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保安抓走了嘎牙子,刘老根又出面把他要了回来。夏雨潇没想到,这老爷子不 但自己赖着不走,还从山里勾来一个。更可气的是闹出一场误会,让她猪八戒照镜 子里外不是人。她越想心里越窝火,便一直哭到晚上。 夜深了,嘎牙子盘腿坐在地铺上,侧耳听着夏雨潇的哭声,对刘老根说:“叔 你听,又哭了。” 刘老根没说什么,站起来走到床前,从行李下拿出那盒烟,从里面抽出一支, 揪掉过滤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显然是摔碎器皿的声音。刘老根的手一抖, 过滤嘴从手中滑落了。 嘎牙子又说:“呀,开始摔东西了。” 刘老根说:“你什么都不要管。” 夏雨潇摔碎了一个花瓶,还不解气,就偎在床上大哭。 刘大律手拿着一把扫帚,苦着脸劝道:“行啦,你咋还没完啦!” 夏雨潇把眼泪一抹,说:“就没完!这还叫个家吗?啥人都往家招,简直就成 了大车店了——不,花子棚户刘大榛气愤地扔下扫帚:”我说你能不能不喊呢?“ 夏雨潇把眼睛一瞪:“我喊怎么啦?我的脸都让他们给丢尽了,还不许我诉诉 委屈呀?我招谁惹谁啦?” 刘大榛压低声音说:“行了行了,我明天让他走就是了。” 夏雨潇不依不饶,大声喊起来,那意思是有意让嘎牙子听见:‘他凭啥不走啊? 还赖到谁家啦?我有钱咋地呀?有钱就得救济谁呀?“ 刘老根在隔壁听到夏雨潇的话,喊道:“屁话,谁用你救济啦?” 夏雨潇听了刘老根的话更加委屈,趴在床上继续哭嚎。 嘎牙子实在坐不住了,他没有脸面再呆下去,便站起身说:“老根叔,我对不 起你了,我走了。”说完匆匆走出门去。 刘老根赶紧追出去,嘴里喊着:“嘎牙子!嘎牙子!”他在楼外扯住嘎牙子说 :“嘎牙子,深更半夜的你往哪儿走哇?” 嘎牙子痛苦地说:“叔,我蹲票房子。” 刘老根说:“天这么晚了,你先将就一宿吧,等天亮了叙送你。” 嘎牙子十分感慨:“叔,我对不住你。你也别生我嫂子的气,这事不怪人家, 怪就怪咱们……”他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推开刘老根说:“叔,你快回去吧, 我走了。”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第二天早晨,刘老根照常出去撞大树,照常斜着眼偷看韩冰。他不知道,嘎牙 子人虽走了,却留下了大祸——那条狗被他泡死了。 说来也怪,夏雨潇夜里梦见小狗流着泪飞走了,所以早晨一起来便四处寻找: “哎?狗呢?狗哪儿去啦?” 她在茶几下面发现了小狗,见它在地上一动不动,便走过去把它抱起来,叫着 :“欢欢,欢欢!” 夏雨潇叫了两声,突然一松手把狗扔在地上,惊叫道:“妈呀!这狗怎么死啦?” 刘老根走进家门时,夏雨潇正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茶几上放着那条死狗。刘 老根没看见死狗,只看见儿子大棒站在夏雨潇面前,低声下气地劝着:“唉,哭啥 呀!不就是一条狗嘛,再买一条就是了。” 夏雨潇眼睛一瞪说:“你滚!” 刘大肆便不再说什么,乖乖躲进厨房。 其实刘老根没听清刘大律对媳妇说了些什么,以为儿媳妇还为嘎牙子的事闹个 不停,便瞪了夏雨潇一眼,皱着眉头走向自己的房间。 这时夏雨潇突然叫了一声:“你站住!” 刘老根站住,冷冷地看着夏雨潇:“干啥?” 夏雨潇愤怒地盯着刘老根:“狗怎么死啦?” 刘老根一怔:“死了?” 他终于看见了茶几上的死狗,惊慌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摆弄了两下狗的尸首, 然后怔怔地看着夏雨潇问:“它咋死啦?” 夏雨潇喊道:“你问谁呀?你把它祸害死了还装什么洋相!” 刘老根愤怒了,站起身瞪着夏雨潇:“你……这样跟我说话?” 夏雨潇并不惧怕,脸一扬说:“这样说话怎么啦?来个屯老M 你就乐得不知姓 啥了,活活把我的狗给养死了,那屯老二还没我的狗值钱呢!” 夏雨潇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她不仅伤害了嘎牙子,也严重伤害了刘老根的自尊。 