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我带着这种情绪继续往南走。 天热得发闷,沿街小路上柳树都打了蔫,毫无生气地低下干瘪的枝条,失去 了往日的鲜活。公路上各种型号的汽车狂奔乱走,司机狂按喇叭,狂踩刹车,一 副暴土扬尘无法无天的样子,嘀嘀笃笃地弄得我心烦意乱;连苍蝇都懒得再飞高, 嗡嗡嗡在我耳边叫个不停,跟我发着牢骚;路中央交警凶神恶煞地胀着通红的大 脸,疯狂地抡着胳膊,我还真怕他一使劲儿抡出去再抡回来时胳膊就没影了。真 他妈的,病毒在文明的国度肆虐横行,把我们善良的生灵给荼毒成这副糟烂德行。 没一会儿我就走到了曾就读的高中。还有半个多小时才下课,此时操场上一 片寂静,主楼里飘出阵阵朗朗的读书声,听着叫人惬意,这有文化的地方就是不 一样。我往收发室一探头,李奶奶正吭哧吭哧地洗衣服,见了我先是愣了一下, “你找谁?现在学校不让随便往里进人了。”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呀,李奶 奶。” 这一说她就想起来了,“哦,那个,一班的,那个……嗯,没错,就是你!” “奶奶,都想死我了,进来还好吗? ” “也没啥好不好的,一直就这样。对啦,来看老师的吧?从边上偷偷遛进去 ——有监控器。现在咱们这,兵荒马乱的,什么人都不让进了,让人看见了就是 我的事儿,你小心点啊!” “好嘞,您先忙着哈! 我贴着边上一行树阴遛进了主楼。我们校的房子是 抗战时期日本人造的,建筑材料那是一流进口的,夏天就算你阳光再毒也照不透, 里面就像个冰窖,现在这样里外温差这么悬殊,我一伸头进来还真感觉一扎凉, 脑瓜子里有点刺痛的感觉。 我蹑手蹑脚走到唐朝他们班门口,门开着,教室里飘出臭鞋和香皂的混合味 道,似乎还夹杂着一股烂桃味,那感觉真叫人难忘,跟当年我们生存过的地方有 异曲同工之效。 老师在前面信口开河地尽撒喷泉,下面乱七八糟的干嘛的都有,这时候都这 样,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学生早已对学习厌烦疲倦,老师也懒得管,就这么对 对付付混到毕业就各奔东西。唐朝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拿着笔真认真地勾勾划划, 时不时皱一下那对柳叶弯眉。他一会儿在老师的指导下搞搞手里的卷子,一会儿 不耐烦地管管身边张牙舞爪的郑伟。瞧他这样我心里都乐死了,想当年我到他们 班来引诱他跟我开溜,每次在窗口看见他不是吃吃喝喝,就是跟着后面那群歪瓜 劣枣们一起手舞足蹈地高谈论阔,要不干脆就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时 候我想要唐朝这样的祸害都能考上大学那简直是天理不容,他真是有点太自由了, 就算找了家长也不会像我们那样心惊肉跳,他奶奶疼还疼不过来呢。所以有时 候我想我能跟他在一起也不完全是因为他长的够帅,他身上总有种让人想亲近的 魅力,也许就是因为他这种一贯潇洒如风、不屑于世的姿态能让我感觉轻松,他 曾狂言自己的字典里只有痛快和享乐,没有压抑和悲伤,“什么东西你都别把它 当回事儿,人生得意需尽欢嘛!”;再有,我怀疑自己是出于同情才甘心留在他 身边的,当我看到他那个虽说充满幸福却掩盖不住凄凉的家庭的时候,油然而生 的是保护和照料的欲望,我希望自己的出现会让他更充实些,不要总在那享受空 虚无聊的快乐。 刚打下课铃,各教室的学生就像山洪一样从屋里狂涌出来,是要不是我手疾 眼快及时闪躲,估计八成得被他们踏在脚下,那帮人逃出教室先是在走廊里一顿 狂叫撒欢,然后瞬间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而唐朝竟然留在教室里向老师问题,这 让我很震撼。 不一会儿他和郑伟勾肩搭背地走出来,他走道姿势还那样,颤颤悠悠地东晃 西晃,好像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抖擞。两人正半严肃地谈论着什么函数的问 题,就那么从我面前大摇大摆走了过去,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愣了几秒钟后又颠儿颠儿跑到他俩面前,破口大骂:“唐朝,没长眼啊你!” 然后没忘了尥蹶子踹他一脚,新仇旧恨交融在这一脚,狠狠地朝他那条细的跟火 柴棍儿似的大腿抡了过去。和他接触的一刹那又后悔了,不是心疼他的大腿,我 脚面让他硌地生疼,这厮又掉肉了,跟上次冬天见着他比像是得过一场大病一样, 摇摇晃晃的,还有点驼背,就像个肺痨患者。 俩人被这突然打击造一愣,还是郑伟反应快,激动的跟要热泪盈眶了似的带 着颤音儿说“这不是……这不是……这……啊……昭儿姐嘛?!”也够难为他的, 想当年张口一个大嫂闭口一个大嫂的叫那么顺口,现在一改还真有点蹩嘴,听起 来近乎劲儿也丢了一大半。 我看他一眼笑了笑算是礼貌,“没什么事儿,就来看看你们,给你们鼓鼓劲。” 随后又斜眼瞪着唐朝。 “诶怎么是你呀,一起吃点去!”唐朝大方地拍拍郑伟,“你也去。” 郑伟看看我,“这好吗?昭姐不乐意吧?” “什么乐不乐意的,惯得她毛病。走走走!”唐朝一副老太爷子的熊样,一 手拉着我一手搂着郑伟直奔“大清华”。真有点两年前的感觉。 在唐朝朋友面前我一般情况下很给他面子,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如此。就我 看来,背后他对你百依百顺服服帖帖像个奴才似的,其实他也没啥大要求,就希 望能在外人前摆摆架子,让你给他长点脸。这点要求有什么不能成全的,男人是 虚荣的动物,有时候他为了显示点魄力就对我没大没小地瞎叫、强词夺理地狡辩 ……我都忍了。算什么呀,他活着就靠这点脸,我小小的牺牲能给他带来点虚浮 的尊严,到了大家开心,最后他还能奖给我点福利。要不他那帮朋友曾经都特别 羡慕地夸我是一位“识实物的俊杰”,这没什么难的,但那些女的就做不到,成 天光想着人前人后的耍威风,当着男朋友朋友的面非打即骂,一点面子不留,把 人整的脸拉得跟个西葫芦似的,有什么意思?!也许是年轻气盛吧,所以别看唐 朝比我小,对他虚荣的流露我还是愿意容忍的。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