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刘老根越来越洋气了,竟然玩起了书法,闲着没事就拿一支上好的毛笔在报纸 上写几个歪歪扭扭的破字儿,乐此不疲。 这天,他刚在桌上铺好报纸,冯乡长就急匆匆闯了进来,喘吁吁地对刘老根说 :“老根,昨天夜里下来一股山水,把十九道沟的一个村子淹了,县里的原则是就 近安置,郝书记让我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腾出客房接待一批灾民。” 刘老根一惊,扔了毛笔问:“接待灾民?” 冯乡长说:“灾民现在都住学校呢,郝书记说把老人妇女和儿童先转移到你这 儿来。郝书记请你顾全大局,经济上的损失以后再说。” 刘老根眉头紧锁,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起来。 冯乡长的目光跟踪着刘老根,问:“老根,到底行不行,郝书记还等你回话儿 呢!” 刘老根停下,盯住冯乡长问:“得住多长时间?” “这可说不准,重建家园咋也得一段时间吧!” 刘老根走到桌边拿起一支烟,狠狠地揪了过滤嘴问:“没有别的地方可住吗?” 冯乡长摇摇头:“没有。” 刘老根听了把眼睛一瞪:“那还商量啥呀?告诉郝书记,我接!” 冯乡长听了激动不已:“老根,好样的!” 全体员工围坐在椭圆形桌边,正中的位置上虚位以待刘老根。 刘老根匆匆走进会议室,在空位坐下,威风地看了看众人,说道:“通报大家 一件事,昨天夜里,山水淹了十九道沟一个村子,灾民现在都住在学校的桌子上, 县委要求咱们接待老人妇女和儿童。眼下,这就是咱们的头等大事,救灾期间,大 家务必坚守岗位,保质保量做好本职工作。现在,我布置几件事:第一,办公室马 上通知各旅行社,三个月内,峡谷山庄无力接待游客;第二,客房部、餐饮部立即 做好迎接灾民的准备,全体灾民在大餐厅吃集体伙食,标准四菜一汤,必须吃饱; 第三,小剧团马上投入工作,灾民一到,马上做慰问演出;第四,公关部马上与卫 生院联系,请他们派一位医生,担任临时保健医。现在散会,各部门马上做准备。” 山庄的门上悬挂着大幅横额,上面写着“灾民之家”四个大宇。此外,还随处 可见一些标语,诸如“抗洪救灾重建家园”、“热烈欢迎十九道沟乡亲”、“火炕 送温情佳肴献爱心”等等。 刘老根与众员工排着整齐的队列站在草坪上,向前方眺望着——两辆大客车正 向这里驶来。 大客车很快就停在山庄门前,灾民们背着包袱携带行囊络绎下车。这时大辣椒 指挥员工们喊起了口号:“热烈欢迎!热烈欢迎!” 刘老根突然摆摆手:“别扯没用的了,赶紧帮着拿东西!”大辣椒便指挥员工 们纷纷走向汽车,帮着灾民拿东西…… 到了开饭的时间,大队部餐厅里乱成了一锅粥,孩子叫女人喊老人咳嗽,空气 里弥漫着浓烈的旱烟味儿,地上流淌着孩子的尿…… 刘老根与厨师抬出一大箩米饭放在一张桌子上。刘老根大声喊道:“大伙多吃 啊!饭菜管够!”话音未落,一个小男孩掏出小鸡子站在桌边撒起尿来。刘老根又 大声喊道:“请妇女们看好自己的小孩儿,可别随地撒尿哇!” 这时,郝为民、冯乡长带着几个人走进餐厅。刘老根看见后就迎了上去,郝为 民便紧紧握住刘老根的手,感动地说:“老根同志,难为你了!我代表县委县政府 感谢你的无私援助!” 