刘老根的心灵受到重重一击,抬起手颤颤地指着夏雨潇的脸:“你……你说什么? 你再给我说一遍!” 夏雨潇胆怯了,小声说:“你还敢打我不成?” 刘大律适时地从厨房里跑出来,劝慰刘老根说:“爸,雨涝是个烂嘴,你别跟 她一般见识,快洗洗手吃饭吧。” 刘老根默默喘息着,突然扬手打了儿子一记耳光。 刘大榛被打傻了,捂着脸问:“哎?你怎么打我呀?” 刘老根恨恨地说:“我这是打你吗?”说着抬手一指夏雨潇:“我这是打她呢!” 说完恨恨地离开。 刘老根默默走向喷泉边的长椅,在韩冰身边坐下。 韩冰取下耳机,盯着刘老根的衣袋问:“二人转怎么不唱了?” 刘老根摇摇头,苦苦一笑:“不唱了,啥戏都有个完啊。” 韩冰猜测地看着刘老根,又问:“狗也不晒太阳了?” 刘老根叹息一声:“死了,再也不用晒太阳了。” “怎么死了呢?” 刘老根眨着眼睛想了想:“可能是洗澡怕凉,病死了。”片刻沉默之后,刘老 根深沉地看了韩冰一眼,又说:“我要走了。” 韩冰扭过脸,静静地看着刘老根。 刘老根显得很忧伤:“这些天能跟你说说话,我觉着挺好的,我得谢谢你。” 韩冰淡淡笑了一下:“干吗要谢我?” 刘老根说:“你能跟我一个屯老二唠嗑儿,我还不得谢你吗?” 韩冰眼里含了嗔怪的意味,瞪了他一眼说:“看你说哪儿去了。城里人乡下人, 只是生活环境不同,其实没有贵贱之分。” 刘老根听了这话很是感动,问:“这……是心里话!” 韩冰点点头:“是心里话。” 刘老根兴奋起来,大声说:“其实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善人。我 就不明白,像你这么好个人,你老头咋就不要你了呢?” 刘老根一高兴嘴上就没了把门儿的,韩冰听了这话心里很不高兴,默默看了他 一眼,没说什么。 刘老根意识到说错了话,沮丧地一拍大腿:“又说错了!” 韩冰见他悔恨的样子,也不再计较,笑了笑问道:‘你这一走,我也少了个说 话的人。你还会来吗?“ 刘老根说:“咋会不来?我想孙女呀!不看别人也得看孙女吧?” 韩冰又是一笑:“啥时候走哇?” 刘老根说:“明天。” 第二天早晨,刘老根最后一次送孩子去幼儿园。他推着自行车,驮着孩子慢慢 前行。以往都是骑着,今天却是慢慢推着。他舍不得孩子,故意把时间拉长。 刘老根问孩子:一珊珊,要是爷爷走了,你想不想爷爷呀!“ 珊珊回答:“想。 “珊珊,你要是想爷爷了,就去山里看爷爷。只要你跟爸爸说想爷爷了,你爸 爸就会带你去的。爷爷的话你记住没?” 珊珊天真地说:“爷爷,我妈说你住在山沟里,那山沟可不好了。我妈还说山 沟里有大灰狼,我要是去看你,大灰狼吃我怎么办?” 刘老根凄然一笑说:“你妈那是骗你,爷爷家根本没有大灰狼,只有小鸟哇, 小松鼠哇,小白兔哇,可好玩儿了,你去了就知道了。” 珊珊问:“爷爷,你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慢呀?你为什么不骑上去?” 刘老根暗自叹息一声:“好孩子,咱今天……慢点儿走……” 山路婉蜒,一辆大客车绕山而行,车上坐着刘老根。 大客车在山路边停下,他下了车,站在公路边深情地向山下看去:一条小路向 前延伸,连接了一座小桥和一座小村——家乡很美,群山环抱小村,小河在村前流 淌,河上还架着软软的索桥…… 刘老根沿着小路向前走去,走到索桥边时,脚步渐渐慢了,最终停下来,低头 审视着自己的打扮。他觉得衬衫不该散在裤子外面,脚下的圆口布鞋也显得土气。 他想,我刘老根在省城住了两年,如今应该衣锦还乡。想到这些,便打开旅行包, 从里面拿出一双皮鞋穿上,又把衬衫掖进裤子,这才走上索桥,向村里走去。 他在村头遇见一个五十多岁的村妇,外号叫“大辣椒”,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 大辣椒臂弯里挎着一个篮子,低着头匆匆走着,偶然抬头时发现了刘老根,顿时愣 住,然后便吵吵嚷嚷地喊了起来:“哎呀妈呀,这不是刘老根儿吗?”她上上下下 打量着刘老根,一惊一乍地说:“哎呀妈呀刘老根儿,两年不见你咋变了一个人儿 似的?跟城里人一模一样。用电视里的话说你都帅呆了!” 刘老根矜持地笑了笑,尽量拿出城里人的派头说:“我说大辣椒哇,你可是一 点儿没变,还跟以前一模一样,快人快语。” 大辣椒哈哈笑着指点刘老根:“好你个死老根儿,一见面就叫我外号。