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路灯一盏一盏飞逝而过,商家各式各样的霓虹招牌也幻化成一道五色虹光,迎 面而来的汽车,车前大灯一道道的闪进他的眼里。 韩仲轩将车子驶在慢车道上,一双黑眸除了注意与前车保持距离外,更不停地 搜寻行人道上往来的行人,尤其肩挂背包,头戴球帽的少年。 前座的李慧芸转头看着他。自半个月前开始,男友出现一些不寻常的举动,喜 欢带她去逛精品店,而且是专挑一些小店,一个晚上下来可以逛个十几家;更奇怪 的是他很少看商品,倒是对看店员十分有兴趣。 像现在,他边开车边看窗外,让她颇有不安全的感觉,因为有好几次,若不是 她的提醒,他可能已撞上了前面的车辆,与人闹出行车纠纷。 最后,李慧芸终于忍不住地问:“仲轩,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韩仲轩闻言心头一惊,猛地踩下油门又忙踩煞车,差点就撞上了前面车子的车 尾,接着又被跟在后面的汽车猛按喇叭示警。 李慧芸也被他的失常吓了一大跳,但也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韩仲轩忙收摄心神,掩饰刚才的失常,笑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李慧芸没拐弯抹角,直接说出她的感觉。“因为你最近的行动都表现出像在找 人的样子,连开车都不专心,常盯着外面看,如果那人我也认识的话,我来帮你找 好了,你就专心开车吧。” 别说她不认识小武,就算见过面也不能让她知道他和小武之间的事,因为韩仲 轩实在不知该如河向交往半年,似情人又似朋友的女子坦诚,自己喜欢同性更甚于 异性。 “不……没有,我没在找什么人,只是习惯看外面而已。”韩仲轩言不由衷地 说。 李慧芸心里明白他在说谎,但也不想再追问。 韩仲轩见她不追问,亦暗暗松了口气。 车子行进十来分钟,李慧芸看见前方一百公尺处,有块十分醒目的招牌,不禁 开口对他说:“我们到那边喝杯咖啡吧,我听朋友说,他们的咖啡很道地,蛋糕也 很精致,热量很低,适合不想忌口又怕胖的女孩享用。” 韩仲轩也看见了那块写着“悠”字的招牌,原想拒绝她的提议,但心念一转又 点头同意。“也好。” 咖啡馆左侧正好有个收费停车场,于是韩仲轩就将车子驶入停车场。 两人下车相偕走进咖啡屋里,才踏进室内立刻嗅到一股强烈的咖啡香,店里的 座位错乱安置却又不显凌乱,木制的桌椅再加上淳朴的摆设,予人一种十分舒适放 松的悠然感觉,正如它的店名“悠”一样,令人感到舒爽。 两人找个位置坐下,女服务生立刻送上点餐目录,李慧芸点了两杯咖啡,又问: “仲轩,你想不想吃蛋糕?” 韩仲轩向来对糕点类兴趣不高,遂微笑说:“我喝咖啡就好。” 因此,李慧芸就只点了一份蛋糕。 一会,一名穿着围裙的男服务生送来两杯咖啡和一份蛋糕。“请慢用。” 这个嗓音是……韩仲轩抬头就看见那朝思暮想的清俊容颜, 不觉惊声轻唤: “小武。” 纪泓武做梦也没想到会再度与他巧遇,转眸看了他对面的李慧芸一眼,依稀还 记得是他曾拥在身边,那位明艳动人的佳人。 韩仲轩却眨也不眨地仰眸凝视着他,他离开精品屋后就到这里工作了吗?如果 不是李慧芸提议到这里喝咖啡,恐怕他找遍这城市的大小精品店也找不到他。 李慧芸听见他轻唤男服务生“小武”,且语气中有无限的惊喜,又见他双目凝 注着男服务生,黑眸更不自觉闪烁着奇异又热烈的神芒。她也是情场的过来人,怎 会看不出他这异常的表情代表的是什么,又见男服务生看了自己一眼后急忙闪避, 她当下了然于胸,径自开始享用蛋糕和咖啡。 