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正当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电话又响起来,又一阵山崩地裂的吼声,这次是 个男的,猩猩。 “大~~姐,你猜我在哪里?” “哈尔滨。” “什么?你怎么猜到的?” “我还猜到你们要给我个晴天霹雳,现在还凌晨呢你们不会就在我窗户下面 吧。” “……” “怎么没声了?” “哼!肯定是色文把俺们给出卖了,这个混账!” “你们现在在什么方位?” “没,刚下机。现在哈尔滨大变样了我连自己家都找不着了,我和毕然先去 洗个澡,你安排个地方直接去那见吧,中午12点啊,我得再睡一觉……对了,别 忘叫上狗子,这小子不接电话看样是正在拉人,你联系啊!” “好勒。” 我和他们约了家学校附近我和小白去过的酒吧,那环境我十分喜欢,小单间 温馨舒适最适合叙旧。 早上六点我就开始不停地打电话给狗子,那边一直没人接听。临近十一点时 终于有人懒洋洋拿起话筒,我听见的全是发自肺腑的抱怨。 “大姐是你呀,咋想的不知道我拉夜班上午得补觉?每次刚接起来你就撂下! 我都要被你折腾的崩溃了!啥事儿这么催呀?” “你个没心没肺的,猩猩回来了,约咱中午12点见面。” 狗子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什么玩意……回来了?我这还没做什么准备…… 那个,我马上洗个澡,等着我去接你啊!” 狗子也是我初中时的兄弟之一,他家境有点贫寒,人长得比较抱歉,像一只 骨瘦如柴的黑狗,这名也由此而来,按猩猩的话说就是:“和大姐你一样的文学 青年典型,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主”。那时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诗歌和散文,成天 捧个《飞鸟集》背啊背的,一到雨雪纷飞的日子就独自开个窗户面向繁衍生息的 大自然胡言乱语一通,时不时的还写些小文章送到报社赚点可怜的稿费,但他以 此为荣。最后除了作文分还过得去以外其他考试科科亮红灯。初四时他也中途不 念了,因为他二舅说学个破书本屁用没有,不如早些学点实惠东西还能尽快赚钱。 “瞧那些呆头傻脑的学生,走投无路了才选学习这条死道的。你上体院学两年功 夫,等我们局去招人我想法给你调进来,待上几年那也和公务员一个待遇!”这 是他二舅原话。当初他收拾东西跟我们告别时遗憾地说这辈子与文学无缘,看样 只能当一辈子走狗了。 狗子称我们的人民警察为“走狗”是有来由的。 那是初三下半学期,黑龙江卫视每天上午连放四集李若彤版的《神雕侠侣》。 狗子是李若彤的铁杆fans,每天一早老江点完名他就开溜回家看电视,连逃两个 多星期老江都没发现。有一天老江多说了几句,狗子眼看着时间快到了,老江前 脚走出去他后脚就撒丫子开跑。跑到信号灯那瞅都不瞅继续狂奔,差点被侧方飞 速行使的一松花江微型给撞飞。当时一个30多岁的交通警站在路中央,见势一个 箭步飞上前去把狗子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要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狗子先 对那交警千恩万谢,心里还急着回家看电视,但那交警死活拉着他不放,非要问 问他是那个学校的,为什么上课时间在街上疯跑,还闯红灯。最后狗子被逼无奈 把交警带到我们校教务处,学校给与他开除警告处分,扣除了老江半年的奖金, 狗子在受到老江一顿丧心病狂的辱骂后回家又遭到其母亲非人的毒打。