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徐凯没有表情,连原本抓着她的手都没有松开。聪明的他,应该懂了吧。他很 勇敢地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他。他眼睛里还看得到她的脸呢,她快乐地想。她 眼睛里是什么呢?应该是那些美好的回忆。 “真的吗?”他写。 她想了很久,她想起不和徐凯在一起的那些寂寞、慌张、冰冷、失眠的夜,想 起醒来后第一个念头总是徐凯,因为没有徐凯而不愿意起来,想起一次次分开后又 忍不住打给他,想起《天人交战》那部电影,想起莫文蔚的演唱会,想起阿金,想 起他们曾经很单纯、很快乐地在一起,想起那部不知所云的法国电影,想起在徐凯 办公室的那个晚上,想起东京,想起纽约,想起垦丁,想起周胜雄在新竹跟她讲的 话,想起离开徐凯,要花多少时间去找另一个人,找到他后,要花多少时间去建立 她和徐凯有过的东西,想起徐凯离开这里,可能会直奔民生东路,另一个人会给他 安慰,给他爱情。自己也许因为气愤,会一个礼拜不跟他联络,但是一个礼拜后一 个星期六的晚上,她会忽然想起他,想他在干什么,是不是跟别人在一起,是不是 在热闹的地方,是不是正在和别人做他们两人曾经快乐地做过的每一件事,然后好 想打电话给他,愿意再无条件地接纳他,有第三者也好,你爱她也好,只要你也爱 我……她想起这一切,想起这循环想过千百次的东西,然后从他手中拿过纸笔: 真的。 徐凯走了,没有戏剧性的拥抱或哭泣,像下班,提着背包就走了。她没动,一 直坐在那儿,头发始终干不了,心也忘了跳。一个小时后,徐凯打电话来,答录机 接起。半夜两点,他在街上,嘈杂的街上,他讲得很快,口气很焦急,他在哭吧, 或哭过了,很重的鼻音: “静惠,我刚才应该说的,可是没说,我要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要你知道, 我是爱你的,不管你现在还相不相信,我要告诉你,我是爱你的。你和我过去爱过 的人都不一样,你的年纪、你的工作、你的个性、你对爱的想法……”他停顿,用 力调着呼吸,“你知道我一直想革命,爱你,是我的第一场革命……” 他又停下,只剩背景的嘈杂声,静惠的左手按住右手,她不能去接…… “静惠,我们的爱有好大的责任,对你,对阿金,你知道我玩惯了,这种责任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我怕了,所以想逃。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看过她写 给我的信,你应该知道。静惠,你记得,你记得好不好,我们虽然分手了,但是你 记得,我爱你。以后你想起这一年,要想起,我是爱你的……” 她坐在答录机旁,闭起眼睛,微笑着…… 25. 相加和相乘 他们没有再见面。阿金的病又复发了,他回到医院,进行第二阶段的化疗。静 惠每天晚上都去。起初几天,阿金会问徐大哥呢,她总说他今天在忙。一个星期后, 阿金很有默契地不问了。他在病床上睡着,她坐在床旁边,趴在他腿上打瞌睡。阿 金醒来,摸摸她的头发。她以为是徐凯,高兴地醒来,看到是阿金,仍然开朗地笑 笑。阿金闭上眼,手仍摸着她的头发。她趴下,脸侧着,正要合眼,却看到床头柜 子上一顶Nike红帽子,那是当年她送给阿金的帽子,他又拿出来戴了!他要告诉她 什么? “我还在……”阿金说。 她抓住他的手。 “你记不记得我要你转寄笑话给我?因为我在收集笑话。我讲一个我收集的笑 话给你听好不好?”阿金躺在床上,她趴在阿金腿上,“有一个小弟弟,跟他妈妈 去海滩散步,看到一只死的海鸥躺在沙滩上,小弟弟就问他妈妈:”妈妈,妈妈, 那只海鸥怎么了?‘妈妈说:“海鸥死了,然后上天堂去了。’小弟弟说:”那它 怎么会躺在这里呢?是不是上帝把它赶出来了?‘“ 她本能地笑笑,却立刻感到一种更大的悲伤。她仍然趴着,侧着脸,让阿金摸 她的头,好像她是他的女儿。那年静惠33岁,一名33岁的女儿。 静惠在奥斯汀的好友Ann 怀孕了,她将自己第一张baby的超音波照片E mail 给静惠。几天后,静惠收到Ann 寄来的DHL 杂志。收到时是下午三点,正是最忙的 时候。客户要她在32.868时卖美金,50支的量。她专心地看着电脑,最高买价在32.837, 她等价钱上升。价格好一会儿没有变动,因为好奇,她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本杂志: “TheNewYorker,Jan.29,2001”,《纽约客》杂志,薄薄一本,封面是漫画,一 名老太太坐在大雪覆盖的中央公园。她在Ann 家看到过这本杂志,却没有去翻它。 她拿起杂志,其中一页冒出一张黄色的自黏纸条,应该是Ann 放的,静惠翻开…… 是她和徐凯在中央车站睡着的照片。 两人在熟睡时,徐凯那穿着大衣的臃肿的手,还是紧紧、紧紧地抱着她的肩膀 ……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