纪泓武端起托盘转身就欲离开,不意却被一条健臂拉住。 韩仲轩绽着微笑轻问:“你几点下班?” 纪泓武又看了李慧芸一眼,略略迟疑才轻答:“十点半。”语毕微用力挣脱他 的手,转身离开。 韩仲轩内心欣喜若狂,他们的确是有缘的,否则不会一再巧遇重逢,回头端起 咖啡浅啜一口,不禁赞道:“这咖啡的确香醇浓郁。” 李慧芸抬眸睇他一眼,点头微笑淡然地说:“只要心情好,任何东西都会变得 美味无比。”语毕抬头绽开一抹娇比春花的浅笑。“你说是不是?” 韩仲轩心头一惊,刚才只顾心喜与小情人再度重逢,根本忘了女友就坐在对面, 也许她已经起疑了,所以只能用微笑掩饰一切。但过不久,他又忘了她的存在,视 线一直追随着小情人在咖啡馆内移动的身影。 李慧芸则无视他飘移的眼神,用心品尝低热量的蛋糕,举止优雅地喝着杯中香 醇的咖啡。 ??? 两人喝过咖啡相偕离开咖啡馆,一起走向停车处,韩仲轩绅士地拉开车门让她 先上车,自己才绕过车子坐上驾驶座,打算送她回家后再来此地会小情人,并将误 会解释清楚。 此时,李慧芸开口说:“仲轩,我想我们该开诚布公的谈谈。” 韩仲轩乍听此言也了悟此意,原本欲发动引擎的动作停止,直视前方语气平缓。 “你说吧。” 李慧芸毫不迟疑地问:“你喜欢同性更甚于异性对吗?刚才那个少年是你的恋 人?” 韩仲轩心头一惊,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虽然他没有刻意隐藏他的性倾向, 但应该也不致于表现得这么明显吧。“你……” “你很惊讶吗?”李慧芸问。 韩仲轩点头。 “我们交往至今已半年了,除了搂腰、拥肩和牵手外,你不曾有过更亲密的举 动,连亲吻也没有。你本身并非是个木讷、内向、不解风情的人,可是你对我却这 般‘守礼’,实在不太合乎常理,应该不是我本身的条件引不起你的兴趣,而是你 对异性本来就兴趣缺乏。 “还有,在好几次的宴会场合,你不自觉的会用一种奇异的眼神去看同性,却 不曾看见你用同样的眼神看异性,因此我便大胆推测你是个同性恋者。我说对了吗?” 韩仲轩只能对她坦诚地点头,因为她全说对了,莫怪乎男人们都喜欢胸大无脑, 抑或只有美貌没有脑袋的天真美女,因为聪明的女人,只要看见男人的尾巴一翘, 就知道他要往哪里跑了。 “慧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我不知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 我……” “我不认为你需要道歉,因为我并没有损失什么呀。”李慧芸微笑着淡淡地说。 “你……”韩仲轩不解她此言何意。 李慧芸慢条斯理地解释: “交往这半年来,我们的关系始终维持在比普通朋友好一点而已。你心里明白 我心里也清楚,我们是很难再进一步到达情侣的关系,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此解 除情侣关系,只留下友谊的部分。” 韩仲轩只是看着她,聪明的女人虽令大多数的男人心生畏惧,但真正聪明的女 人也是理性的,不但有绝对的能力让双方的伤害降至最低,也能不让一段情最后以 悲剧收场,因为她们知道什么是该执着,而什么又应放弃。 李慧芸旋即对他绽开一抹娇美的微笑。“现在回想起来,这半年来我们谈情说 爱的时间少,相聚的时间大多相互切磋交换彼此的专业心得,一点浪漫的气氛也没 有。” 她话落顿了顿,又笑着说:“有人说情侣之间,即使不断互谈未来,也不确定 未来是否有对方的存在。朋友之间,即使不互谈未来,也能确定未来还能重逢。如 果你是个异性恋,我会选择与你共创未来,但现在你不是,我想改变主意,选择后 者,当你的红粉知己,可以吗?” 