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从来没有任何两个字能给她这么大的打击。她虽然在去育幼院的计程车上已经 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吴院长真正说出“肝癌”两字时,她还是像第一次听到时一 样震惊。她坐下,腿暂时失去知觉。她想举起手喝水,却没有力气。 “怎么可能,他这么年轻?” 吴院长不说话,她也问过自己千百遍了吧。 “阿金知道吗?” “他很勇敢,他说要接受治疗,他说他还是想上大学。”吴院长的声音很冷静, 这样一个孩子,碰到这样一件事,大人除了冷静,其他反应也无济于事,“医生要 他再去做一个电脑断层检查。大医院太挤了,要排到两个礼拜以后,医生建议我们 到小医院做,当天就可以拿到片子。” “我带他去。” “你有空吗?” “我请假。” 她去育幼院接阿金时,他已经瘦了一圈,好像知道自己生病这个事实就可以让 人消瘦。 “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来看我。我好想你。”他虽然生病,却依然热情。 “我也想你,待会儿照完后,我们去吃面线。” 她带他上车,告诉司机地址。一路上她握着他手,感觉他握回来的微微力气。 到了医院,他们等着挂号,坐在开放式的大厅,看着,或是避免看着,一个个走过 的绝望表情。为了让阿金分心,她兴高采烈地问他学校的事情,阿金努力配合,但 眼神中充满倦意。 “这是我的E mail地址。”他写给她。 哇,你也有E mail了! “你会E mail我吗?我好喜欢收到E mail. ” “我会天天E mail给你。” “真的?” “我发誓。” “你可不可以把你收到的笑话转寄给我,我在收集笑话……” “你在收集笑话?” “我已经有四百多个了。如果我每天讲一个给你听,一年也讲不完呢!” “好啊,那你就每天讲一个给我听。从今天开始的一年,我们每天都见面。” 挂到号,他们走到地下室的电脑断层室旁等待。阴暗的走廊,让走过的护士的 白衣显得刺眼。医生快步经过,无视他们的存在。四周没有任何红色数字在叫号, 他们不知还要等多久。一旁的小姐,自顾自地在电话上聊天。 “小姐,请问大概还要多久?” “你那边坐一下,到了我会叫你。” 等了一个小时,阿金靠在她肩膀上打瞌睡。 “你们的显影剂要打自费的还是公费的?”小姐问她。 “有什么不同?” “公费的健保给付,但有的人打下去会吐。自费的要一千二,副作用比较小。” “自费。” 叫到阿金时,她跟着进去。她和医生扶着阿金坐上细长的床,形状和材质都像 太空舱。他躺下,头被围在机器的大圆圈里。医生固定他的手脚,把绷带拉紧,阿 金的脸抽动了一下,嘴角在颤抖。她对阿金说:“不要怕,我就在那扇门外面。” 阿金把颤抖扭成笑容,右手从绷带中跷起来,比出胜利的“V ”字。 静惠站在厚重的钢门外,钢门贴着一个标志:“放射线区域,请勿靠近”。 她看红色的警示灯亮起。 护士最后把片子给她,她不敢去细看,只瞄到黑色的片子上有好几个红铅笔画 的圈圈。 照完后,她带他去西门町吃面线,他吃了两口就放下。 “如果我得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你会来看我吗?” “我每天都来看你,好不好?” “真的吗?” “真的啊。你不是说要讲笑话给我听吗?” 电脑断层的结果显示肿瘤的情况比原先诊断的还严重,阿金住进医院。那天静 惠也请了假,穿梭于各个柜台为阿金办手续。化疗会掉头发,医生建议把头发全部 剃掉。晚上她带他去理发,站在椅子旁边,看着镜子里小姐用推剪毫不留情地把阿 金的长发铲平。阿金看到自己头上的森林突然冒出一条跑道,傻傻地笑了。她转过 头去,想起吴院长跟她讲的话,“不要哭,如果你在阿金面前哭,只会让他更难过。” 理完发,她坐在床边陪他。六人病房住满了,旁边那床来了七八个探病的家属, 男女老少大声喧哗,把公共病房当成三代同堂的客厅。嘈杂中阿金仍睡着了,她安 静地坐在旁边。那一晚,她睡在医院。 “我们还是请个看护吧……”第二天一早吴院长说。 “不需要,我可以照顾他。” “静惠,我知道你很关心阿金,阿金也很感激。可是你毕竟不可能24小时照顾 他,我们也不可能24小时照顾他。陈老师认识一个看护,最近刚好做完另一个案子, 她可以24小时照顾阿金,你还是可以随时来看他。” 三天后,静惠同意请看护。她坚持每个月拿出一点钱帮忙分担。她离开医院去 上班的那个早上,阿金跟她说:“别忘了送E mail给我!” “你又没有电脑,怎么看?” “我可以溜到网络咖啡厅,打电子游戏,收我的E mail. ” 去公司的计程车上,司机在听晨间节目,音量很大,但她完全听不到。她看着 窗外,笑了出来。他还要打电子游戏呢,她怎么能悲伤?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