刘老根笑了:“郝书记,这话说啦!我刘老根知道轻重缓急!” 晚上,刘老根又为灾民举办欢迎晚会。山庄门前的草坪上又搭起临时舞台,一 支小乐队用力敲打着锣鼓家伙,灾民们每人一个小板凳坐在前面,本地村民围在四 周。不一会儿,刘山杏和嘎牙子就珠联壁合地唱了起来。 大辣椒眼盯着“舞台”抒发感慨:“我的妈呀,这嘎牙子可是出息个暴哇!小 动静颤颤微儿微儿的,就跟电打了似的!”‘满桌子也应和说:“可不是咋地!扭 得也好哇,软软乎乎跟一根大面条子似的!” 坐在一边的刘老根被说笑了:“你们俩这是夸人呢?” 刘老根见演出挺顺利,就回到办公室给韩冰打电话。他请韩冰原谅他,因为接 待灾民这等大事应该和她商量,可是他来不及了。 想不到韩冰很通情达理,说帮助灾民是善举,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刘老根心里 一热,说时间要很久呢,今年的利润肯定是泡汤了。韩冰依然说他做得对,把刘老 很感动得热泪盈眶,正要说些感激的话时,嘎牙子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刘老根放下电话问嘎牙子:“演完了?”嘎牙子说:“演完了,都不走哇,还 要!” “还要?那就接着演呗!” 嘎牙子咧咧嘴说:“演过的人家不看了,要看新的!” “看新的?”刘老根沉思着,忽然眼睛一亮:“哎?大辣椒不是能唱两口儿吗?” “只是听说,谁知道她真会假会呀!” 刘老根说:“唉,管她唱啥样儿呢,不就是图个乐呵嘛!你赶紧出去把她定住, 就说我跟她唱!” 嘎牙子一惊:“你? 刘老根眼睛一瞪说:“咋地?你以为我不行啊?” 两分钟以后,刘老根扯着大辣椒走上“舞台”,刘老根呵呵笑着,大辣椒则扭 扭捏捏,做出媚态问刘老根:“唱啥呀?咱俩也没练过。” “咱俩是没练过,可我听你哼哼过,你就大大方方扯开嗓子唱吧!唱啥听拉弦 的,我跟他们说了。”刘老根向乐队一挥手,乐队开始奏乐,刘老根与大辣椒马上 就火爆地唱了起来…… 药匣子张嘴傻笑,瞪着大辣椒呆住了。嘎牙子捅了捅药匣子说:“二叔,看傻 了?” 药匣子依然死死盯着大辣椒,自言自语:‘这老娘们儿,啥时候练的呢?“ 会议室给灾民放东西了,刘老根没地方开会,就把全体员工拉到了门前的草坪 上。大家席地而坐听刘老根训活。 刘老根说:“大家也看到了,灾民一住就得两三个月,这两三个月咱不能只伺 候灾民吧?那么干啥呢?修渔塘!原来我想租两台掘土机,挖巴挖巴得了,可现在 我改变主意了。一是掘土机要价太高,二来呢,咱们的人也没事儿干,我的想法咱 能省就省点儿,咱就一锹一锹地挖出个渔塘来!大伙说,行不行?” 员工们沉默。 刘老根脸色阴沉了:“咋地?看这意思是不行?” 员工突然齐声喊道:“行!” 刘老根乐了:“那好,从明天开始,我干多少,你们干多少。” 开工那天的情景真令人难忘。就在刘老根宣布开工之时,远方地平线上突然走 来一群人,挑着扁担、土篮,扛着工具,都是些老人、妇女,还有几个孩子。当人 群走近时刘老根才看清他们是灾民。 刘老根迎向为首的一位老者问道:“大叔,你们这是……” “刘经理呀,为了接待我们,你们把游客都打发了,我们于心不安呢!大伙商 量了,我们帮不了什么,就帮你们挖两锹土吧!” 刘老根愣了一下,赶紧回绝道:“大叔,这咋行啊?