韩仲轩只是无限感激地看着她,虽然如此心里还是轻松不起来,总觉得对她有 所亏欠。 李慧芸看他一眼,继续说:“还记得三月时,街道旁的那排木棉花吗?” 韩仲轩当然还记得,只是不知她会何会提起这个。 “在微冷的初春,同一条街道上的木棉花,却展现出不同的面貌,有些木棉叶 子全落光了,树上绽放着烈艳的花朵,有些木棉树上依旧满树翠绿,延续前一年的 盎然鲜绿,最是难看的是树上残叶片片,稀疏的花在叶间掩掩现现,姿色黯淡,予 人一种胆怯和心虚的感觉。” 李慧芸突然发出一种带着冷然的轻笑声。“综观台湾人的爱情观,差不多就像 那要红不红,要绿不绿的丑木棉一样,想舍舍不得,想要又胆怯,也因此衍生了许 多的问题,更严重的就变成了社会问题。我也听过有些同性恋者,为了取信他人, 以合法的婚姻掩饰非法的地下恋情,不但让爱他的人和他所爱的人痛苦,亦使自己 痛苦不堪,甚至祸延子女。” 韩仲轩闻言心头一惊,急声辩道:“我并没有这种念头。” 李慧芸看着他,微微一笑。“我相信你没有,如果有的话,你不会对我那么君 子,你只要稍稍施展你的魅力,相信对任何女人都能手到擒来。” 韩仲轩注视着她,她似乎比自己更了解他,沉默片刻才缓缓说:“我在美国总 公司有个日裔的同志爱人,因奉派到台湾主持分公司而不得不与他暂别,因为他不 想放弃在总公司的成就。但远距离的爱情总是经不起考验的,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就 移情别恋了。在台湾,同性之爱还相当禁忌,寻觅伴侣并不容易,所以我只能到特 定的地方找寻一夜情的对象,满足我生理上的需求。” 李慧芸唇边漾着淡柔的微笑,像个好朋友似的倾听他的心声,待他说完才问: “那少年是你所寻觅的伴侣人选吗?” 韩仲轩点头。“爱情是一种很玄奇的东西,心动是一瞬间,爱上是一刹那。说 出来也不怕你笑,他最初也只是我一夜情的对象,但结束后我却疯狂找了他一星期, 重逢后又再度分离。这次再重逢,我想告诉他我真正的心意,希望他成为我真正的 恋人。” 李慧芸微笑点头替他打气。“那你可要加油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可以相爱 的对象,该好好把握。” 韩仲轩无限感激地看着她,若自己是个异性恋,一定会爱上这么个美丽又聪明 的女子,尤其那无形的智慧之美,让她的美丽不止是肤浅的皮相而已,他不禁开口 说:“我可以吻你吗?” 李慧芸一愣,满心惊讶。 “只是吻你的颊而已,可以吗?”韩仲轩说。 李慧芸大方地点头。“可以呀。” 韩仲轩见她同意,便靠上去轻吻她的颊,以示内心的感激。 这时,纪泓武从咖啡馆后门出来,梭视四周一圈,无意间正好看见停车场里轿 车内的这一幕。他微微一愣,心口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剧痛,本能地抬手抚着胸口, 心想该不会是突发的心脏病吧,如果是的话,也只能这样了,反正也没钱看医生和 治疗,若会死的话,那就死了吧。 纪泓武本能地压低球帽,转身从反方向一条幽暗的小巷道离开。 轿车里,韩仲轩一吻之后就欲发动引擎。“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李慧芸看看时间,已接近十点了。“他不是十点半下班吗?你送 我回去再折返恐怕会误了时间,我坐计程车回去就可以了。” 韩仲轩满心感激,却只能对她说句:“慧芸,对不起。” 李慧芸微笑摇头,扳开车门就欲下车,却又临时想起一件事,回头说:“我们 先前就说好的,你送我的那些小礼物,我是不会归还的。” 