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这是有感而发?兆琪,你的确让人不好琢磨。” “琢磨我干嘛?我又不是你心爱的女人!”他们一起轻笑,“谢谢你,胜文,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可以有勇气陪着辛儿继续往下走。” “有需要告诉我,我也是辛儿最好的朋友。” “一定。” 送走胜文很久了,却不见兆琪回来。我颤抖着起身,认真地洗漱装扮,穿起曳 地的长裙时,我才知道自己形销骨立。 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再流泪,我要找他回来。 打开房门,兆琪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吸烟。晨曦裹着薄雾,多么熟悉的景象。 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兆琪吃惊地回头——我的装扮刺痛他的眼睛。 我想给他一个微笑,眼泪却不听话地跌下来。 “你去哪儿?”他下意识地问。 “去找你。”我轻声地答。 兆琪怔怔地看着我。 上前去揽在他脖颈,眼泪落满他的肩背。 他嘶声,“找到了吗?” “找到了。” 难抑的哽咽从他胸腔里发出,“然后呢?”他咬紧牙关。 “吃饭。” “然后呢?” “随便走走。” 他的身体因抽泣而颤抖,“然后呢?” “回家。”我哽咽难言。 猛回身抱紧我,“辛儿,辛儿……” “是,我是。” “辛儿……” “对不起,我不该躲起来,我不是故意。”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我在他的泪珠下摇头,“我不想再丢掉了,我不能失去你。” 抱我到起居间的沙发,兆琪盘坐在我脚边。“你会笑话我吗?”他并不想忍住 自己的眼泪,“一个哇哇大哭的男人?” 轻轻摇头,我张开手臂,“想哭,就到我怀里哭。” 他哭的是那样的酣畅、那样的痛快、那样的无所顾忌。却又是那样的委屈、无 奈、不舍。 我抱着他、摇着他、轻轻拍着他。我不想阻止,他太需要释放了。 “原谅我的任性,原谅我的猜疑、原谅我的不信任。我其实,太怕失去你。” 真要离开时,我才惊觉,我们竟然在这山谷里待了整整四年!欢喜、悲伤、痛 苦、生死都未曾让那青山改变。多好的地方啊!红的花、绿的草、葱郁的大树、欢 腾的溪流、轻盈如云般缠绕着的薄雾,痛快淋漓的大雨洗净烟尘,漫天飞舞的雪花 无论功过。曾经以为自己是在拥有它们、欣赏它们,从来都没有想到,它们才是最 明白花为谁开、草为谁绿、四季因谁而美丽。 恋恋不舍的阿健接过我手里的画作,勉强想给我们一个微笑。 “对不起,这么久才完成。”我含泪拥抱他,“谢谢你。” 轻声问兆琪,“还会来吗?” “我爱这里,阿健。”微笑着环顾,“我希望我死了以后,可以埋在这夕阳下。” 泪水冲盈而下,“这里也爱你,琪哥。” 拍一拍阿健的臂膀,“我带辛儿到处走走,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 “我等你们!” 车开出去很远,仍然能够听到阿健《那片山林里》柔美豪放的歌声。 收不住自己的泪水,我依进兆琪的肩膀,他轻轻吻一吻我额头。 “后悔了?不想离开?” 轻轻摇头,“很久以前我就答应过你,陪你到处游荡,无论天涯海角。除非你 厌我了、倦我了、不要我了。” 他轻笑,“我想起来了,我们好像没有过海誓山盟?” “没有。”我很认真地看他。 兆琪开怀大笑,“反正刚才我听到有人对我说了。” “够吗?” “够了,”他满足地叹息,“足够了。” 兆琪带我去了很多地方。我们诚心拜佛,安静地走过庙宇。我们骑着骆驼穿越 沙漠,感受大漠孤烟。我们等在山顶,欢腾蓬勃的日出。我们畅游湖畔,敬畏那山 呼海啸的瀑布。匆匆两年的时光,兆琪眼中隐隐的严厉已被湖光山色淹没,我不再 倔强,他也从未再发过脾气。他变得越来越温和,越来越体贴,我也比以往任何时 候都更加地依恋他。 看到椰林海景时,兆琪突然不想走了。 “我们在这里住一阵儿,好吗?” “好。” 兆琪租了海边一幢两居室的小屋。涨潮时,小屋象漂在海上,门前宽宽的回廊 甲板一般坚固。退潮后,它又象等待小船靠岸的码头,让远洋的人看到它就感到温 暖。 他不想游泳、不想驾船、不想参加任何海上娱乐,每天只是安静地坐在回廊的 日光椅上,遥望着大海出神。 