从那以后 狗子一听到“警察”俩字就恨得牙直痒痒,称这个团体为新社会与正义人民为敌 的败类走狗。 但他这会儿受了他二舅的恩惠,不出几年也要变成那种誓于自己为敌的“走 狗”了,心中一定很不是滋味。我劝他说算了吧,多好呀,这年头有的警察比黑 社会都牛B ,到哪吃饭都有倒楣蛋儿给买单,心情不好可以随便上大街找个床子 就掀个天女散花,走起路来腰板挺的倍儿直,就跟那德国军犬似的……说到这我 就住嘴了,劝来劝去人家还是条狗,我这人真不会说话。狗子带着他满腹的遗憾 离开了课堂,从此也杳无声息。 直到高三那年冬天我和唐朝放学回家,走到索非亚教堂那看见一个老头卖糖 葫芦,唐朝正掏钱要买,一个捂得跟个天外来客似的人慢慢地靠近我俩,跟地下 工作者接头时对暗号一样小声道:“哥儿们姐儿们买张‘生活片’回家看吧,全 是外国的,绝对够刺激。”那人当时肯定把我俩当小两口了,我瞅都没瞅他一眼 就随口说一句“我们不看刺激的,有文艺片没?”唐朝笑道:“就他那样,你看 他懂什么是文艺吗?我看他本身就是一出文艺哈哈哈。”他这么一说我倒仔细看 了看,这人穿一绿色军大衣,双手抄到袖筒里;脖上一条黑围巾缠了好几圈一直 缠到下眼毛底下;头上戴个黑坦克帽捂得个严严实实就露俩小眼贼亮贼亮的,帽 边和黑围巾都上了厚厚一层白霜跟个圣诞老人似的;脚上穿一双大毛毡靴子;身 后还背一大布兜,看样里面全都是刺激那伙的。我这一看不要紧,转身刚要闪人 就听见这位哥们大嗥一声:“昭儿姐吗?昭儿姐吗?”我一脸惊讶回头看他,他 喊声更坚定了,“真是你呀大姐! ……我……我呀!狗子!”然后一股脑把裹着 他脑袋的那一的大堆东西全扒下来了,满脸胡子剌碴的站在那,眼里还闪烁着泪 花,路灯的照耀下,他那张小脸显得格外的沧桑。 我俩把他领进附近的一家朝鲜馆子,要了一个狗肉锅。狗子来不及说话就狼 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说哥们,你咋混到这份上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成了人民警 察了,敢情大冷天的在神圣的大教堂门口卖黄碟?唐朝说,就是,咋想的,也不 好好看看咱是啥人,我们还背着书包呢就跟我们兜售,也不怕撞上黑狗子给你全 部拿下?现在扫黄风声可是挺紧的呀!狗子还在那不管不顾地吃,头也不抬一下 边嚼边说,“操,全他妈是危言耸听,那是给你们无知市民听的,我干这事儿还 是我那局子里的二舅出的主意,你说像我这样啥本事没有的主再不给人民群众提 供点娱乐那不真成社会败类了?党和人民白养活我了!”说完停下来想一想,叹 了口气,“本来还想写点小说,那天我妈一气之下全都给撕了,说啥玩艺不会光 在家吃干饭还浪费笔墨;她又上我二舅那哭着喊着让他给我找工作。你说大姐我 咋就这么背,去年局子还上我们那要人,今年全他妈变成持公务员证上岗,我一 初中都没毕业的怎么考得了那玩艺?体院学的那点功夫也都就饭吃了,瞧我这身 板的连保安都干不了!真他妈的,老天不容我呀!”我见当初那个心高气傲的书 生气息极浓的靠挥洒墨汁还能挣点小钱的文学青年,如今只剩下了这些满腹的抱 怨和牢骚,深深感觉到了世态的炎凉。 再后来他父母都去了韩国打工,他就托付给了猩猩家。他二舅又出主意让他 考了张驾证,家里凑钱给他买了辆二手车,到现在为止他一直靠拉客为生。好像 生意还不错,天天能挣个三头二百的,听说几天前还交了一个女朋友。真是风水 轮流转哪。 从他那我知道了猩猩在北京组建了自己的乐队,白天上课,晚上带着弟兄们 上各个酒吧夜总会赶场子演出,一年前毕然毕了业也去北京找他,几人租了闹市 区一地下室过起了北漂的生活,扬言不闯出一片天下就不回来面对家乡父老……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