我这外 号就是你给我叫出去的,我下辈子也饶不了你!” “不饶就不饶,我还怕你不成?” 大辣椒瞪着眼睛问刘老根:“这是咋地呀?想家了回来看看?” 刘老根说:“不是回来看看,而是出了趟门儿,现在该回来了。” “回来了?那好哇,那咱就不急着说话了,回头咱们慢慢唠。我得到供销社去 一趟,买块胰子洗衣裳。” “你去吧。” 大辣椒点点头,一拧身子走了。 刘老根走到自家院门口,停下脚步审视着两年没见的小院——三间砖瓦房,木 板樟子夹起的院套,房前是一块小园子,生长着果树和蔬菜,园子一角是一个木柴 垛。刘老根看什么都觉得亲,便咧嘴笑了。 这时,他的二儿媳妇了小满从屋里走出来,推起自行车正要往外走,抬头看见 了站在院门口的刘老根,愣了一下说:“爸,你回来啦?” 刘老根走进院子,答应着:“嗯,回来了。” 丁小满又支好自行车,接过刘老根的东西,跟着他向屋里走。了小满是个民办 教师,这时候本该给学生上课的。 刘老根问:“今天没给学生上课呀?” 丁小满说:“一本参考书忘在家了,我回来取一下。” 刘老根走进屋子,一屁股坐在炕上,随手脱下皮鞋扔在地下,然后揉着脚踝说 :“这玩意真是穿不得,板脚。” 丁小满把东西放在炕上说:“爸,你先躺下歇一会儿,我马上给你做饭。” 刘老根摆摆手说:“别做饭,我在县里吃了,你忙去吧。” 丁小满没说什么,转身走出屋子。 刘老根盘起腿,从衣袋里掏出烟,拿出一支揪去过滤嘴点燃。这时了小满端进 一盆热水放在炕沿下:“爸,你烫烫脚吧。” 刘老根满意地看了儿媳妇一眼,点点头道:“中,你去吧。” 另一座小院。院子里很整洁,也明显缺少人气,因为这个小院里住着一个寡妇, 名字叫丁香,是丁小满的老姨。 黄昏的时候,丁香手拿着一个小筐走进小园子摘豆角。大辣椒走进院子,手拿 着一只青辣椒,一边走一边啃。这女人就爱吃辣椒,吃上辣椒就像烟鬼抽上大烟, 精神头儿十足。大辣椒趴在木樟子上,嚼着辣椒说:“全屯子的小园子我都检查过 了,顶数你家的豆角长得好。我说你一个人能吃了吗?吃不了送给我点儿。” 丁香说:“全屯子顶数你家辣椒种得多,长得也好。你要豆角行,可是不能白 送你,你得拿辣椒换。” 大辣椒呲牙笑了,扯开嗓子说:“你倒是不吃亏儿。” 丁香不笑,很认真地说:“我也没占便宜。” 大辣椒咬下一团辣椒籽,把辣椒蒂往丁香脚下一扔说:“哎,你给我一筐豆角, 我告诉你一件喜事儿。你拿一筐豆角换一条情报,值!” 丁香不屑地笑了笑说:“你要豆角我给你,你不给我辣椒我也给你豆角,可是, 你可别拿话儿蒙我,我还能有喜事儿?”她说着话走向樟子边儿,把小筐挂在樟子 上:“拿去吧。” 大辣椒笑嘻嘻地抓起一把豆角看了看,又扔回筐里说:“我先不拿,等我把事 儿说了,你看是不是喜事儿……”她盯住了香,故做神秘地说:“刘老根回来了。” 丁香心里一动,看着大辣椒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 大辣椒比画着描述起来:“晌午时我在村头碰上他了,我的妈呀,穿着西服, 衬衣扎进裤腰带,脚蹬一双锃亮的大皮鞋,溜光水滑,跟小伙儿似的,我都认不出 来了!” 丁香认真了,轻声问:“听你这么说,他还真回来了?” “真回来了,是喜事儿吧?” 丁香沉吟了一下,摘下木樟子上的小筐说:“他回就回来呗,这算什么喜事儿 啊!算了,这豆角不给你了。” 大辣椒笑嘻嘻地抢过豆角筐,向了香吐了一口唾沫说。“你少跟我装蒜,你心 里美得直滴答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丁香佯装生气,撂下脸说:“哎,我说辣椒哇,你可不能拿我嚼舌头!我是小 满她老姨,你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该多不好哇!” “你看看,你这不是拿我耍吗?你以为我大辣椒真的傻呀?告诉你,这话我只 能跟你说,我咋能跟别人说呢?” “跟我也别这么说,我跟刘老根不挨边儿。” 大辣椒把嘴一撇:“你呀,别跟我堵着耳朵偷铃铛。刘老根咋想的我是没看出 来,你我可是看出来了,自打你姐没了,你就开始疼你姐夫,越疼越邪乎,那架势 恨不得跟他一块儿钻苞米地!看这事儿,我大辣椒可是火眼金睛!” 丁香有点儿害羞:“行了,快别说了。” 大辣椒向丁香挤了挤眼睛,拎着豆角筐拧拧搭搭地走了。 