我想,他是要回去了。 我不问,也不打扰他。我也想休整了,何况,还有一件我不敢确定的事情需要 答案,我需要时间,也需要安定。 兆琪突然如新婚般的热情似火,好像这短暂的休整让他恢复了有些透支的体力。 我暗自神伤。是到了他不得不回去的时候吗? 吃过中饭,兆琪没有如常去望海。 “辛儿,你去买些特产回来好吗?” “带给谁?” “父母亲。” 我迟疑地看着他的平静。我们要回去了吗? “啸邦要来。”温柔地笑一笑,“想他们吗?” 我点头,“想。” “是啊,六年了,我也很想。” “琪哥,”想一想,我还是决定不问,“我去了。” “好。” 当我满载而归时,啸邦已经坐在回廊的日光椅上了。 接过我手中的东西,兆琪没有放进屋去,随意地将它们堆在桌上。 啸邦热情地拥抱,仔细地打量我。 “兆琪,你太不努力了吧?”啸邦嗔怪地皱眉,“爸爸等着抱孙子呢。” 我禁不住脸红。 “有什么办法,”兆琪笑着引大家坐到日光椅上,“辛儿不配合。” 含羞瞪他一眼。心里那隐隐的刺痛已经淡去了,我不能永远抱着曾经。 “游山玩水太累了,”啸邦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羞红的脸,“安定下来会好一些 的。” 兆琪不置可否地笑一笑。 “啸邦,爸爸、妈妈都还好吗?” “不错,”收回目光望向大海,“很想你们。” 有泪充盈眼眶,我掩饰地低下头。 “琳姨常常一个人待在你的卧室里,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是我和爸爸 都很不好受。”啸邦扫一眼兆琪,“兆琪,你别告诉我,你是铁石心肠。” 抱歉地看着我,兆琪无语。 六年的时间,啸邦身上隐隐透出的严厉已经象极了当年的兆琪,温和的眼睛也 已然深邃。我突然感伤,他并不想改变,是我们逼着他不得不变的,他会抱怨吗? “我答应过妈妈,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不回来,可是我提前回来了。”啸邦的目 光追逐着远处飞翔的海鸥,“我也想明白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可以不 受干扰地打理好林氏,并且因此而不惜牺牲辛儿……” “啸邦,”兆琪不愿提起,“那只是个意外。” “我去过山谷了,去过三次。”啸邦不为所动,“我见到了很多人,最主要的 当然是婶娘,她很牵挂辛儿。阿健什么都不说,但是我在阿健的房间里看到了一幅 夕阳图,很凄美。那种笔法我太熟悉了,我也因此去望了夕阳,但是我没有那种感 觉。”看着我笑一笑,“辛儿,为什么是那种感觉?” 我求救地看一眼兆琪。 “啸邦,”兆琪对他似乎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要干什么?” “我怀疑你没有对我们——爸爸、琳姨和我讲实话,辛儿在那里并不快乐!因 为你心事太重了,辛儿不可能快乐。” 兆琪面无表情,“那是我和辛儿的事,和你无关。” “但是我很内疚,你们是因为我才不敢回家的。我违背了对妈妈的承诺,辜负 了辛儿的信任,现在,我又不得不眼看着琳姨为此而伤痛。兆琪,你真的想让我觉 得自己很多余吗?” “我们并不是不回去,只是想多走几个地方。” “你答应过我三年为限,无论成败。”啸邦不喜不怒,“但是自始至终,你根 本就没有回去的打算。当我告诉爸爸你所有的计划的时候,爸爸突然之间就泪流满 面!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可怜的孩子!‘“啸邦逼视着兆琪,”其实爸爸当时就 明白你要干什么了,但是没有人肯明白的告诉我!兆琪,你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 兆琪缄默。 “如果没人想接的话,我就挂印封金,一走了之。”啸邦随意地笑一笑,“反 正我还有一个国籍不在这里。” “假洋鬼子!” “假的也是洋鬼子。” 对视良久,两人唇边渐渐泛起笑意。 我的心里充满暖意。 他们好像都很高兴看到我笑了。 兆琪叹气,“你做的很好,何必逼我?” “你比我了解我自己,我可以守成,但是创业,”啸邦摇摇头,“不如还是你 来坐镇,怎么样?就象原来,你在这里指挥,我在那边执行。”皱起眉头,“你不 知道那个安东尼,总是深更半夜的打电话过来,我已经不胜其扰了,尤其是我正在 做好梦的时候。” 