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他蹲下身,捡了几双,看了几眼,扔进堆里,从库角杂物间里拉出一块长条板 和支架,手推车推了,在店门口外支起一个平案来,返回后库,在鞋堆里挑挑拣拣, 男鞋、女鞋、童鞋、凉鞋、旅游鞋各装满一箱子,推到店外,堆到平案子上,回店 寻出一块价码牌,写上“三美元一双”,放在鞋堆上。回到库房,挑了几双,又扔 进堆里,再弯腰捡起一双,看看鞋里的标签,MADEINCHINA (中国制造),再捡起 一双,又是MADEINCHINA (中国制造)。他心里骂了一句,妈的,你也能代表中国 制造!狠狠踢了一脚。利瓦拉从哪儿收来的这些破烂儿! 这时,周莉走过来,穿一身草绿色丝绸紧身衣裤,丰满的身体勾勒有致,又有 点傻,抱住他,亲了他脸一下。他泛起一阵春潮,抱住姑娘,使劲地吻起来。吻了 一会儿,她挣开他,“前面顾客等我拿鞋呢。” 他看她的脸。每当他看她,他都特觉诧异,这女人的脸怎么这么白洁,白瓷儿 一样的皮肤泛着白色的柔和的光。那光,就像是从肉皮儿里放射出来的一样。顾客 中,斯拉夫女人、英国女人、法国女人、德国女人等,皮肤也白,可是她们白得白 里泛青,白里蕴黄,白里藏绿。还有一种白女人,他说不上是什么人,老远,你觉 得她们异彩夺人,可近了一看,仿佛地狱里的幽灵,白里透着蓝,哪怕是小姑娘、 小女孩,总而言之是白得干巴,白得干枯。就是东方女人,再漂亮,也没有这样的 好皮肤。他周身血液沸腾,专注地从她额头往下看。突然,他看见她昨夜还光滑的 两侧上唇角钻出了几颗小小的黑黑的毛尖来,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舌尖痒痒的, 心里泛起一股不舒服,他拍拍她屁股,说道:“去吧。” 他深为大千世界不完美的残酷性所触动。完美的必然与不完美的结伴而行。完 美的开始必然以不完美的结局结束。最完美的必然是最不完美的。不完美是永恒的、 真实的,而完美是暂时的、虚假的。他想起了小青和春影这两个名字,青翠翠你就 痛痛快快地青,偏来个小,春天一片新鲜,却又只是个影儿!叹息了一回,踢踢鞋 堆。挑什么呀,这些垃圾,garbege.他不再挑捡,随手抓起来就往旧纸壳箱子里扔, 装满了,打开后库的进货门,迎着炽热的气流,推它们到巨大的垃圾铁罐,统统倒 了进去,抹了把额上汗,回到库房,再装再扔,直至库角一片干净。周莉又小跑着 过来了。“就是刚才,一伙人买了十一双‘耐克’旅游鞋,差不多整整一千元呢。 咦,”她手指着地面,“哪儿去了?” “扔了。” “三元钱一双,人们会抢疯了的。”姑娘的眼珠一汪水儿似的看着他。 “国王在位呢。”鞋王怎么能卖如此便宜的鞋呢。 “陛下,”周莉调皮地行了一个古典宫廷女礼,“殿里一位女士正恭候召见。” “卿平身。”他说着,果真国王一般,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大步跨向前店。 周莉小跑着追上他,拉着他的手,走到后库通向前店的门口时,她松开他的手,为 他推开门。 突然,他的面容牛油遇冷般凝固了。高高大大的徐春影牵着一个小姑娘。旋即, 他恢复了矜持神色,走过去。 徐春影伸过手来,“张老板,您好。” 凌霄摊摊双手,亮亮掌心,意思是说手不干净,眼睛转向她身旁的小姑娘,小 姑娘真漂亮,羞怯怯的。 徐春影见状,忙拍拍小姑娘后背,“然然,叫叔叔好。我女儿。” 他从货架上拿了一块巧克力,送给小姑娘,算是被问好的酬谢。“吃吧。” “她爸爸去世,一直姥姥带着。我从你那里出来,就给她办签证,接来了。来 了快两个月了。晓岚告诉我你的店在这儿。店真大。这么多种鞋。一定财源茂盛吧?” 她颜容光洁,肌肤饱满,连鼻两侧的淡淡雀斑都黄玫瑰般俏。他胸中升腾起一 道极其复杂的气流,“还行。” “想不到,你说开店就开店。晓岚佩服得不得了,劝王军亮赶快辞了博士后, 也去开店。” “噢。” 徐春影见凌霄冷冷的,颇感尴尬。她装出打量店的样子,扭头东瞅瞅,西望望。 冷不丁,她发现一个胖女孩不住地往这边打量,眼神儿很特别。大清早,她给晓岚 打电话,说了几句问候、家常,就问张凌霄怎样了,“虽说没怎么的,我还是挺关 心的。”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