韩仲轩爽朗一笑。“那是当然,我们还是朋友呀,以后你每年的生日,我也不 会忘记送礼的。” “你未必会记得。”李慧芸睨他一眼。“不过,我会提醒你的。” 两人和平的分手,愉快地互道再见,从此以后只是朋友。此时的韩仲轩不禁感 到庆幸,若不是她聪明又理性,恐怕会弄成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由暗暗警惕自己, 打算对小情人解释清楚误会后,就好好收心和他培养爱情。 韩仲轩开门下车,看看咖啡馆的前后门,暗自后悔没和他先约好,不知他会从 前门出来还是后门,思索再三决定找个视线可兼顾前后门的地方等他。 十点四十分,韩仲轩等不到他的出现,心里不觉开始感到忐忑。考虑再三,他 直接走进店中询问。 “纪泓武他早就走了。”吧台负责煮咖啡的女孩说。 又是一次的晴天霹雳,韩仲轩愣了一下才忙追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女孩摇头。“我不知道。” “九点五十分。”另一个同在吧台的女孩插口说。“他说有事要先离开,从后 门走的。” 怎么会这样!韩仲轩只觉得好无力,为什么他要和自己大玩躲猫猫,好不容易 再次相遇,他还是想躲避自己吗?如果他现在就在眼前,他一定会把自尊丢到脑后, 跪着拉住小情人的脚,求他不要再离开自己了。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又急急追问:“他是不是又辞职了?” 两个女孩相视一眼,摇头。“没有啊。” 煮咖啡的女孩接口说:“我是晚上的领班,他没对我说要辞职啊。” 韩仲轩大大松了口气,再问:“他明天还会来上班吗?” 女孩点头。“他后天才轮休。”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明天还可以在这里找到他,韩仲轩向女孩道过谢才离开。 ??? “如果让我找到那个姓纪的,我一定不会饶他,他以为离开学校就没事了吗? 他一定还藏在某处,趁我不注意时把志勇给引诱出去。”蔡忆芳神情无限恙忿,边 走边骂。 身旁一个打扮时髦的同龄女子,穿着小可爱,超短热裤,外套一件薄纱衬衫, 足登短靴,娇颜略施薄粉,艳丽而不妖娆,眼神明而不媚。 相较之下,蔡忆芳虽然衣着较保守,但也颇具姿色,却满心恚忿,让姿色不恶 的她看起来像个怨妇般,凄厉的神色令人望而生畏。 女孩听着她的抱怨话语,忍不住柳眉微皱,心想她就是因为有这种“千错万错 都是别人的错”的心理,所以才令所有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不管在公司或学校都 一样。最惨的是自己,不但是她的同班同学,更在同一家公司同一部门工作,加上 自己心性胆小又不擅拒绝,只好勉为其难地听她那千篇一律又偏执的抱怨话语。 其实,企管科那个被迫休学的纪姓学弟满可怜的,事情爆发后,何志勇像没事 般照常翘课、吃喝玩乐,而蔡忆芳则惟恐天下不乱般,到处宣扬学弟的“恶行”。 但后来则传来更惊人的内幕,原来真正素行不良、恶名昭彰的人是何志勇,大家反 而都很同情那个纪姓学弟。 可是啊!这两个人当真是天生一对,何志勇继续玩他的,蔡忆芳却摇身一变, 成了捍卫男友的女泼妇,一天到晚指控那些人造谣生事陷害男友;更离谱的竟跑去 质问人家,是不是都和纪姓学弟有一腿,才替他说话中伤男友。 最后,惹毛了纪姓学弟的同班同学,一个比她们年长且已是电脑工程师的周姓 学弟,警告她再乱造谣、毁谤的话,就要对她提出告诉,这才灭了她嚣张的气焰。 