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寒假的一天我正躺着睡觉,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我把吓得差点跳起来。我张 眼一看:六点多钟。一本书压在我胸口,我说怎么感觉有点憋闷。我巴头朝窗户 外一看,黑,有路灯的光亮,还有一个扫大街的在那划拉。也不知现在是早上还 是晚上。 这段时间一直这样,我总在不知不觉中静静地睡去,成天脑子昏昏沉沉的。 小白已经在网上发表了一部长篇小说,我看了,挺好的。所以我也琢磨着写点什 么,也来个长点的,最好能跟得上我生活的进度的,就当是写日记了。我白天给 小瑶瑶上课,下午回来就打开电脑构思,每天都糟踏不少脑细胞。我妈说我疯了, 语文从来没打过七十分以上的文盲竟然要玩文字。我觉得事情是这样的,上次看 了一个文化访谈类节目,一个资深的老年文学家痛斥着中国的文化让人担忧的现 状,他说这个时代越来越流行垃圾文化,毒害人民思想的、使社会大退步的糟粕 充斥着当前的文化市场,它们走向市场、却不配登上文坛,人民思想素质随之越 来越低……我开始也挺郁闷,后来就想开了,这是个扭转乾坤的疯狂时代:不会 说话的人可以唱歌出专辑,文盲可以写书出版,要真一点本事没有的就借着泛滥 的网络文化炒作一下自己,照些脱光衣服露着点的相片贴在博客里秀身材,或者 写点不知廉耻个人隐私,猎奇嘛,谁没有点偷窥欲呀……这样一闹腾不仅自己成 了名人,商机也会源源不断的送上门来,钞票,大把大把滴。我倒没想赚什么大 钱,连狗子天天忙得日理万机还要写小说呢,我怎么就不能?我没想给别人看, 就是希望临死前能有本真正属于自己的书,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的,问题是我写点 什么素材呢?爱情嘛,我还有点朦胧,不能拿自己开涮;关于社会,我了解得太 少。所以就得借鉴一下前辈们的成果了,小白常跟我说“天下文章一大抄”,我 累了的时候就拿上一本不是很出名的小说借鉴一下,再拿张纸抄下来颇有同感的 那些心得……这不抄着抄着就睡着了,书压心口窝了,差点一口气儿没上来。 我拿起电话来,那边是习文伪装的有点抱歉的声音。 “昭儿,是我呀。” “嗯,你啥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昭儿,寒假不会去了,大卫在这边接了出版社一个翻译的活,我得帮帮他 ……” “行了,那就寄张照片来,你长什么样我都想不起来了。”我一点脾气没有, 她快一年没着面了,天天围在那洋鬼子身边团团转,也不知道想不想我,我原谅 她,我现在对什么都看的开了,朋友是什么?如果,你有新的,新的彼岸,请你 离开我,离——开我!…… “诶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谅人了,我都做好让你骂个狗血喷头的准备了!” “算了,替我跟大卫带个好吧。提前给你拜个早年。” “都2004年了,真他妈快,转眼都活了二十个春秋了。那就这样,替我跟猩 猩他们也问个好哈!” 习文的电话刚撂小白紧跟着追了过来,“昭儿,九点影视频道有个电视剧, 里面有我表姐!” “女一号吗? ” “嘿嘿,女三号,不过镜头挺多的,我姐跟过多少导演才上了女三号呀,你 得给捧捧场!” “XX台的影视频道我不看,抵制。” “你他妈混蛋!” “好了我很忙,就这样吧。” “宋昭你他妈的心让狗给吃了!” 然后我就挂了。我发现人一旦对“搞创作”产生了兴趣就变得有点不爱说活 了,还不耐烦,深沉了,总心理琢磨着事儿。上次在师大门口饮食一条街吃远近 闻名的炸臭豆腐,一个留长头发的男人穿一漏了眼的文化衫光着脚蹬一双澡堂里 的那种防滑拖鞋站我旁边等,等我的两串儿臭豆腐包好了,他伸手接过去了,然 后手伸到破得带毛边的牛子裤里掏钱。我瞪着他理直气壮地说:“那两串儿是我 的,你在我后面来的!”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瞅我一眼,没吱声,继续找钱。我 有点生气,再一次提高了嗓门跟他说:“你在我后面来的,我已经等了十五分钟 了!”他竟连瞅都没瞅我一眼,还是那样懒洋洋的掏出钱递给炸串的师傅,踢了 趿拉的走了。“变态,傻子吧,还是聋子!”我气愤地咆哮。这时旁边一个师大 的学生告诉我那是他们人文管理学院的教授,刚三十出头,因为前段时间写了个 剧本电视台给投拍了就提前晋了职称。