你们老的老小的小,我刘 老根可承受不起呀!不行,快回去!” 老者不再说什么,向灾民们一挥手:‘大伙儿干吧!“ 灾民们不说话,大干了起来。 刘老根正不知如何是好,徐迈又向前方一指:“经理你看!”刘老根扭脸看去 ——又一群人出现在视野里。 徐迈说:“是咱村的村民。” 村民们无话,也无视刘老根的存在,默默地走进工地,干起活来…… 刘老根仰起头看着天空,两行热泪顺颊而流…… 渔塘已经有了轮廓。 韩冰来了,望着渔塘感慨:“进度真快,几天的工夫就有了模样。” 刘老根说:“人多呀!灾民来了,村民来了那场面真让人忘不了!” 韩冰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刘老根:‘老根,我昨晚躺在床上想着灾民的事, 想着想着,我突然灵机一动,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刘老根沉思地眨了眨眼睛,猜道:“你可能是想到了雪。” 韩冰眼睛一亮,惊异地问:“哎?你怎么能猜到?” 刘老根得意地笑了:“我也想到了。” “你也想到了?说给我听听!” “夏天是长白山旅游的黄金季节,进入秋天上山的人就少了。而咱们的夏天迎 来了灾民,一住就要住到老秋,等灾民走了长白山也就上不去了,也就没人到咱这 儿来了,也就是说,咱今年赔了……可是咱不能认赔呀?咱这儿的冬天不是更美吗? 林海雪原,滑冰滑雪,小火炕粘豆包,大马车狗爬犁,南方人来了不也得傻吗?” 韩冰默默看了刘老根一会儿,由衷地点点头:“老根,你是个成熟的企业家了。” 冬天来了,冰雪把长白山打扮成玉色天堂。峡谷山庄的会议室里,刘老根居中 而坐,正主持全体员工会议:“今天的会议两项内容:第一,向大家通报一件事, 我刚刚接到县委郝书记的电话,他大力支持咱们搞冰雪旅游,说县里决定在咱们山 庄举办第一届冰雪节,咱冬季旅游开始那一天,就是冰雪节开幕式。这回咱峡谷山 庄可真要露脸了!” 大辣椒爱出风头,每到这时就带头鼓掌,众人便跟着效仿。 刘老根抬手制止了鼓掌:“第二项内容,我要听汇报。冬季旅游的准备工作, 现在已经进人倒计时,请各部门把工作的进展情况说说。谁先来?……李宝库,你 先说吧。” 药匣子清了清嗓子:“我们交通组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奋战,已经把交通工具 备齐了。我们准备了六辆马车,还有六架爬犁,取六六大顺之意。我们现在正训练 马匹,车老板子不吆喝,一律用鞭子说话。比方说,让马走就响三鞭子,让马停下 就响两鞭子……” 刘老根笑了:“想得倒挺好,能训出来呀?” 药匣子说:“实在训不出来就小声吆喝一嗓子。车老板子还统一了服装,清一 色狗皮帽子,羊皮套袖,腰里再系根麻绳儿,保证让城里人一看就傻眼!” 刘老根又笑了:“这主意好!新鲜!只是……你能划拉全吗? 药匣子说:“我都划拉得差不多了,开完会我就上十九道沟。”“ 刘老根十分满意:“嗯,很好。不要等开完会了,你现在就去吧。” 药匣子得意地看了看大辣椒,对刘老根说:“那我去了。” 刘老根看了李小莹一眼间:“餐饮呢?准备咋样了?” 李小莹说:“我们也差不多了,鱼和肉都用冰埋上了,蔬菜准备现吃现买。我 们也有自己的特色,具体情况请杨柳枝说吧。” 