她真的无法理解,像何志勇这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地方值得蔡忆芳如此死心塌地。 “那个姓周的以为他了不起吗?电脑工程师又怎么样,有几个臭钱就神气了吗? 竟敢威胁要告我,他以为这样就吓得住我吗?” 蔡忆芳突然冷笑数声,神情转为阴沉,笑容冷森森地说:“我听到了一个消息, 就是那个姓纪被他所收留,还让他一起住在他的公寓里。我想尽了办法去打听,终 于让我得到他女友的电话,假以时日我一定要让他们佳偶变怨偶,让姓纪的无容身 之处。” 她身旁的女子听了,心底一股寒意直冒,只觉得她已走火入魔,更是暗暗警惕 自己别像她一样,因为憎恨他人本身就是一个造得十分巧妙的陷阱,却很少有人知 道,最可能陷下去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这时她看见前方的“悠”咖啡馆,立刻提议说:“忆芳,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这家咖啡馆上过电视,据说他们的蛋糕好吃又低热量,爱美怕胖的女孩也可以来这 里大快朵颐,我们也去尝尝看吧,我请客。” 蔡忆芳一听说她要请客,当然也乐得同意。 两人进入店中,举目望去,空座位所剩无几,现在七点多就接近客满,再晚一 点的话,岂不要等空位了。 蔡忆芳进入店中,本能地梭视店内一圈,想看看失踪多日的男友,是否被哪个 女人或男人拐骗到这里来了……突然她将视线定在某点,脸上旋即浮现一抹煞气, 更不由自主朝那方位走去。 “忆芳,我们坐……”女孩看中了左前方靠窗的一个空座位,正想询问之际, 却发现她朝右前方走去,那里明明没空位了。“忆芳,你要去哪里?” 蔡忆芳怒气冲天地朝穿着围裙,正要送咖啡和糕点给客人的纪泓武走去。 纪泓武来到桌边,才刚把托盘放上桌,欲将咖啡端给客人时,突然有人从身后 猛拉他一把,他本能地转身察看,哪知尚未看清是何人,一个巴掌就挥了上来,对 方用力很猛,他猝不及防失了重心摔倒在地上,更打翻了托盘里的咖啡和糕点。 一对正要享受美食的情侣,对这突然的意外应变不及,衣服上被打翻的咖啡溅 上了斑斑污点,美好的心情霎时转变成忿怒。 这会儿,四周的客人纷纷转头察看,附近的两名服务生连忙过来帮忙处理,并 向客人道歉。 “你这个死人妖,该死的同性恋!你把志勇藏到哪里去了?快把他交出来!” 蔡忆芳骂完,更加气愤地对正欲站起的纪泓武狠踢了一脚。“你不告诉我志勇在哪 里,我今天就不饶你!” 纪泓武才刚站起又被她踢了一脚,痛得他直皱眉,更忍着痛楚就欲上前收拾地 上的碎片。 蔡忆芳见他不答话,还想上前甩他一巴掌,却被人给拉住了。 “忆芳,别这样,大家都在看。”女孩尴尬万分地拉住她,看着从四面八方投 射而来的目光,心里万分后悔邀她进来喝咖啡,更是对一言不发的纪泓武投以歉然 的目光。 “看什么看,我只是在问这个该死的同性恋,把我的志勇藏到哪里去了?”蔡 忆芳泼劲一发,难以制止。 她此话一出,四周投来更多不悦的眼神,有鄙视、有不屑,更多的是厌恶。 这骚动引来店老板前来一探究竟,待看清情况不觉沉声责问纪泓武:“是你把 咖啡打翻在客人身上的吗?” 纪泓武一愣,正想为自己辩解时,被咖啡泼溅一身的女客人说:“不是的,是 那个女的突然跑来打你们的服务生,他才会打翻咖啡的。” 她的男友也附和说:“的确是这样,不是服务生的错。” 老板遂向客人郑重道歉,并允诺赔偿洗衣费,然后朝蔡忆芳走过去,礼貌地问: “请问小姐……” 蔡忆芳根本无视他的到来,只是将目光定在纪泓武身上,见他正欲和另一名服 务生离开,就想上前继续追问男友的行踪。她一心认定男友一定被他拐去藏起来了, 不意却让店老板给拦了下来。 