后来他一直从事创作工作,一出名杂志还 期期刊登他的连载小说,现在在哈尔滨也小有名气了。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稍 微跟创作沾了一点光的人就可以跟别人牛B ,装装鸟,人们都习以为常了。现在 想想,要是我们文学社社长没出那个意外,也那样按部就班地一步步走下去,可 能也会走到这个状态。虽然我的创作还是没影的事儿,但现在开始我得培养培养 那种情操。 我打开门走到客厅,也是漆黑一片。我妈我爸的屋子也是空着。他俩有个习 惯,早上六点多去早市抢购便宜菜;还有个习惯,晚上吃完饭出去散散步,享受 一下这冬日的夜景,这习惯总在我放假时来临,好像是两人故意躲我似的。所以 我现在还是不知道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 我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打开电视,新闻联播。主持人是瑞英姐和罗 京大哥,不是早间新闻。我穿好衣服,给爸妈写了张字条,告诉他们我出去走走, 电话带着呢,随时联系。然后就走出了家门。 自从“奋斗路”改成了“果戈里大街”,我就特别爱上这来逛,尤其是晚上。 甚至有些时候想想,等我有钱的时候,一定要在这条街上开上一家叫死魂灵的小 夜店。 清一色的古欧式建筑,端庄的街灯撒下温馨柔和的明光,悠扬的小提琴歌声 从路边酒吧款款流到我耳边,偶尔有几个外国人从我身边走过,有俄罗斯的、还 有印度的,前面是条“印度风情街”,里面全是印度风格的小店:酒吧,或者小 装饰品屋。游乐园附近的俄罗斯河园灯火通明,一群小孩在“河”上自如欢快地 滑着冰……我和周小川就这样沿着“河”边走,我吃着糖葫芦,是周小川请的。 本来他提议去街边的比萨店吃点,但我刚吃完了饭就躺在床上睡觉,现在肚子还 有点胀,就索性在教堂门口要了一个糖葫芦。每次跟他在一起都得占他点便宜, 不然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就好像睡觉时不脱衣服、上课时不睡觉一样,别扭。 我们是在教堂外边一个专门卖盗版书的书摊前碰到的。 当时我看到了村上春树那本《挪威的森林》,我家有一本,但已经破得缺页 了,但是我很喜欢,总觉得应该买本好的珍藏起来,虽然是盗版的吧,反正别人 也看不出来,现在盗版仿得比正版都漂亮,还有随书附赠书签那样的优惠。我伸 手刚要拿,另一只手也伸过去了,抬头一看,正是周小川。周小川伸手一掏钱, “这本书要了。”然后把书递给我。 我上高中的时候就在学校门口的盗版书摊上买过一本《挪威的森林》,我两 天上课期间什么都不听一口气把它看完了,周小川就帮我抄那两天的笔记,后来 他挺好奇的就也借去鉴赏一下,这一鉴赏就是俩礼拜,他说怕耽误了功课,每天 就看两个小时,我觉得这样人干事没诚心,没有火一样的热情;唐朝还不如他, 还没看两页就撇一边儿了,说他怎么看也看不进去,没劲,不好玩。我说那是艺 术,唐朝想了想说:“这是个躁动的年代,谁还欣赏得了艺术呀?”周小川看完 后着实多愁善感了几天,他说这让他想起了歌德《少年维特的烦恼》,还有点米 兰昆德拉的感觉,都让他心情低落,就是那些事儿放在春树的笔下显得有点变态。 没办法,谁让作者是个小日本儿。 “诶,我记着你好像有一本来着?怎么还要啊?” “我不是想买一本像样的珍藏起来嘛。” “珍藏还买盗版的,没诚意。” “我哪有钱买正版呀?自己看着心安理得就行呗!你大款还想买盗版的哪, 还好意思逼我劳动人民花大头钱?你良心给狗吃了!” “我这不也是想跟你们劳动人民套近乎嘛,从消费观念开始,一点一滴,水 滴石穿的。我刚才一看,这不是宋昭以前看过的那本书嘛,就想买来再重温一下, 找找那时候的感觉。” 以前到了冬天一放学我就买学校附近那个教堂门口的糖葫芦,周小川经常劝 我说那种东西不卫生,吃多了会伤身,你怎么总吃脏东西呀!我回答他说他的话 刺伤了我一个穷苦孩子的自尊。他显得特别无奈。但这次他竟主动给我买了一串, 看来境界提高了,就是他自己还是不愿意吃,为了和普通人民大众站到一条战线 上,我想时间会改变他的。 然后我们就“盗版”的问题展开了一顿探讨。 人人都打击盗版,尤其是那些电影出品人、音乐发行人什么的,他们把这事 儿一直看得都很紧。我觉得他们完全是站在自己利益上考虑的,把我们这些工薪 阶层的老百姓的情况置之度外,像我这样基本上不挣钱的学生平时都爱看个电影 听歌流行歌曲什么的,是音像制品、图书类制品的主流买主。