大辣椒也很得意地说起来:“我和丁香已经学会了蘸糖葫芦,正满场儿找秫秸 呢,我们准备做十个秫秸捆,到时候让大姑娘小媳妇扛着,排成队卖冰糖葫芦!” 刘老根听得眉开眼笑:“好,这也挺像样儿!到时候都穿新鲜儿的,也是一道 风景!” 大辣椒听了刘老根的表扬越发得意:“我还想了个主意,我们经理也觉得不错。” 刘老根忙问:“啥主意?快说!” 大辣椒说:“多收购些野味摆上餐桌,什么野猪啦,狍子啦,马鹿兔子啦,野 鸡飞龙啦,咱一说就能把游客的馋虫勾出来!” 刘老根突然一拍桌子喝道:“什么馊巴主意?不行!”大辣椒愣了一下,马上 就蔫了,问道:“那……咋不行呢?” 刘老根说:“你还嫌这山里枪声少哇?现在禁止打野生动物你知道不?你看看 这山里还剩多少动物了?再打两年打绝个屁的了!” 大辣椒辩解道:“那也不是咱打的呀!反正已经打死了,谁吃不是吃呢?” 刘老根恨恨地说:“谁吃让他烂嘴!你把野味买来了,他们不是打得更欢了吗? 你买来你就是帮人家销赃!” 大辣椒说:“那市场上明晃晃地摆着卖呢!” 刘老根说:“我管不了市场,我就能管你,说不行就是不行!” 刘老根说完看了看徐迈,问道:“徐迈,你那边情况咋样了?” 徐迈说:“咱订购了一百套滑雪板,一百套滑冰刀,交了款就可以提货。就是 滑冰场进度慢,挑水的人太少了。” 刘老根马上命令:“散会以后全体员工到河边挑水!” 刘老根领着员工到小河边挑水,用钢钎子凿开个冰窟窿,人们排成队舀水,然 后再挑到滑冰场泼了。 刘老根刚从小河里舀起一桶水,忽然听见药匣子凑在他耳边说:“经理呀,我 一不小心又犯了个错误,你原谅我一回呗!” 刘老根放下水桶问:“犯啥错误啦?” “我在十九道沟碰上一头野猪,用毛驴车拉回来了。” 刘老根疑惑不解地问:“碰上野猪了?咋没把你掏了?” 药匣子笑笑说:“啊,是死的,一个猎人卖的,让我给买回来了。” 刘老根顿时面孔冰冷:“我说你这胆子快赶上野猪大了!明知道犯错误咋还敢 犯呢?” 药匣子一脸委屈地说:“我到了家才知道是犯了错误呀!开会的时候,我不是 先走了吗?你忘了?” 刘老根恍然大悟,点点头说:“对了,说这事儿的时候你不在,不知者不怪。” 药匣子马上嘻皮笑脸了:“那就原谅这一次,把野猪留下?” 刘老根把脸一绷说:“不行,退回去!” 药匣子实在懒得动弹,便苦苦哀求:“经理呀,这猪买得便宜,跟人家讲价我 嘴皮子都要磨破啦!咱就留下吧?”刘老根不再说什么,挑起水桶走了。 药匣子瞪着刘老根的背影自言自语:“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晚上,刘老根本想看一些文字材料,看了一会儿却趴在桌上睡着了。刘二槐走 过来推了推父亲,小声叫着:‘爸。“ 刘老根醒了:“嗯?我咋睡着了?” “你累就睡吧。” 刘老根用手搓搓脸说:“不行啊,今天得把这些材料看完。” 刘老根又看起材料,见刘二槐站在一边没走,就问:“有事儿?” 刘二槐点点头说:“爸,山杏和嘎牙子想在冰雪节开幕那天把婚事办了,图个 喜兴。他们看你这几天太累,就没跟你说。” 刘老根想了想说:“嗯,这日子是不错,那就办了吧。” ‘你点个头就行了,具体的事我张罗。“ 父子俩正说着话,大辣椒突然抹着眼泪跑了进来:“经理呀,药匣子到现在还 没回家,会不会让熊瞎子拍啦?” 刘老根一惊:“啊?