店老板沉声说:“小姐,请你自重一点,否则我要报警处理了。” 蔡忆芳听了心中微惧,但仍不减其泼辣劲,大声嚷嚷地说:“我只是想问那个 死同性恋,他究竟把我的男朋友藏到哪里去了?” 店老板回头望了已回到吧台边的纪泓武一眼。 这时,与蔡忆芳同来的女孩,对蔡忆芳嚣张泼辣的行径反感到了极点,气得扭 头径自离去,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此时,邻近的一位客人再也看不下去了,开口说:“老板,我来打电话替你报 警吧,这种人不需对她太客气。”语毕竟拿出手机真的开始拨电话。“喂,警察局 吗?” 蔡忆芳见状真的慌了,回头又见朋友已不见踪影,而自己也没有任何证据证实 男友真的和纪泓武在一起,警察一询问,理亏的一定是自己,恐怕到时候还得以妨 碍安宁被训戒一番。忖度之后,两害相权取其轻,一跺脚转身气冲冲的离开。 蔡忆芳走出咖啡馆,到处都不见朋友的踪影,心里不禁暗暗责怪她弃友不顾, 新仇加旧恨,对纪泓武更是恨到了极点。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从此无容身之处。”她阴狠一笑,转眸朝咖啡馆睨一眼, 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喂,请问黄巧君小姐在吗?” “悠”咖啡馆里,店老板走进吧台,看着一旁正在洗托盘的纪泓武一眼,略略 思索开口唤他:“纪泓武,你过来一下。” 纪泓武把洗好的托盘放好,朝老板走了过来。 店老板领着他走至僻静处,才问他:“刚才那位小姐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纪泓武问:“哪一件?” 店老板看着他。“你是同性恋的事?” 纪泓武点头,接着又说:“我没有把她的男友藏起来。” 店老板注视他片刻,转身走进店长室,不一会又出来,手中拿着一个薪水袋。 “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和造成顾客的恐慌,我必须辞退你,另外我从你 的薪水里扣除客人的洗衣费和打破杯子的钱。”话落把薪水袋递给他。纪泓武默默 地接过薪水袋,向老板鞠个躬,回员工室脱下围裙,戴上球帽,背包挂上肩,静静 地从后门离开。 ??? 纪泓武漫无目地的在街道上乱晃,途中经过无数的商店,心想接下来该找什么 工作才好。 十点多,当他回到周智伟的住处时,刚走至门外却听见里头传来男女的争吵声。 屋内,黄巧君接获一个神秘女子的电话,告知男友收留了一个同性恋者,她得 知后立刻赶来阻止男友继续其愚蠢且危险的作为。 “说,你为什么要收留一个被学校开除的坏学生,而且还是个同性恋?”她怒 问。 他答:“小武他不是坏学生,也没有被学校开除,是他自动办休学的。” 黄巧君怀疑地再问:“你这么维护他,是不是也受了他引诱而爱上他了,甚至 和他发生了关系?”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只是把他当弟弟一般看待,你也不要道听 涂说,小武是个内向害羞的好孩子,他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周智伟不知是谁对 女友乱造谣。 “如果你们是清白的,那就把他赶出去呀,我不容许我的男友和一个同性恋住 在一个屋檐下,那实在太危险了。”黄巧君还是怀疑。 “为什么会有危险?”周智伟不解。 