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到了“红磨坊”时他们已经打烊了。李咪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静静地向外张 望;猩猩跟毕然在台上帮他们收拾乐器。 李咪见了我,很友好地笑笑,示意我坐在她身边。 “唐朝刚走。”她说。 “嗯?” “他跟你走了以后又回来了,跟猩猩喝了点。后来哭着走的。” “你那么对他,他当然难过了!” “宋昭——你知道他根本不会为我哭。其实开始跟他在一块时我就感觉到了, 他对我没什么感情,只不过是我一相情愿罢了。我一直都幻想有一天他能对我认 真点儿,我后来才知道上高中那次他也是跟你赌气才答应我的。我这个人,没什 么抱负,我特别羡慕你们这样的学生,我也想考大学,但我情况不允许。我只想 跟你们这种人经常呆在一起,感觉那种你们学生才有的活力,外面的社会很乱, 除了欺骗就是勾心斗角,我特别喜欢你们这样的人。我不能有什么梦想,我的未 来必须靠我自己一步一步爬过去,我有多艰难你知道吗?”她留下了眼泪,像在 谴责命运对自己有多么的不公平,也有点像跟我忏悔。其实没人怪她什么,每个 人都值得被人同情。 “他是我真正意义上第一个男朋友,我特别充满幻想,真的,我对他是真心 的。我在外面靠的是豁出去,但我也希望自己能平平静静地像个正常女人一样过 正常的生活。现在我想通了,你不是常说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唐朝根 本就不合适。我现在把他还给你,希望你能原谅我耽误你们这么长时间。” “李咪,我没怪过你。你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我有点感动。 “赶明我把他奶奶给的那个镯子给你,你替我还给他。” “其实以后我也不能常见着他……我都跟他说了,我们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是因为我……”李咪不解地问。 “谁都不因为,是我自己的事。” 这时候猩猩他们走过来,毕然冲我点点头,然后拍拍李咪,“回家了。” 真行,连家都有了。 送走了他俩,我跟猩猩找了个小包间。猩猩没喝,瞪着鲜红的眼看着我。我 大口大口地猛灌,眼泪啤酒和汗交融在我脸上,干了之后紧绷绷的,像被一张张 小嘴吸吮那样不自在。喝吧,醉的一塌糊涂,然后迷迷糊糊睡过去,醒了之后又 是新的一天! “姐,你这是何苦呢?你这不诚心跟自己过不去吗?”猩猩哭了,大把大把 抹着眼泪,憋着气儿在那哽咽。“你说你图啥?现在这不挺好的吗,你还有什么 想不开的?你这是自找苦吃,你……你就是闲的!” 我可不就是闲的吗,我闲了这么多年,精神、生活都要受别人的影响,把自 己放在一个卑微、可有可无的位置,我一直在被一种无形的思想困扰,我变得没 有希望、颓废、妥协,我终于股起勇气反抗了!我的朋友,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 呀?你看,现在才是真正的我,一个摘掉虚伪面具的我,现在我终于可以做回自 己了,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感受,谁有什么变迁都跟我 没关系,我就是我自己了。我变得有灵魂了,多令人高兴啊! 我喝到反胃,忍不住要吐。猩猩拉着我去洗手间,我硬是踉跄走到外面抱着 一棵大树猛吐起来,一切的一切,伤感、自卑、压抑、空虚、恐惧,都随着我的 胃充满艺术的收缩天女散花般倾斜出来。呕吐、呕吐,惊起苍蝇无数。哈哈哈。 我很重要,我应该被自己珍惜。 当一个人可怜得都被自己心疼的时候,也是她该解脱的时候了。 我睡了很久,很沉,连梦都没做,这也许是几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了。当 我睁开眼,朦胧地望着哥特式风格天花板的时候,竟突然发现一块空白的记忆。 我记得我抱着大树,痛哭流涕,我还唱歌了,念诗了……然后……然后就什么都 想不起来了,我是在……“红磨坊”吗? 我坐了起来,看见一杯水,还是温的。我口干舌燥的,一口气把水喝干了。 屋里没有表,也不知是几点钟。这才看清我是躺在沙发上,旁边有一个茶几,对 面一个小背投挂在墙上,墙壁厨里放着两个麦克。清楚了,这是在猩猩他们一等 包间里。我站起来,一阵头疼,可能是酒喝得太多了。我很多次都喝多,但每次 都清楚地记得闭上眼睛的前一刻自己在做些什么,但这次大脑里却一干二净,我 是怎么回到屋里,睡觉之前都干过什么呢?当你连自己干过什么都不清楚的时候, 那是一种极其恐怖的心情。还好现在周围一切平静,希望我没给猩猩带来什么麻 烦。 我走出包间,大厅里没开灯,只有从窗户照进来的几道阳光提醒我天已经亮 了,而且是个大晴天。借着微弱的阳光我看到马蹄钟显示的时间是七点四十分。 魏来一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抽着烟。我走过去,发现他闭着眼睛。我拍他 一下,他一惊。 我坐到他身边,他用一种说不出的眼光看着我。 “我昨天没丢什么人吧?” 他掐灭烟头,又点了一根。我感觉此时的气氛很沉闷。 他仍用那种眼光,好像有点痛苦、还是无奈,说不上来。 “你说你一女孩家,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啊,喝那么多!”有点埋怨的意思。 “昨天心情不太好,多喝了几杯。” “举杯消愁愁更愁哇……”又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烟。魏来这人平时不 怎么爱说话,装酷那种,一旦到了舞台上就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发疯了一样。 猩猩把这种反常行为解释成对艺术的狂热,对生活的冷漠。 “想当年,我们,咪姐,还有小叶,在一起做事,在三田的地方。现在到了 这,我总感觉是在当年,人是一样的,环境也是一样的,我们都很珍惜这份难得 的友谊,我们都放不下这样在一块儿的日子。” 作为漂泊在异乡独自谋生的人们,我可以理解他们这份感情,但一定不会像 他们体会的那样深。 “小叶台风很好,她是个很不错的歌手,她是个好女孩,就可惜命不好…… 哎……” “命不好都在过去,人是要往前看的,狗子对他那么好,她将来肯定会幸福。” 魏来斜眼瞅瞅我,一脸的疑惑,“不是,你是真不知道怎么的?” “知道什么?”我有点糊涂。 “你这一说,咱这就没法干下去了!搁那装傻!” “我说什么了我?”我越来越发蒙,敢情他是朦胧派的。 “你叫小叶怎么在这混,大家现在都知道了,姚远那么骂她,你让她脸往哪 搁!都过去的事了,你现在翻出来算旧账,你添什么乱那你!你嫌姚远太省心了 是不是!” 我顿时觉得脑袋大了起来,“嗡”一下,我惹麻烦了,不知不觉。 “你真想不起来了?”他问。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是不是,把事儿搞乱了?” “靠,乱大发了!你说你,你……你……”他无可奈何摇摇头,“现在说什 么都没用了,你跟姚远解释去吧,我们是无能为力了。反正小叶在这也是屈才, 走了也好。” “魏来,你说,我是不是告诉猩猩小叶骗他那事儿了,就是她,她怀……” “你现在还没整明白呀你?你他妈的,还大学生呢你!”他呼呼地喘着粗气, 这是让我给愁的,“他在对面,一宿没回来,你自己照谅着办吧。”他指对面台 球室。 我垂头丧气走出“红磨坊”。 你说,我着谁惹谁了我,不就是想喝点酒发发牢骚吗,我说什么不好,我喝 那些酒干吗?我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我真冤!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