他干啥去啦?” 大辣椒撸了一把鼻涕:“说是上十九道沟退野猪,赶着毛驴车走的。” 刘老根怔了一会儿,说了一声:“快走!”然后匆匆走出屋子。 刘老根父子与大辣椒来到峡谷山庄,把徐迈找出来,开上吉普车直奔十九道沟 去。大辣椒真看出着急了,一路上把头伸出车窗外,不停地喊着:“药匣子——药 匣子——” 吉普车拐出一座小山,徐迈突然发现了目标,问刘老根:“经理你看,那人是 不是李宝库?”刘老根眯起眼睛向前看去,看见一个人骑着一头毛驴迎面而来,那 身形很像药匣子。刘老根正要说什么,大辣椒已经喊起来了:“天哪!是我们家药 匣子!” 吉普车停在路上,车灯直射药匣子。毛驴也停了脚,药匣子骑在驴屁股上手遮 在额前看车,车灯晃眼睛他看不很清楚。大辣椒第一个跳下车说:“匣子,你咋才 回来呀?车呢?” 药匣子终于看清了大辣椒,撸了一把鼻涕说:“车和猪都掉雪窝子里了,我费 好大劲才把驴牵出来。” 刘老根、刘二槐、徐迈紧接着也跳下车走过来,刘老根问:“我说你咋这么没 正事儿呢?骑驴逛啥呀?辣椒吓得呜呜直哭!” 药匣子冻得哆哆嗦嗦:“我心里着急,拿棍子打了驴屁股两下,这驴就给我眼 罩带,把车拉进雪窝子了。” 大辣椒忙问:“猪呢?把猪退啦?” 药匣子丧气地说:“退啥呀?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车和野猪都在雪窝子里呢! 没到十九道沟就翻车了!” 大辣椒惊问道:“啥?那你咋才想起回家呢!” 药匣子抱着肩膀说:“天大亮的我也不敢离开呀,这路上老过车,谁要是把猪 抬车上拉跑咋整啊!这我还不想离开呢,冻得受不了了,怕冻死,这才骑上驴往家 走。这驴也是成心想冻死我,迈着方步往前挪,就他妈跟唱戏迈台步似的!” 刘老根嘿嘿笑了:“没冻死就好!快上车暖和暖和!” 吉普车慢慢回村了,后边拴着一头驴。 吉普车在山庄门前停下后,刘二槐、大辣椒、药匣子、徐迈都跳下车,惟独刘 老根靠在车门上睡着了。 刘二槐解下驴绳交给药匣子说:“快回家睡觉吧,都半夜了!”药匣子答应一 声,牵起驴要走,被大辣椒拦住了。大辣椒说:“你忙啥走哇,不跟经理说句话呀?” 药匣子说道:“可不是咋地,真冻傻了!” 药匣子走向前车门,嘴里说:“经理呀,我回家了。”说着话拉开车门,竟把 刘老根问了出来,咕咚一声摔在地上。药匣子惊慌失措地喊道:“妈呀,咋还掉出 来了呢?摔疼没?” 刘老根不说话,手捂着肘关节呲牙咧嘴。 大辣椒说:“哎呀妈呀,摔疼了!”说完又指着药匣子骂道:“这个该死的药 匣子,咋不冻死你呀!” 第二天,刘老根的胳膊不能动了,肿得像大腿,于是就到县医院去看。药匣子 夫妇心里有愧,也跟去了,随行的自然还有丁香。 X 光片子出来后,医生告诉刘老根:“骨头掉块碴儿。” 药匣子望着医生傻。大辣椒瞪了药匣子一眼,恨恨地说:“咱俩离了吧!”药 匣子可怜地看了大辣椒一眼:“那就……离吧。” 刘老很厉声斥责:“又扯犊子!都回去!” 冰雪节已经进入倒计时,刘老根吊着胳膊忙得不可开交。 刘老根打电话时药匣子走了进来,笑吟吟地看着刘老根。刘老根放下电话问: “啥意思?”药匣子得意地说道:“三鞭子训出来了!” 刘老根眼睛一亮:“真训出来了?” 药匣子点点头:“真训出来了,我请领导检查工作。” 刘老根兴奋地一挥手:“走,看看去!” 