黄巧君理直气壮地答:“因为你可能会被他感染爱滋,目前此病尚无药可医, 你继续让他住在这里,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知不知道?” “拜托,巧君,你有点常识好不好,同性恋并不等于爱滋病,事实上感染爱滋 病的异性恋比同性恋多,这根本跟同性恋或异性恋都没有关系,是性行为安不安全 的问题。”周智伟对于女友错误的观念感到生气,更不由怒声说:“你为什么要这 么毫无理由的歧视他们,他爱男人或女人那是他的自由和选择,他碍着谁了,碍着 你了吗?人不是生而平等的吗?为什么你有的权利,他就没有。你们就只许异性恋 乱搞,羞于启齿却勇于实践,性观念保守、性行为却开放,性知识贫乏、性姿态却 丰富。你说,这样让人摇头的观念和作为,说开来异性恋者又高尚到哪里去?” 黄巧君被男友驳斥得无话可答,沉默片刻冲进客房,将不属于男友的东西统统 丢进垃圾桶里。“就当我没知识又没常识好了,我宁愿有千万个怀疑和不放心,我 也不愿再让你冒着生命危险收留他,我要把这些危险的东西统统丢掉,你明天就和 我上医院抽血检查。” “巧君你……” 纪泓武静静伫立门外,好一会转身静悄悄地离开,在楼梯转角处取出背包里的 薪水袋和周智伟给的公寓备份钥匙,将钥匙放进薪水袋里,下楼将袋子放进周智伟 的信箱中。虽然这点钱无法报答周大哥对他的照顾和爱护,但这也是他最大的能力 了。 纪泓武静静地离开公寓大楼,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也 不知走过了多少十字路口,直至感觉双脚有点酸才停下脚步,随处找个地方坐下来 休息。 时间很晚了,但马路上的车子依然川流不息,他不自觉地注意驶过眼前的每一 辆蓝黑轿车,凝目细看开车的驾驶,想追寻残留在心版上的那个身影。 纪泓武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垂首呆坐了好久、好久,突然他觉得肚子有点饿, 抬眼望去,不远处正好有家便利商店,他想去买两个包子充饥,但又想身上已经没 有多少钱了。现在没工作,没有住处,更没有任何的依靠,他只能忍着饥饿,夜风 的寒意令他忍不住打个寒颤。 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声响,他转头望去,有只狗在翻找放在街角的垃 圾桶,身后跟着三只几乎和它一样大的小狗,那应该是狗妈妈吧,一会它叼出一包 东西放至三只小狗的面前,三只小狗上前抢食,狗妈妈又继续翻找垃圾桶。 纪泓武看见这一幕,不由满心羡慕,他多么希望自己是那三只小狗之一,虽然 也许无法餐餐都温饱,可是有妈妈的照顾,又有兄弟姐妹作伴,比身为一个人的他 还要幸福。 这时他脑中开始幻出一张张的脸庞,母亲的漠然、妹妹的鄙视、何志勇的无情、 蔡忆芳的怨慰、咖啡店老板那掩不住的厌恶表情,还有周大哥的关照,和那个人所 给予,教人难忘的轻怜蜜爱,那是一段他想深藏在心底的情欲之爱。 突然他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一个可以不再为生活而苦的好办法,他起身走向那 家便利商店,出来后走到四只流浪狗面前。 “我买了些肉包给你们吃。” 话落,纪泓武便拿出袋子里热腾腾的肉包,剥开稍稍吹凉放至它们面前。母狗 对他露出戒慎的眼神,小狗们则摆尾状似高兴,他剥开好几个肉包给它们,见母狗 只是将得来不易的食物让给小狗们吃,他忍不住对它说:“你也要吃一些,这样才 有办法好好保护孩子。” 狗妈妈似听懂了他的话,也开始上前吃剥开的肉包。 纪泓武看着它们吃肉包,似自语般地说:“我偷偷告诉你们喔,虽然我很没用, 是个人人都讨厌的可怜虫,可是我心里却有一个很珍贵的‘拥有’,是最近才得到 的。