跟踪大街上的 女孩子,已经是高雅的事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