丁香靠在木樟子上自言自语:“他……回来了?” 晚上,刘老根的炕上放了一张炕桌,他和小儿子刘二槐一边喝酒一边说话,说 着说着,就说到了夏雨潇。 刘二槐说:“爸,听嘎牙子说,我大嫂她……” 刘老根抬起头盯着二槐问:“她咋地!” 刘二槐斟酌着词句:“她是不是……是不是……” 刘老根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你也别吞吞吐吐的了,我告诉你,你当兄弟 的别跟着瞎掺和,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咋说她也是你大嫂。” “我就是问问,怎么掺和啦?我掺和啥了?” 刘老根摆摆手:“不说这些。我问你,那村长……你真干上了?” 刘二槐点点头:“干上了。” 刘老根又问:“你也没掂量掂量,你凭啥当村长啊?” 刘M 槐说:“凭老百姓选我呀?这还用掂量吗?” 刘老根拿出了长者的威严:“选你你就干?我可告诉你,当村长可不是铲地抬 木头,那要当起全屯子的家!你一个愣头青会干吗!” 刘二槐不服气,问道:“我要是不干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 刘老根摆摆手说:“好啦,反正是干上了,那就往好里干吧,别瞎了大伙儿一 片心。你可要记住,遇啥难事儿跟我商量商量,谁让我是你老子呢?就帮你操点儿 心吧。” 刘二槐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 刘老根看出儿子的心思,筷子一放说:“咋地?你还不服?我吃的咸盐比你吃 的饭都多,我替你照看着点儿那是栽培你。你懂不懂?”这刘老根,刚给大儿子当 完政委,现在又要给二儿子当政委了。 刘二槐无奈地点头:“懂,我懂。” 刘老根又拿起筷子:“懂就好。上任以后都干些啥呀?跟我汇报汇报吧。” 刘二槐皱皱眉头,把脸扭开了。 刘老根父子说话的时候,丁香悄悄来到刘老根家院门外,透过窗玻璃默默审视 刘老根父子俩的身影。 她慢慢走到院门口,伸手要推院门,又止住了。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在门口 徘徊起来。很明显,丁香此时的心态是复杂的,一心想看看刘老根,又觉得不太好 意思。 这时,嘎牙子走了过来,看见丁香粗门大嗓地说:“哟,是老姨呀,我老远就 见你在这儿转悠,咋不进屋呢?” 丁香掩饰道:“没想进屋,我在这儿溜达呢。” 嘎牙子不是个省油的灯,岂容丁香瞪着眼睛撒谎?于是一语揭穿:“在人家门 口溜达啥呀?你是来看老根儿叔的吧?那就进去吧!” 丁香连忙否认,嗅怪道:“看你这孩子,说啥呢!” 嘎牙子瞪起眼睛:“哎?我说错了吗?你们俩可是实在亲戚呀,老根儿叔从省 城回来了,你来看看还不应该吗?走吧走吧。”说着话,拉起丁香就往院里走,一 边走一边喊:“老根大叔,我老姨看你来了。” 丁香感到害羞,挣扎着说:“你这孩子咋跟谁都贫呀?拉拉扯扯的这是干啥呢? 快放开!” 丁香和嘎牙子撕撕扯扯地走进屋子,嘎牙子就把丁香放开了。丁香不满地瞪了 他一眼,然后跟刘老根说话:“你……回来啦?” 刘老根动了动身子:“哟,丁香来了,快坐下。” 丁香挨着刘二槐坐在炕边,又问道:“这两年……挺好的?” 刘老根点点头:“挺好的。嗅,你也好吧?” 丁香轻声说:“挺好。嘎牙子要是不说,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 嘎牙子爬上炕,说着话在桌边坐下:“你真不知道哇?那你在外边转悠啥呢?” 丁香掩饰地冲嘎牙子说:“我来找小满。”说完又转脸问刘二槐:“小满还没 回来?” 刘二槐说:“大概是给学生补课呢。” 丁香不知道该说什么,站起身说:“啊,那你们吃吧,我回去了。” 刘M 槐说:“老姨你吃了吗?一起吃点儿吧。” 丁香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吃过了,你们慢慢吃吧。” 刘老根连忙吩咐儿子:“二槐,快,替我送送你老姨。” 刘二槐赶紧下炕,随着丁香走出屋子。 嘎牙子觉得刘老根回来得太快了,这里边肯定有原因,于是问道:“叔,你咋 这么快就回来了呢?是不是因为我的事儿跟大嫂生气了?” 刘老根叹息一声,痛心地说道:“也不全是。