刘老根随药匣子走出山庄,立即看到一道迷人的风景——六辆大马车、六架爬 犁在大道上排成一行,十二名马车夫头戴狗皮帽子,小臂套着羊皮套袖二身穿便服 棉袄,腰里系根麻绳儿,手持一杆大鞭子站立车旁,虽说古怪却也威风凛凛! 药匣子也威风起来,手一举:“上车!”话音未落,众车夫已经齐刷刷跳上马 车和爬犁,那动作好像经过设计,很是怪异。药匣子将军一般把手一劈:“开车!” 一排大鞭子整齐地摇动,只听得“啪啪啪”三声鞭响,马儿摇响铃声,拉车走了… … 刘老根点头笑了:“真像样儿!” 药匣子也笑了:“经理,我希望能……将功补过。” 刘老根拍拍药匣子肩膀:“只有功,没有过!” 冰雪节开幕了。在那条通往滑雪场的山路上,小轿车、吉普车。大客车、马车、 马爬犁排成一行,浩浩荡荡前进…… 滑雪场是冰雪节开幕式会场。只见雪野上彩旗猎猎,汽球飘扬。各种车辆有序 排列,雪地上人山人海…… 不一会儿,刘老根、韩冰、郝为民、冯乡长等人出现在主席台上。刘老根手拿 一个半导体喇叭喊道:“现在我宣布:峡谷山庄冬季旅游暨白山县首届冰雪节,现 在开幕!请县委书记郝为民讲话!” 郝为民接过喇叭说道:“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我代表县委县政府以及全县人 民,热烈欢迎大家走进长白山的冰雪世界!长白山的冬天是一首奇幻的歌谣,长白 山的冰雪是一页壮美的诗行!我们吟唱歌谣,我们感悟诗行!我们的灵魂接受了一 个时代的启示——长白山的冬天,正把一个崭新的故事说给世人听……” 雪上表演开始了,刘老根手执一面小旗面对滑雪场的高坡,小旗有力地摆了一 下,前面的高坡上立即冲下一群滑雪健儿,一团雪雾风驰电掣迎面而来…… 刘老根手里的小旗换了颜色,又是一摆,前方的高坡上又出现一群人,一个个 坐着汽车里胎直冲而下,蔚为壮观也不乏幽默…… 第二个项目是冰上节目。刘老根走上滑冰场的冰面,像个报幕员报道:“第二 项表演,冰上芭蕾——《大姑娘美》。”刘老根转身离开时脚下一滑,摔了个跟头。 工作人员立即扶起刘老根离开冰面。 东北民歌《大姑娘美》的曲调响起,冰面上立即滑出一群青年男女,姑娘身穿 红裤红袄手执彩扇,小伙头戴白色羊皮帽,别开生面的花样滑冰令人耳目一新。 大辣椒和丁香领着一群姑娘来了,排成一队,每人扛着一个秫秸捆,上面插着 冰糖葫芦,围冰场绕图走。 大辣椒喊:“一、二——”众人齐声喊:“冰糖葫芦!” 大辣椒又喊:“一、二——”众人又喊:“冰糖葫芦!” 开幕式结束了,人们纷纷走进了温泉区。这里真是太美了,空气的寒冷与地心 的火热在这里发生严重分歧,其结果是共同营造了透明世界里的一片朦胧。凭桥远 望,山拗里雾气如烟,仿佛是山神的灶房刚刚生火,一口大锅里不知煮着何样的美 味山珍。温泉的热雾惜助寒冷附着在周围的树上,给每一条树枝都裹上了水晶一般 的雾凇,于是,神仙的灶台上便生长了一树树圣洁的白珊瑚…… 嘎牙子的小院焕然一新,院门口贴着大红喜字,一根木杆上挑着一挂长长的鞭 炮…… 远处的村路上,秧歌队按男女排成两列纵队,大辣椒和药匣子各领一队,穿着 鲜艳的服装,极为抒情地扭来。两行队列中间夹着一辆马车,慢慢地走着。嘎牙子 手握着大鞭子、身穿洁白的礼服坐在前辕上,脸上挂着痴情的笑;车中央坐着披着 婚纱的刘山杏,一张俏脸艳若桃花;刘山杏身边还坐着刘大榛的女儿珊珊和另一个 男孩子,分明是压车的金童玉女。 