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大脑都处于一种混沌状态,似乎在某一阶段忽然与周围的 一切都生疏了许多。我仍然做一些曾经作过的事,不同的是,我经常不记得刚刚 看完的电影是什么内容,刚刚吃过的东西是什么味道,我才做过什么、说了些什 么。我好像变得非常健忘。但是总有些情绪那么清晰地深刻在我脑海中,几年过 去了、十几年过去了,眼前的一切犹如一束消失过的光,好似还残留着轨迹,伸 出手去够时,两手仍是空空的。而随着岁月的洗礼,这些情绪在我心灵最深处变 得沉甸甸,越来越紧地蔓延在我的灵魂之间。 我刚接过一个毕然的电话,他和李咪祝我新年快乐。那一次见到他们,是在 去年的十一月份,在这之前,我们几乎是个忙个的,没几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那天我精神恍惚地和小白坐在大教室里和二百多人一起上公共课,我记得教 授所讲授的课题是“皮肤与性传播疾病”,教授为了加深我们的印象,总是爱讲 例子。“听过评书《岳飞传》吗?里面有个哈密赤,他典型症状就是”烂鼻头 “,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吗?他为什么会烂鼻头呢?因为他有梅毒啊!哈哈哈哈!” ……不一会儿几个班的学生干部同时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要求他们快速赶到办 公室。我为他们可以因此逃避上课感到羡慕。十五分钟后他们回来了,他们走上 讲台,要求老师立即摘下麦克交给他们,说此时此刻有更严重于梅毒的事情发生 了,老教授义正言辞地反抗,声称现今社会对大学生来说没有比性病更严重、更 值得一提的事情了,坚持完成教学计划。班干部们推推搡搡把老师撵下台,要同 学们沉住气,他们将要发表一个重要通知。 当他说到“今晚四时起全市停水长达一周”和“可能发生四级以上地震”时, 所有的同学都沉不住气了,几百人朝大门口一拥而上,声嘶力竭逃出教室后立即 奔向附近的各大超市抢购生命之泉。 当我们到地方时,一切都来不及了。不要说纯净水,只要能从嘴喝下去的液 体,所有的架子都已经空空如也。超市里人满为患,好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样,人 们纷纷拼出身体里最后一鼓力气伸手去抓仿佛生命中的最后一棵稻草。我和小白 站在那里,已经无所适从,40多个收银窗口全部打开,每支交款队伍都绵延几公 里,见首不见尾,我往家里打电话,才发现所有电讯信号已经完全消失了,我似 乎已经感到地面在颤动。我不清楚这是不是死亡的讯息,如果我死了,应该还有 好几百万人陪葬。这时候我感觉有人在后面拍我,我一回头,一只手穿越了拥挤 的人群伸在我面前,然后看见毕然一蹿一跳地在向我招手,“买着水了吗?” “没有,都抢光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完了,买了也是白买!” “等我给你送去!”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小宝(他的小孩)还好吧?” “好,你一定要留在寝室啊!” 我和小白很快逃出了兵荒马乱的超市。回到学校,发现公告板上写着要求学 生合衣就寝的通知,还说如果发生了地震,大家不要惊慌,要有次序的逃离…… 我俩哈哈大笑着回到屋里,打了几盆水,闭了灯开始坐在一起聊天。我们聊 了很多,包括从小到大发生过的一些好玩的事,朋友、家人、活着的人、已经不 在的人,好像突然有很多话要说,怕说不完就没有机会再说了一样。然后我们躺 在一个床上,非常安心地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有人敲我们寝室的门,说楼下有 人给我送东西。我们下楼一看,毕然守着两箱纯净水站在那。我说,你们够吗? 他说,总会有办法的。 凡事都会有办法的,就像我们现在仍然平安无事。 我没多说什么,和小白拎起东西就准备搬上楼。临走前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 肩膀,我突然感到喉咙一酸,连忙说声再见就转过身了。我在心里说谢谢,但是 我说不出口,害怕一说出来眼泪也跟着流出来。我觉得我们不是生疏了,而是比 以前的感情更加深厚。只不过我们彼此依赖,却不善于表达。 后来的一天我约他和我一同去看猩猩。猩猩现在已经很好了。很好的概念就 是不再让别人痛苦,他自己也很安详,静静地躺在床上,已经快两年了。我想, 现在的他应该是没什么烦恼,天天在睡梦中享受着那份恬静与轻松。他的表情很 清闲,就像十年前,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生机勃勃的世界时,那张充满稚气和 幻想的面容,前方路漫漫,何处是我行。 我穿上外套,把写好的新年卡片装在大衣兜里。 最近天气特别冷,从早到晚不停地下雪,临近年关,干冷的空气中酝酿着节 日喜庆的气氛。我把那些卡片投在信箱里,它们将被送到小川、习文、小瑶瑶、 毕然和李咪的身边,我把唐朝生前一直戴着的那枚戒指装到了发给郑伟的信封里,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拥有爱的权利,每一个愿意为爱付出的人,他都应该尽可能 地得到回报,虽然那只是一场没人识破过的误会。 我慢慢地走在石板路上,摩电开着拉门停在路中央等客。我掏出钱上了车, 找到窗边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门外飘进巧克力苞米花和烤肠的香味,整间车厢 里除了我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坐在前排,她们正一件件欣赏着今天采买的收获。当 电车缓缓启动的时候,车头的高音喇叭响起来,音乐带出的是我很久以前听过的 一首歌,大约是在十年前,一个台湾歌手唱过的不怎么出名的老歌。那时候我和 习文喜欢坐在教室的窗台旁边,手里端着香草味的冰激凌,微风夹杂着窗外飘进 来丁香花淡淡的清香,我们谈论一些好玩的事,有时候互相交换一些幼稚的小卡 片和贴纸,更多的时候我们一起唱歌,看着窗外生机勃勃的丁香林,唱最流行的 歌…… 我开始想习文了,今年她大学毕业,听说准备留在北京。我留恋起曾经写信 的日子,我们把对彼此的思念与埋怨写在永不退色的纸上,它们不会像email 那 样一个delete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会被保存起来,时不时被拿出来看一看, 它们可以带我们回到很远很远的记忆里…… 我掏出笔,不知不觉写下了耳边这首熟悉的老歌。 童年是午后的秋千,数白云一片片 和你赤脚走在雨天,看彩虹挂天边 勾勾小指头的相约,有多少没实现 成长后慢慢地发现,原来都是戏言 长发飘散在风之间,拉近思念紧紧相连 好像现在飞到你身边,聊聊天,像从前 你想拥有幸福感觉,是否都已如你所愿 你和我所有的承诺全放在我心里面 到永远…… 有那么一会儿,时间包裹住我,呼啸着通往了另一个时代。而我清楚地明白, 那并不是一闪而过的。皎洁的月弯弯,勾住了那些难以忘怀的过往。冬天的风好 像忽然变得不那么冷,它们暖暖的,轻轻抚摸着脸庞。 我仿佛看到很久以前,阳光布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讲台桌前,一个黑黑的 胖胖的小男孩在做着精彩的竞选班干宣言;洒满金色秋光的学校走廊里,那个一 脸可爱、不知所措的小男孩顽皮的笑容…… (全文完)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