咱爷儿俩惹祸啦,咱把小狗给洗 死啦……好几千块呢,可惜了!” 嘎牙子大惑不解:“洗死了?那小牲口咋那么娇贵呢?” 刘老根再一次叹息,摇摇头说:“谁知道,比人娇。” 嘎牙子想了想说:“没事儿,过两天我给他们送一条德国黑贝去。” 清晨的森林,野花含露,雾霭如烟,渐渐有阳光射进来,鸟鸣声也越发响亮了 …… 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小男人出现在林子里,身上背着采药的小篓,手里拿着一根 木棍,边走边拨拉着草丛。他是大辣椒的丈夫,以采药为生,外号“药匣子”。 药匣子隐隐约约听到身体撞击树干的声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侧耳细听 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向一棵大树走去。他惊讶地发现,刘老根光着脊背站在那棵树 下,正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大树。 药匣子走近刘老根,小心地问:“老根兄弟,你这是干啥呢?” 刘老根抬头看了药匣子一眼说:“哦,是药匣子呀,采药来了?” 药匣子观察刘老根的脸色,问:“老根呀,你心里难受哇?” 刘老根不言语,摇摇头。 药匣子眨了眨诡谲的小眼睛,又问:“不难受?那你这是……” 刘老根不愿意受干扰,挥挥手说:“匣子你别管我,采药去吧。” 药匣子看了他一会儿,默默离开了。 药匣子走进院子时,大辣椒正站在园子里摘辣椒。他向大辣椒摆摆手,招呼道 :“辣椒,过来。” 大辣椒走向木樟子,粗声问道:“你咋回来这么早哇?” 药匣子制止了大辣椒的喊叫,神秘地说:“我在林子里看见刘老根了,勾着脑 袋撞大树呢,看那样儿好像是心里难受。” 大辣椒思忖地眨了眨眼睛:“心里难受?心里难受撞大树干啥?” 药匣子故作高深地说:“据我分析,他撞大树是图心里敞亮。” “扯犊子!要是撞大树心里敞亮,那我也撞去。” “你先别喊,信不信由你。你想不想去看看?” 大辣椒也是个好事之人,有这等奇怪事岂能不看?于是扔了小筐,向药匣子一 挥手说:“走,你带我去!” 两个人悄悄走进林子,在一蓬灌木丛后藏了起来,远远地观察刘老根——大树 下的刘老根已经换了姿式,他正面对着大树,用两只手轮换拍打着树干。 药匣子小声说:“看看,又改招儿了,好像在扇谁嘴巴子呢。你说他想扇谁呢? 扇他儿媳妇?” 大辣椒小声嘟哝:“你又扯犊子!小满那样儿的媳妇上哪儿找去?他舍得扇她? 再说了,老公公扇儿媳妇,还有那一说儿?” 药匣子鼻子哼了一声:“你可真笨!刘老根大儿媳妇不是在省城吗?听说还挺 刁的。刘老根没准是扇她呢。” 大辣椒自言自语:“他扇大树,人家也不疼啊。”她突然灵机一动:“妈呀, 这刘老根是不是有毛病啦?” 药匣子没明白大辣椒的意思,眨眨眼睛问:“毛病?啥毛病?” “你好好看看吧,我看他精神有毛病了。” 药匣子微微一愣道:“那不是完了吗?” 天已经黑了。刘老根自打早晨离家后,到现在还没回来。桌上摆着留给他的饭 菜,已经凉透了。大家都急得不行,刘二槐和嘎牙子领了一些人四处寻找,丁小满 留在家里等消息。 丁香听说刘老根丢了,一路小跑来到他家,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着急地问了小 满:“你爸还没回来?” 丁小满摇摇头,然后问:“老姨你说,这老爷子他能去哪儿呢?” 丁香沉思着坐在炕边:“听嘎牙子说,昨个儿他看见你爸坐在公路边上看大客 车,整整看了一天。会不会又去看大客车了呢?” “看大客车?那是啥意思呢?” 丁香摇摇头:“谁知道。” 丁小满想了想说:“老姨你回去吧,我到公路边看看去。” 丁香忙拉住她说:“你别去了,人家嘎牙子已经去了。” 大辣椒也听说刘老根丢了,先回家告诉药匣子:“我说刘老根有毛病吧,你还 不信,人丢了,现在还没找着呢。” 药匣子正坐在炕上摆弄着一些草药,听了大辣椒的话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说 :“丢了?那得帮着找找哇!” 大辣椒说:“这么晚了你别去了,我去看看得了。”