秧歌队扭到新房门口时,一根特制的长杆火柴点燃鞭炮,秧歌队围着马车成一 圆圈,一边扭一边转,扭得明显火爆了…… 鞭炮沉寂的时候,乐声也停了,秧歌队也不扭了,围着马车站定。 嘎牙子伸手牵下刘山杏,挽着她的胳膊面向小院站定,两个孩子也下了车,站 在一对新人的身后,秧歌队立即让出一个豁口,院子里的人也空出一条市道。几支 喷呐突然吹奏起来,吹的竟然是《婚礼进行曲》。 嘎牙子挽着刘山杏走进小院…… 刘老根与韩冰漫步在温泉边的一片雾凇里,身边的世界静极了。 韩冰问刘老根:“杏儿出嫁了,你……是不是也该娶了?” 刘老根笑了:“娶谁呀!”韩冰说:“当然是娶丁香嘛!” “丁香都半年不跟我说话了。”韩冰一愣:“为什么?” 刘老根嘿嘿一笑:“因为我跟外国娘们儿又拨又抱!” 韩冰忍不住笑了:“这个丁香真有意思,就为这事半年不跟你说话?” 刘老根点点头:“嗯。说我老不正经,惦心洋人了!” 韩冰说:“不要紧,回头我说说她。” 韩冰沉默一会儿,像自言自语地说道:“遗憾的是,我也许看不见你们成亲的 情景了,我该走了……”她说完,扭过脸静静地看着刘老根。 刘老根怔了片刻,轻声问:“出国吗?” 韩冰微微点头:“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刘老根眼里显出失落:“出去以后,还回来吗!” 韩冰摇摇头:“不好说。” 刘老根低头沉默一会儿,凄然说道:“如果有可能,就常回来看看…” 韩冰点点头:“我会的。” 刘老根低下头沉默了,脚搓着雪。 韩冰看着远处的峡谷山庄说道:“其实,这峡谷山庄应该看作你一个人的作品, 我……只是赖乎情儿挂了个名。” 刘老根抬起头笑了笑:“咱还是说点儿别的吧。” 韩冰思忖地看着刘老根:“说什么?” 刘老根眼睛看向别处,似乎在斟酌怎么说,然后盯住韩冰:“既然你要走了, 我就跟你说句实话吧,如果有什么不妥,你不会怪我吧?‘韩冰笑了笑:”说实话 我怎么会怪你!“ 刘老根眼里现出遐想:“你……还记得咱们在河边的谈话吗?你问我对你有没 有那意思,我说没有。还记得吗?” 韩冰微微点头,轻声说:“记得。” 刘老根怪异地笑了一下:‘其实我骗了你。“ 韩冰微微一愣,问道:“你是说你有那意思?” “我说不太好,好像是有,又好像没有,怎么说呢……反正是总也忘不了,可 心里又明白,你是画儿里的人,下不来。” 韩冰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刘老根憨憨地笑了:“那你不怪我吧!” 韩冰一脸真诚地说:“我为什么要怪你?我不但不怪你,反而……更珍重你那 一份情感!” “那太好了。我觉得人多了一份念想儿,也……也挺有滋味儿。” “人的情感其实是一本天书,你自己有时候也看不懂它。” 刘老根频频点头:“你说得对,真是这么回事儿!” “不过,你可要记住,我是个画儿里的人,丁香是个活人。看画只能是欣赏, 过日子过的却是活人。” 刘老根点点头:“这我明白,再好看的画儿也不能老看,得有时有响儿!” 韩冰欣赏地凝视刘老根,十分认真地说道:“老根,我可以理性地对你说:你 是个很优秀的男人!” 刘老根意义不明地笑了…… 丁香站在滑雪场上叫卖着糖葫芦,忽然看见韩冰向她走来。 