他长得很帅又强壮,开很好的车子,住好大的房子,对我也温柔,虽然这么好 的人我只拥有他三个夜晚,可是那却是我最珍贵也是最棒的‘拥有’,我会把这个 最美最棒的回忆一起带走,到另一个世界好好珍藏。” 纪泓武说完把所有的包子都放到拘狗的面前,轻声叮咛:“如果你们吃不完, 就叼去藏起来,等明天饿了再吃,再见了。” ??? 一辆黄色的载客计程车,行驶在滨海公路上,年约四十的驾驶,边开车边看着 后视镜所反照出的少年。 驾驶员愈开就愈感到不安,很少有人这么晚还到这边来,不觉就问:“年轻人, 你这么晚到这里要做什么?” 年轻人轻答:“我和同学约好要到海边夜游,可是我的机车突然故障,所以只 好叫计程车到集合地点等大家。” 驾驶听了不觉释疑不少,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爱玩,三更半夜还约在海边夜游, 也不怕家里的父母担心。 这时,年轻人突然开口说:“司机先生,我要在这里下车。” “这里啊?”司机只得依言在路旁停下,并前后张望一眼,并未看到有其他人。 年轻人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千元大钞递给他。 “不用找了,谢谢。”语毕开门下车,越过公路边的块状水泥路堤,笔直地朝 黑暗中的沙滩走去。 司机接过大钞,看着逐渐走向沙滩的年轻人,心里虽然感到奇怪与不解,注视 片刻后仍打档踩下油门驶离,结束今天的营业准备回家。 这边好静,除了风声和浪声,没有其他多余的声音,迎面而来带着冷意的海风, 有着咸咸的海水味。 纪泓武伫足片刻,脱去脚下的鞋袜,赤足感受海砂的柔软与冰凉,一阵强风吹 来,掀掉了他的球帽,他仰望天际繁星闪闪,好美的星空呀。 在漆黑的夜色里,置身空旷无人的海边,仰看天上诸星,多么奇妙的感觉,让 他身心皆感舒畅,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解脱之感。可是,他不要这种短暂纾解感, 他要到另一个更自由自在的地方。 他心情愉快地漫步在沙滩上,哼着曲子走了一大段路后在沙滩上坐上,放下背 包,取出打火机和一包洋烟,就着微弱的弦月月光,取出一根烟打火点燃,才吸了 一口立刻被呛得猛咳,再试第二次依然如此。 什么饭后一根烟,快乐似神仙,什么飘飘然,根本就没这回事,这玩意的功用 被夸大了,他将烟往旁边一丢,烟火亮闪了两下就熄了。 他掏出皮包里的所有证件,既然要遗弃这个世界,这些东西就没有留下来的必 要,还有这张全家福的照片也一样,他要预先送到另外一个世界,好在那个世界中 也能珍藏它。 烧了证件和照片后,他拿过皮包也打算烧了它,无奈这皮包是真皮,海风又大, 打了几次火之后,只熏烧出焦臭味却点不着火,最后他只得放弃,把皮包和打火机 往旁边一抛。 接着,他从背包里摸出一把全新的美工刀,拇指轻轻推着,在答答声响中,逐 渐伸出的刀片在黯淡月光下,映照出淡淡的一道白影。 纪泓武没有迟疑,心里没有任何的哀伤与不甘,平静地在左手腕划下一刀,没 有任何痛楚的感觉,只看见黑色的液体迅速地从那道缝中奔流而出,暖暖的热流顺 着手臂蜿蜒而下,从手肘处滴落至砂里。 他注视片刻,放下美工刀,仰躺在沙滩上,望着天上的繁星,缓缓地合上眼眸。 感觉自己的灵魂正从腕上的细缝钻了出去,化身成一只鸥鸟,展翅飞向遥远的天际, 飞向那个无爱亦无恨的虚无世界。啊!终将自由,他唇边不觉漾开一抹淡淡的笑意。 ------------ 转自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