说完话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大辣椒是场面上人物,这种事少不了她。 大辣椒来到刘老根屋里时,嘎牙子已经从公路边回来了,他没找到刘老根。丁 香和丁小满都愁得不行,从表情上看,她们都认定刘老根出事了,但谁都不愿意说 出口。 大辣椒忽然说道:“哎?是不是回省城啦?” 嘎牙子向大辣椒一挥手:“你可拉倒吧,别胡嘞嘞了!” 大辣椒眼睛一瞪:“哎你个小瘪犊子!跟谁说话哪?”大辣椒正要给嘎牙子一 点颜色,这时外面传来自行车进院的声音,丁小满抬头向窗外看去,突然眼睛一亮 :“好像回来了。” 屋里的人蜂拥而出,站在门口默默迎接刘老根进院。刘老根的样子狼狈不堪, 不知道为什么穿了一身破衣服,还刮了好几处口子,脚上一双黄胶鞋也沾满了泥土。 丁香打量着刘老根,担心地问:“咋弄成这样儿?这是上哪儿啦?” 刘老根说:“上大峡谷了。都说那儿好看,我去仔细瞅瞅。” 大辣椒用侦探一般的目光盯着刘老根,别有意味地问:“你一个人上那儿瞅啥 呀?这不是闲的吗?” 刘老根冲大辣椒点了点头说:“可不是闲的昨地,呆着难受哇!” 丁小满忙说:“爸,别说了,快进屋吃饭吧。” 刘老根“嗯”了一声,拔腿进屋。刘二槐、丁小满、嘎牙子随后跟了进去。 丁香正要进屋时,被大辣椒扯住了袖子。 大辣椒拿出一副痛心的样子问:“哎,你看没看出啥毛病啊?” 丁香被问得莫名其妙,怔怔地反问:“毛病?啥毛病?” 大辣椒拍了丁香一下:“唉,你咋这么笨呢!刘老根儿又是撞大树,又是坐大 道,又是爬大峡谷,这一出一出的演啥戏呀?你就不觉着差样儿?以前他咋不这样 呢!” 了香沉思着点点头:“嗯,是和以前不大一样。” 大辣椒说:“这就对了。要我看哪,这刘老根儿是精神出了毛病。” 丁香被大辣椒吓了一跳,瞪着惊恐的眼睛问:“你说啥?” 大辣椒不再说什么,叹息了一声,一拧身子走了。 第二天早晨,刘老根又走进了后山那片林子,脱去衣服挂在树枝上,然后光着 脊背撞大树。他不知道,丁香一直跟踪着他,此时正躲在一棵树后偷偷盯着。 刘老根撞了一会儿,忽听有人喊道:“刘老根,你把衣服穿上。” 刘老根慌乱之间没听出丁香的声音,左右看了看,又没看见人,便从树权上摘 下衣服穿上,说:“谁呀?我穿上了,你出来吧。” 丁香从树后走出来,默默看着他。 刘老根见是丁香,明显放松了神经:“哟,是你呀,干啥来了?” 丁香忧郁地盯着刘老根:“我想跟你唠唠。” 刘老根歪了头审视丁香,猜测地问:“唠唠?唠唠啥呀?” 丁香抬起头看着树梢,想了想说:“唠上你就知道了。” 刘老根说:“那就唠吧。”说完四处看了看,走向一棵倒木上坐下。丁香也跟 了过去,轻轻坐在他身旁。 沉默了一会儿,丁香问:“你这两年在城里……受气了?” 刘老根怔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 “你从城里回来……心里憋屈?” 刘老根又摇摇头:“不,不憋屈。我憋屈啥呀?” 丁香微微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在城里没受气……从城里回来又不憋屈… …那你这一出一出的,演的是啥戏呢?” 刘老根被问愣了:“演戏?我没演戏呀。谁说我演戏?” 丁香一扭脸盯住他说:‘你撞大树干啥?“ 刘老根也扭过脸来盯住丁香:“锻炼,跟城里人学的。” “咋光着膀子撞?” “省衣服。” 丁香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坐在大道上……又看啥呢?” “看一天过多少辆旅游的车,再算算有多少人。” “算这个干啥?” ‘有用。“ 丁香沉默了,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思索,想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便 继续提问:“你到大峡谷看啥!” 刘老根不假思索地回答:“估摸估摸城里人愿不愿意来。” “估摸这个干啥?” “有用。” 丁香审视着刘老根,叹息一声说:“你别光说有用,你得说有啥用。” 刘老根点点头,说了声“也是”,然后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呀,才五十 多岁,还没到养老的时候,总得干点儿啥呀!