韩冰走到丁香面前直截了当地说:“丁香啊,我特意来找你,想跟你谈谈。” 她直奔主题批评丁香说:“丁香啊,就为史密斯那次拥抱,你和老根竟然半年 不说话,我真是想不通,你干吗和自己过不去?” 丁香忧怨地看了韩冰一眼:“这刘老根也大气人了,当着大伙的面跟外国女人 搂搂抱抱的!我当时差点儿没气昏了!” 韩冰说:“你说得不对,那不是搂搂抱抱,而是拥抱。” “我不管他是拥抱还是搂抱,你就说抱没抱上吧。” “当时我在场,不是老根主动的,是史密斯要和老根拥抱,人家提出了要求, 老根也没办法。” “怎么没办法?她要求拥抱就跟她抱?他就不能打那骚娘们儿两撇子?” 韩冰哭笑不得:“看你说的!还打人家两撇子!不抱就拉倒呗,你凭啥打人家 呀?” 丁香点点头:“也是,打人不对!” 韩冰停顿一会儿,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丁香啊,你是不是太小心眼儿啦?我 告诉你吧,拥抱是一种礼节,老根他接受了史密斯的请求,说明他文明礼貌,如果 他拒绝,就说明他不懂道理。我的话你能相信吗?”丁香似懂非懂,看着韩冰不做 声。 韩冰又说:“别使小性子了,老根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失去他你会后悔的!” 丁香沉默一会儿,喃喃地说:“这个我也懂,可我心里总别不过劲儿来!” 韩冰问:“还别啥劲儿啊?” 丁香说:“刘老根从我面前一过,我就好像闻到了外国娘们儿身上的膻味儿。” 韩冰听了很惊讶,自语道:“完了,这还坐下病了!” 丁香说:“我知道,这是心病。” 韩冰感慨地叹息一声:“丁香啊,我……要走了。” 丁香一愣:“走?” 韩冰点点头:“去异国他乡,以后咱们很难见面了……” 丁香呆呆地望着韩冰,眼睛开始湿润…… 韩冰也有些激动,拍拍丁香的肩说:“丁香,改改你那小脾气,别让我在外边 惦记你!”丁香的眼泪立即淌了下来,望着韩冰点点头。 刘老根与韩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久久不语。 过了一会儿,韩冰轻声说:“老根,我该上路了。” 刘老根点点头,声音同样很轻:“走吧,雪大路滑,慢点儿开!” 韩冰在刘老根的陪同下走出山庄的门,突然望着眼前的情景呆住了——峡谷山 庄的全体员工整齐地站在雪地上,正等着给她送行。韩冰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问 道:“你们这是?” 大辣椒马上说道:“董事长,兄弟姐妹们送你上路。” 韩冰听了心头一热,眼睛不知不觉地湿了…… 大辣椒又说:“董事长,你和经理的车跟在我们的马车后边。”说完吹响了那 把小哨,众员工默默上了两辆马车。 丁香沉吟一下,向刘老根的吉普车走去。 公路上,众员工默然站立,静静地看着刘老根、丁香和韩冰。 丁香紧挨着刘老根站在韩冰的面前,就像面对一位证婚人。沉默了一会儿,刘 老根才凄然说道:“妹子,上车走吧。一路平安!” 韩冰点点头,对丁香说:“丁香,我祝你好运!” 韩冰钻进轿车,轿车箭一样射向广袤的雪野,渐渐融化在人们的泪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