兆琪被他逗笑,“好像原来你少打过电话似的。” “以后不会了,”啸邦调侃,“我可不敢吵着你心爱的辛儿。” “其实,你也不一定非要离开,爸爸会很牵挂的。” “总得给我点时间,让我去找个女朋友吧?你有辛儿陪着,我可还是孤家寡人 呢。” “这么多年,你就没找到一个?” “职场中的女人好可怕,”啸邦撇嘴,“我怕被人欺负。” 他的话逗笑我们。 “天哪!”兆琪难以置信,“你有没有认真找过?” “那你别管,”啸邦悠然自得,“总之,你乖乖回去吧。” “没商量?” “你别忘了,你是林家的长子,你有责任而我没有。” “啸邦,祖训家规,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依旧温和的笑容,“但是你对我很重要,太重要了。” 兆琪忽而感伤,“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啸邦也红了眼睛,“你需要我会回来,我结婚也会回来。”他起身告辞,“谢 谢你们的礼物,爸爸、琳姨一定会很高兴的。” 啸邦走了很久,兆琪依旧静静地望着大海出神。 我心疼地看着他。难道,嘲讽又要重新挂上他的嘴角?城府又会满盈在他心中? 明亮的眼眸是否回复犀利?会不会,我又要看不懂他? 暮归的太阳如同升起时一般的霞光万丈,平静的大海开始翻动浪花冲击海滩, 远远近近的渔舟喧嚣着靠岸归航了。 “琪哥,……涨潮了。” “……是啊,涨潮了。” 兆琪怅然若失。 “琪哥,……”我该怎么说?回家?回去?“回屋吧。” “我很抱歉。” 轻轻摇头,“我很知足了。” 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我,“知道啸邦来干什么?” “……不是劝你回去吗?” “还有。” 我摇头。 轻笑着伸出手,“来。” 狐疑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温暖的掌心,“别让我的情绪影响你,好吗?” 他的慎重令我不解,“怎么了?” 微笑不语,带我过去推开房门。 馨人的花香扑面而来,多情的玫瑰绽放满屋。 我难以自持地颤动。 轻轻将我环进他臂弯,“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抱歉!我不敢再送给你,哪怕只有 一枝。” 靠紧他宽厚的胸膛,我哽咽难言。两年来,我没有再流过泪,他是那样的温柔 多情,体贴关怀。“我知道你很想家,很想妈妈。这些花,都是公馆里的。” “啸邦带来的?” “爸妈把满园的玫瑰都摘来了,所有人都让我给你说,生日快乐。” 泪水轻柔地滚落,我含泪微笑,“过一次老一次了。” “是啊,”轻轻在耳畔低语,“老得越来越迷人了。” 回身环抱在他脖颈,“我一直都很满足,因为有你在身边。”轻轻吻一下他的 嘴唇。他追过来,我躲开他。 兆琪不解地扬起眉毛。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是吗?”他轻笑,“是什么?” “你一定会喜欢。”看定他含笑的眼睛,“我有孩子了。” 笑容凝固在了他的脸上,“什么?”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有孩子了。”眨落满眼的泪滴,“有孩子了。” 雾气迅速在他眼底弥漫,“确定?”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 肯定地点头,“两个月。” 咬紧牙关忍泪对我微笑,“老天爷待我不薄啊。” 和着他的微笑,“喜欢吗?” 收紧双臂抱紧我,兆琪深深叹息,“喜欢。” 依紧在他胸膛,听他强有力的心跳。“谢谢你肯用这么长的时间来全心全意地 陪我,我很满足,也很快乐。我只希望你,记得有家,有我和孩子在等你。” “……我不承诺,也不解释,可以吗?” 轻轻点头,“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去后悔的。”随手折下一枝玫瑰送到我眼前,“留着你 的刺。” 我忍不住笑,“不后悔?” “不后悔!”宠溺的眼睛如同玫瑰花开,“有你在,真好。” 是啊,只要有你在身边。 (全文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