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这是雪中送炭了。大年夜来了个送温暖的贵人,这真是想也想不到、想也不敢 想的事儿。钱串串感动地哭起来,他说: “队长,你这叫我多不忍啊!东西都给我拿来了,你可咋过年。” 大队长批评他道: “我就是看不上你这个熊样儿,大过年的,你哭个甚嘛。” 钱串串唯唯诺诺地赶快解释: “好队长呀,我是在为你想,我不能自私得只为我考虑。” 大队长说: “你把你的心放宽,在咱后沟村,还能没有我吃的。” 钱串串这才踏实了,赶快擦掉眼窝儿里的泪水。大队长接着说了一席语重心长 的话: “你的心情我明白,你是爱戴领导。可我的心情你不明白,我也得叫你明白明 白。在二队,你最穷,你又没有谁帮助你,这个年三十,我来陪你们小两口拉拉话, 这是我必须做到的。我图个甚,一是为你解忧,二是为叫乔巧儿高兴,三是显得咱 这里干群关系融洽。毛主席教导过,为人民服务嘛!在咱后沟村,我得带好这个头 啊。” 一席推心置腹的谈吐,字字句句都饱含着人情和关爱,大队长确实是个杰出的 领导人。 灶火前边,乔巧儿高兴地张罗着年饭。不大会儿功夫,几个平时吃不到的菜就 端上了炕桌。大队长招呼他俩一块儿坐下来,他亲手斟上了酒,这就开始过年了。 大队长想得十分周全,他带来了蜡烛。蜡烛点亮之后,放到一个高处,窑里透 着暖洋洋的喜庆。尤其是那烛光,像柔媚的晚霞,落到了乔巧儿俊秀的脸上,她的 脸蛋儿格外俏丽,格外娇嫩,令男人的心中风起云涌。除夕之夜,有这样一位绝色 佳人陪着喝酒,这个大年夜,所富有的情调,也就如诗如画了。 “来!咱们走一个。” 大队长举起酒杯,满脸都是欢喜,他邀请共同饮下一个满杯。 乔巧儿没有去端那杯酒,她挺为难地说: “大队长,我不会喝酒。我从来没有喝过酒,求你了,别叫我喝了,啊?” 乔巧儿的声音脆甜脆甜,宛若银铃一般,这比酒还提精神。大队长在心里玩味 着,翻腾着,暖和着。便对乔巧儿说: “酒是一定要喝的。有酒大家喝才香。今天是过年,你不喝,这个年就没意思 了。” “那我只喝一小口。” “你剩下的我喝。”大队长很爽。 过年图个高兴,也是为了能让大队长保持一种好心情,乔巧儿只好端起酒杯抿 了一小口。 大队长果然满意了。催着乔巧儿说: “赶快吃口菜。” 乔巧儿没有去动筷子,因为白酒辣得她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怪我。”大队长自我批评。 “你得吃菜。”一边叫乔巧儿吃菜,大队长索性自己操起筷子,挟起一筷子菜, 亲手送到了乔巧儿的口里。 “我自己会吃。”乔巧儿脸颊泛起了红潮。 “这是我的心意。”大队长说。 “你还是让我自己吃。” “那不行!我就想喂你这一回。” 乔巧儿只好吃下了那口菜。而大队长这时候的心里边,别提有多么美气了。 炕桌上,三个人吃着喝着熬夜守岁,亲得没有了上下级关系。大队长的话最多, 像是决了堤的黄河水。他吹他这辈子的过五关斩六将,吹他十七岁入党;吹他参观 大寨时他跟许多的大干部照过相;吹他领导的后沟村,革命和生产年年都是双丰收 ;吹他错过了一次提拔的机会,是他不去,不然他早当县长了。他还自夸他掌握政 策最灵活,这是他的特色。他并且保证,只要年后救济粮一到,他就先给乔巧儿分 一部分。他吹着吹着,又给钱串串安排了一个临时性的工作,而这个工作很特殊, 管饭!在这个饥寒交迫的时刻,它起码可以叫这小两口度过几天难熬的饥荒。 钱串串殷勤得不行,不停地在给大队长斟酒。已经半醉状态的大队长,拨开他 的手说: “你靠边儿站,叫乔巧儿倒。乔巧儿倒的酒,我喝着香。” 这一夜,美丽的乔巧儿,不停地给大队长满上酒。大队长尽情地喝着,一杯接 一杯,他是真醉了。 大队长醉倒在了钱串串的窑里,他心里却是这样想着, 什么钱串串的窑,我分 明是稳稳当当地睡到乔巧儿的炕上了,这个年过得有意义。大队长人已经入睡,而 他还是笑出了声。 第二天,大年初一的大清早,钱串串从队里牵走了那头膀大腰圆的大青骡子, 他这是去上班,带着乔巧儿去工作,要去完成大队长给他安排的光荣任务了。 公社革委会的王主任,家中的老母亲暴死在了腊月二十八这天,这就意味着, 过年这几天,王主任家得办丧事,给死人出殡。抬埋死人,需要挖墓坑,需要做棺 材,这是一个大工程,件件都得找人来干。可是春节期间没人愿意来干这种不吉利 的事,认为太霉气,一旦沾上了,身上不干净。因此,这时候请人帮忙是很难的。 王主任只好向大队长求援。虽然他们是上下级关系,交情也不赖,可人家还是 把话说得很软: “算我求你一回。” 友情到了这份儿上,你还能说个甚。大队长就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这种事情,大队长不好去麻烦别人,他也只能把活儿摊派到正在挨饿的钱串串 头上。不过,他也是说了软话的: “算你帮我。” 钱串串倒是急忙表忠心: “应该的。应该的。” 钱串串是被派去给死人箍坟修墓,这个活儿是土方工程,一般的体格受不了。 大队长出于内心的怜悯,他批准钱串串带上大青骡子一块儿去,这样,箍坟的时候, 运砖头、运石材、运沙浆,牲口可以帮忙,钱串串就可以少出力了。 大年初一,瑞雪仍然下着。雪花飘飘,白茫茫一片,高原和山峁显得肃穆而凝 重。 王主任的家住在公社的街上,得翻一架山梁,后沟村离那里有三十多里地。天 刚破晓,钱串串和乔巧儿就上路了。 答应人家的事情,就得办扎实。两人临行前,匆匆吃了几个饺子就算一顿饭, 小两口的心里,早已被义气装得满满的。 白得刺眼的高原、雪野上,乔巧儿走在最前头。她趟着厚厚的积雪,十分欢快 地前进。她那乌黑的头发上,此时扎上了一根红线线,风雪之中,那红线线显得格 外醒目,特别温暖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