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脱逃 跑步回队部途中,我不断打量总队部的围 “那墙,高约两楼,上面还加设一层铁丝 网。两个家伙到底是怎么翻过去的?”我对 这点感到十分好奇,完全没有想到此事对 我报考大学会有什么影响。 回到管训队没几天,辅导长便又捎来另一个好消息。那是台北监狱典狱长正式 发来的公文,文中除了证实我在狱中苦读的情形,也吁请管训队允许并协助我报考 大学。 我读完公文以后,抬头看看辅导长,知道他有话要说。 “有了这封公函,我就可以循正常管道替你向上级争取。 我签呈都已经写好了,明天一早就递。等上级核准了,你就可以留在队上专心 念书,不必再到工场去了。“ 我谢过辅导长,但心中却浮起一个令我感到不安的问号:“辅导长为什么说有 了这封公函,就可以循‘正常管道’替我争取?难道他原本是想循‘其他管道’的 吗?到底什么是‘其他管道’?”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为“其他管道”可能带给辅导长的困扰,或陷他于 危险的境地,觉得忐忑,完全没有想到循“正常管道”争取,上级会不会批准的问 题。 在等待上级批准的过程中,我的心情是十分平静而笃定的。我仍如往常,利用 午睡和晚上熄灯前的时间念书,也仍如往常,在工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只希 望上级能尽快批准,至少让我在考前能有一小段时间可以专心念书。然而,我的希 望很快就被击碎了,被稍后几天发生的脱逃事件。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整个工场气氛比往常更加躁郁。 我不断放下手中的木尺和粉笔,一直想要走到铁门边倒杯水来喝,口里却一点 也不觉得渴。看看周遭的队友,几乎没有一个是安分坐着的,尽管大家双手仍假装 在干活。就连卫兵和正规军也像不安于岗位的门犬,在五步方圆内无厘头地嗅着、 转着。 就在气氛最沉闷的时刻,忽然枪声大作。“有人脱逃了!”“有人脱逃了!” 急切的吼声传自厕所窗外,我判断那儿应该就是出事的地点。 “厕所”是管训队最敏感的地方。通常不打算脱逃,或不打算从厕所脱逃的队 员,如厕时是不看铁窗的。我就看过有人大小便时紧闭着双眼,为的是避免撞见锯 铁窗,或准备破窗而出的场面。记得在新收队时,就发生过有人当场看见一个队友 深夜时在厕所锯铁窗,第二天他还来不及向上级检举,对方已先一步告状。他莫名 其妙被换上重镣,然后被押回自己的床位,眼睁睁看着卫兵从他的床板底下搜出一 截钢锯。 还有一个更离谱的脱逃故事,是在我抵达新收队前不久发生的,地点也是在厕 所。有一个新收队员,平时就很莽撞,一些老队员经常好意提醒他:“半夜少起来 上厕所。”他却只当耳边风。一天深夜,他又爬起来如厕,小便时眼睛不但不闭着, 反而东张西望。也是合该他倒霉,正好让他瞧见有人准备破窗的画面。人家冒险筹 备多日,岂容他两颗好事的眼珠破坏于一时?因此,说时迟那时快,一泡尿还没撒 完,他的背脊已被两把利刃顶住,结果他被逼成为第一个破窗逃亡的人。 枪声一响,我第一个反应是坐回自己的位子。此时,工场外到处响起尖锐的哨 音,夹杂着正规军狂奔的步伐,与摩托车、军车的起动声,远处有军犬吠着,枪声 继续响起。辅导长和值星官眼里冒着火,一前一后奔了进来,后面跟着正规军和卫 兵。集合点名之后,我立刻知道是睡在我下铺那两个家伙走了。 跑步回队部途中,我不断打量总队部的围墙,高约两楼,上面还加设一层铁丝 网。“那两个家伙到底是怎么翻过去的?”我对这点感到十分好奇,完全没有想到 此事对我报考大学会有什么影响。 事件发生后,队长再也不敢四处酬饮,他竟日带着队伍,不是任意抓狂,就是 坐困愁城。副队长本就无为,经过此事,更显得有些无助。只有辅导长,平日和队 员生活在一起,才真正了解那两个脱逃队员的来历和可能的去处。只见他带着人马, 天天早出晚归,回来时满身疲累的样子。 我知道流氓管训队员脱逃,不但八号分机不会通缉,就连司法机关也懒得配合 追捕,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刑期。辅导长若无法在一定期间内抓回那两个队员,全 队官兵都得接受处分。我了解他的压力,因此,也不敢问他上级是否已批准我报考 的签呈。 事件发生后的第七天,辅导长终于在午夜时分把那两个脱逃的逮了回来。那时 中山室里一阵骚动,队员们被惊醒之后,都躺在床上假寐。不久,我便察觉我的下 铺床柱上铐着两个人,我很快便又睡去,他们的酒气弥漫在我的梦中。 翌日,午睡时,我照常看书,辅导长蹑着脚走进来。他在铁门边站住,向我招 一下手。我立刻下来,随他蹑着脚,走到寝室外的长廊。他手里拿着公文,也不让 我看,只说:“没关系!” 我说:“什么没关系?” 他顿了一下,把脸朝向总队部:“上级不准!” 我一时错听,以为他说“上级批准”!由于我视批准为理所当然,因此也不觉 得意外。我随着辅导长的视线望向总队部,很担心他会受到处分:“你该不会被处 分吧?” 他回头注视我,似乎很惊异我的镇定和气度:“不会! 我不会被处分!“ 我听完,大大松了一口气。 辅导长再度把头转过去,口中喃喃念着,仿佛是说给总队长听的:“其实这也 不能怪上级,整个总队,甚至整个警备总部,除了副大队长和我以外,有谁会相信 一个管训队员竟然想要考大学,而且还真有实力考上呢?副大队长一开始并不了解 你,他不过是看到你带着那么多课本和参考书,就对你深信不疑。他一向都是这样 的,很容易相信队员,也被队员坑过不少次。你不看别人年纪轻轻都升大队长了, 他已到了退休年龄,却还是个副大队长?” 我觉得辅导长自己还不是一样,还不是一开始就对我深信不疑?而那两个脱逃 的,平日里不也是深得辅导长的信任? 整个总队最容易相信队员的两个长官竟然都被我碰上了,我深深为自己庆幸, 也暗暗替他们抱屈。 辅导长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我信任那两个, 给他们许多方便,没想到他们却跑了。 我对你不加怀疑,相信你绝对不会辜负我,但发生这事以后,上级却不这么想。 我原本以为上级没有理由不准的。“ 听到这里,我才了然,原来辅导长一开始说的是“上级不准”,我却听成“上 级批准”。我虽说年纪还轻,却已历经重重打击,弄清楚这个坏消息之后,只是脸 上少了点血色,满心满口还是感激辅导长的。 他可能是怕我撑不住,一手搭着我的肩膀,一手握紧我的手心,急切地向我保 证:“不过,没关系!我一样会设法让你出去考试的。请相信我!明天我就替你去 领表,该报名的时候,就替你去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