可是,干啥呢?我站在大道上看着那 些旅游车,脑袋里就蹦出个想法:让旅游的人在咱这儿歇歇脚,看看大峡谷,洗洗 温泉,再吃点绿色食品,城里人是不是挺乐意!” 丁香好像没太听懂,问:“为啥偏吃绿色食品?红色的就不好吃吗?那城里人 就爱吃辣椒黄瓜不爱吃柿子胡萝卜?” 刘老根一时觉得自己知识很渊博,讲道:“绿色食品不是指绿颜色,说的是吃 的东西不上化肥。咱这儿可不光是不上化肥呀,咱还有野菜山货,什么蕨菜、猫爪 子、刺老芽、蛤模、老头鱼,城里人见了这些东西还不得勾出馋虫来?” 丁香又不懂了,不满地问:“咱的好东西,凭啥给人家吃?” 刘老根笑了,笑得很自信:“能白吃吗叩自得要钱呢。” 丁香问:“这叫啥买卖?” 刘老根答:“管它啥买卖,能挣钱就中呗。” 丁香眨着眼睛瞪着刘老根,似懂非懂。 丁香是个没主意的女人,和刘老根唠完后,她拿不准刘老根有没有毛病,在她 看来他挺清醒,不像有精神病。可是她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便找大辣椒作进一步研 讨。 大辣椒家的园子里放了一块胶合板,板子上放着一筐青辣椒。她站在板子边, 把青辣椒撕成一块一块的,放在胶合板上。 丁香走进院子,隔着木樟子说:“辣椒,你晒干辣椒呢?” 大辣椒回头看见丁香,摆摆手说:“来,帮我撕辣椒。” 丁香走进园子,站在大辣椒身边,帮她撕辣椒。撕了一会儿,小声说道:“辣 椒,我一清早把刘老根堵到林子里了。” 大辣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嘻嘻笑了,两眼放光地盯住她问:“堵到林子里 了?堵住以后又干啥了?可别让扫黄的给抓住!” 丁香嗔怪地瞪了大辣椒一眼,小声嘟哝道:“你看你,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你就 没正经儿了,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大辣椒笑嘻嘻地一呲牙说:“说啥正经的?说吧。” “我跟他唠了,听他的话也不像疯话呀。” “不像疯话?”大辣椒认真了,“咋唠的?他都说啥了?” “嗯……”丁香回忆着,娓娓说道,“他说,他要让城里人到咱村来歇脚,还 看大峡谷,洗温泉,吃山野菜,让城里人乐呵……” 丁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辣椒打断了。大辣椒比画着说:“得了,你别说了! 我说你是三岁的孩子听不懂话呀?这话还不是疯话?你咋不寻思把城里人弄来看大 峡谷洗温泉吃山野菜?城里人咋地呀?城里人都是刘老根媳妇呀?凭啥恭敬他们呀?” 丁香解释:“老根说不是白恭敬他们,咱得挣他们的钱。” 大辣椒更加坚信不疑,瞪起眼睛说:“听听,还想挣人家城里人的钱,这不是 疯得邪乎吗?他说他家开银行你也信?” 丁香又没主张了:“照你这么说,刘老根还真有毛病了?” 大辣椒信誓旦旦:“他要是没有毛病从今天起我不吃辣椒。” 丁香瞪了她一眼,不满地说:“你别糊弄我!你这也叫起誓?人家抽大烟的都 能戒,你不吃辣椒算个屁?” 大辣椒眼睛瞪得滚圆,说起话来唾沫星子乱飞:“我吃辣椒不就跟抽大烟似的 吗?那我这么跟你说吧,刘老根要是没有毛病,你把我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脑 袋揪下来当球儿踢!” 丁香信了她的话,脸上立刻漫上一层阴云,沉沉叹息一声:“唉,这是咋说的 呢!” 丁香从大辣椒家走出来,心里难过得不行,也急得不行,便到村办小学找了小 满来了。 她来到学校时了小满正给学生上课,她就在教室外徘徊了一会儿。下课铃声响 了以后,她就走过去堵在了教室门口。 丁小满从教室里走出,看见老姨愣了一下:“老姨,你咋来了?” 丁香把丁小满拉向一边:“小满,老姨心里有件事搁不下,来跟你说说。嗯… …你爸回来七八天了,这七八天……你觉没觉出他有点儿反常啊?” 丁小满沉思道:“他除了让二槐汇报工作以外,别的话也不说呀。” “老姨再问你,他以前也这样儿吗?” 丁小满摇摇头:“以前不这样儿。” 丁香长长叹息一声,慢慢说道:“这就对了,人家不少人都看出来了,说你爸 不对劲儿,说你爸精神有毛病了。