但那些东西都太贵 了,多少人能因为就看一次的电影、就听几回的音乐花上那好几十块钱哪?我们 有我们的苦衷,盗版的便宜,尤其是电影,盗版碟片,就像狗子以前卖的那种, 两块钱一张……谁愿意当那冤大头?除非是周小川那样的款爷,有多余的钱没地 方花了。现在出了压缩的盗版DVD 碟片,五块钱一张,能看好几十个电影,盗版 商真是照顾我们贫民百姓呀,时刻想着法的方便我们穷人的消费。如果那些正版 发行人真从我们人民大众的经济水平出发,那就降降价,尽量让咱们承担的起… …别抱怨买盗版的人素质低,一切精神食粮都是建立在物质满足的基础上的。像 小白那样承担得起正版的富婆买盗版也有难言之隐。她喜欢一个青年作家,有一 次在一个盗版书摊看见了他的一本文集,然后她跑到各大书店翻了个底朝天愣是 没发现正版的,最后她失望地回那个破书摊把那本书买下了,那个卖书的老头还 得意洋洋地说就这版本的文集,全市就他家能找着……盗版商们真是想人民之所 想,急人民之所急。 待我阐述完这一切时已经口干舌燥了,我看看周小川,他一直都那么安静。 我拍他一下,“你说对不对?” 他一惊,“啊?什么对不对?” 妈的,我辛辛苦苦阐述了两趟街的感言,还以为他一直在那洗耳恭听呢!热 脸贴上个冷屁股,伤自尊了!我拧三别愣脸地往前走,周小川颠儿颠儿地追上来, 叹气。 “宋昭,你听我说。我们要搬家了,往北京。” “那好呀,你也成首都青年了。”我没语气地说。 “我妈有个上海炒房地产的朋友,她有个女儿,现在上二外一年级。” “哼。” “我妈,我妈……想让我俩培养感情。” “那就培养吧,门当户对的,多般配呀!” “但是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那样花里胡哨的女的。” “你凭什么?人家配不上你怎么的!” “不是,我们,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知道吗?上次陪她在学校门口一 个西餐厅吃饭,她一个朋友也在那用餐,看见我们她就过来了,你猜她说什么? 她当时就跟我说,要是我陪她半年,就是一起逛逛街吃吃饭什么的,她就送我一 辆凯迪拉克……” “什么,那她要不要女的陪呀?我愿意呀!”我有点吃惊。 “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正经点。我妈朋友那女儿,竟然还问我同不同 意,还让我考虑一下,说那女的是她死党,钞票大大的有……她也不是不知道我 妈让我陪她为了什么。” “她家比你家还有钱呗,你妈看上人家的钱了。”拜金主义的周大妈为了钱 把自己儿子都搭上去了。 “我不否认,我妈在这方面的态度有点扭曲。但也不能因为这我就当……当 ……” “男——宠。” “这还比较好听。你知道吗?那些刚二十出头的女学生,仗着自己有点钱, 上外面找,男——宠。他们在酒吧里、迪厅里、还有夜总会,有那样男的,在啤 酒杯上横着一颗烟,要哪个女的对他中意了,就走过去拿起他的烟,要那男的同 意,就把酒杯放倒,然后跟她走;要把酒杯倒放,就表示要加价……” 我在一旁听得直愣神儿,行行都有规矩呀,要我哪天没意思了也找个夜总会 什么的,就照着那样做,出了门就找机会开溜,感受一下道儿上人的行为。妈的, 妇女真是大解放了,什么时候起女同胞也拿嗅蜜当家常便饭了。 “你那个朋友也常这么干?那你就得考虑考虑是不是有跟她发展下去的必要 了。” “她没有,她这也是听那些朋友说的。但我心里就是有点别扭,不想跟这帮 人合成一路。宋昭,你看我挺正经的吧,还挺纯洁的是不是?我真怕自己跟这帮 人熟了也干那些不干不净的事儿。” “你有洁癖,连脏东西都不吃,别说跟不干净的人亲密接触了。别怕,你肯 定上不了道儿。” “嘿,宋昭,你每次说话吧,本意是对人好,但听起来都跟骂人似的,改改, 改改。” 这时候我爸给我打了个电话催我赶快回家,我只好跟周小川道别了,他说自 己再遛遛,反正家里也没人,回去没意思。 我回到家就想,周小川浑身上下净我嫉妒的,本来就有钱,还有美女想包他, 他妈他爸也不在他身边管着他,我兜里空空如也,我家俩老头老太太成天看我就 跟看贼似的,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呢?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