我琢磨着,他就是有毛病也是刚开始,咱们应该 趁着病轻赶紧给他治,你说呢?” 丁小满默然沉思了一会儿,怀疑地说:“他只是比以前话少了,总像是在琢磨 啥,别的……也看不出有毛病啊!” “那你是没听到他说话。他这些天尽说疯话,听老姨给你学学?”‘丁香也不 管了小满想不想听,添油加醋地把所谓的疯话学了一遍。丁小满听了,也觉得事情 挺严重。 晚上,丁小满对刘二槐说起了刘老根有病的事:“二槐呀,老姨今天到学校找 我了,说咱爸好像是精神有毛病了,要咱们给他查查。你看这事儿咋整呢?” 刘二槐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问:“有毛病?我咋没看出来呀?” “老姨说咱们是当局者述,她还给我学了爸的一些话,那话说得挺吓人的,我 也有点儿拿不准了。我想咱还是给他看看的好,要是没啥事,不就放心了吗?也省 得大辣椒那些人跟着嚼舌头。” ‘咋看哪?说领他查查有没有精神病?他能去吗?“ “这么说他当然不会去啦。咱不好编个谎吗?” “那你说咱得咋说?这个谎咋编?” 丁小满想了一会儿,把球儿踢给了刘大榛:“要不,咱给大哥送去吧,让大哥 想办法领爸查查,你看中不?” 刘二槐沉思地说:“爸要是有毛病,大哥也应该有察觉呀。” 丁小满说:“那要是大哥也当局者述呢?” 刘二槐叹息一声:“先睡觉吧,这事儿我再琢磨琢磨。” 村头老树下,五个村妇凑在一起聊天,每个人都坐着个小板凳,其中就有大辣 椒,还有一个妇女叫满桌子,另外三个分别叫肥子、瓜蛋儿、幌花儿。妇女们手里 都干着活,诸如织毛线、纳鞋底、嗑瓜子之类的,大辣椒依然是手拿着一只青辣椒, 慢慢啃着。 瓜蛋儿问大辣椒:“哎,辣椒,听说你看见刘老根了,穿着西服,脚穿大皮鞋, 是真的呀?” 大辣椒说:“那还有假?我大辣椒啥时候撒过谎!” 瓜蛋儿说:“刘老根都回来好几天了,我咋就没见着他人影呢?” 大辣椒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想见他?那可难了。天一亮就上山撞大树,撞完 了大树就满山转悠,天不黑不回家,你咋能见着他?” 满桌子问:“哎,你说他撞大树干啥呢?” 大辣椒笑了笑:“撞大树干啥我也不知道,听我们家药匣子说,可能是他心里 难受,撞了大树心里就能敞亮。” 肥子应和着大辣椒:“你们家药匣子可是半拉大夫哇,人家啥病不会看呀?要 我看他说那玩意儿沾边儿。” 幌花儿又问:“那他满山转悠是为啥呢?也是心里难受?” 满桌子接过来说道:“心里难受也没这么个难受法儿呀!”她忽然一惊:“哎? 这刘老根是不是有啥毛病啦?” 大辣椒自作聪明地眯起眼睛看着满桌子:“你说他有啥毛病?” 满桌子说:“还能有啥毛病?精神病呗。” 瓜蛋儿吓得喊起来:“哎呀妈呀,你可别胡扯了!那不是疯了?” 大辣椒故作高深地笑了,指着满桌子赞道:“满桌子你行,有头脑。这事还真 让你说着了,要我看那刘老根还真就是疯了。” 众妇女异口同声:“啊?” 大辣椒啃了一口青辣椒,故意说得慢条斯理:“我给你们学学刘老根说的话吧, 你们听听是不是疯话——他要把城里人招到咱村儿来,领他们满山转转,洗洗澡儿, 吃点儿咱们的饭菜儿,完了让他们掏钱。你们听听吧,刘老根那脑袋里都想些啥。” 肥子粗门大嗓地喊起来:“哎呀妈呀,这不是想钱想疯了吗?那城里人也不是 傻子,他让人家掏钱人家就掏钱?” 满桌子接过来说道:“再说了,他让人家来人家就来呀?那我儿子想娶个城里 媳妇,让刘老根给领家里一个得了。” 众妇女哈哈大笑。 笑够了,大辣椒用妇女领袖般的目光扫视众人,拉长声音说道:“这回……你 们明白了吧?你们说,这刘老根……是不是有毛病了?” 满桌子挥挥手说:“啥也不用说了,他肯定是有病了。哎?你们说他大儿子那 么有钱,咋就不给他爹治呢?” 大辣椒又装明白,指指点点地说:“这事你又不懂了,这叫当局者迷。咱们看 得明明白白的,可他儿子不一定看得明白,他们看不出他爹有病,就是看出来了, 他们也不愿意往那儿想,我的话你们信不信?” 瓜蛋儿怜悯地说:“得让他儿子给老爹治治病啊!刘老根那么精明的人儿,就 这么疯了,是不是白瞎了!啊?” 大辣椒狠狠咬了一口辣椒:“谁说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