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律师走了,她抄起电话,和医院约了一个做人工流产的日期,然后领着然然来 到公寓办公室,对女房管员说,她想转租一套一个卧房的公寓,那样一个月会便宜 一百美元,相应地,电费也会少些,不装电话,不装有线电视,每个月也会节省五 六十美元。她讲丈夫卷钱而逃,她目前处境很困难。 女房管员栗色头发,比她略矮一点,对她深表同情,同意不收她提前中止租房 合同的罚金(一百五十美元)。正巧月初有一人家搬走,空出一套一卧房的,等过 几天请工人清理完了,就可以搬过去。 回到家,徐春影掏出兜里的钱,在茶几上一张一张数着,都是二十元面额的, 共三百八。 她把它们理平了,整整齐齐成一摞,目不转睛地看着。钞票一点一点变化着, 变成了张凌霄的脸,变成了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前面的撅着,后面的人捧着。一 股热流从核心之处涌起。突然,她臂一挥,钞票扫到了地上。两万美元,一年的利 息还九百块呢。 然然爬上沙发,爬进母亲怀里,嫩嫩的小手摆弄着她裙子的花纽扣。摆弄了好 一会儿,她张开小嘴儿,“妈妈,威廉斯不到咱家来了?” 徐春影没听见女儿说什么,她满脑子里都是移民律师那句话:Thisisoneway. (这是一条单通道。)Thisisoneway.(这是一条单通道。)Thisisoneway.(这 是一条单通道。)Oneway!单通道,只有另一场婚姻才能拯救自己。谁?谁愿与自 己在婚姻刑场上陪绑? 谁是绿卡之途的下一个接棒人呢?28 张凌霄看着徐春影离了店,心里不由发出一阵人生感慨。多少女人,放着正常 的人生不走,被贪婪支配着,折腾来,折腾去,终究井中之蛙,除了折腾得遍体鳞 伤,身败名裂,一无所获。 一股浓烈的香气直钻鼻孔,他一扭头,周莉远远站着,也看徐春影呢。相比之 下,周莉这样的女人才真正参悟了人生之道。她们没有脱出格式化人生之道的奇思 怪想,没有非分的人生欲望和人生追求,活得真实,活得实在,活得安稳、轻松。 他做出了决定。 他慢慢踱过去,“这家店交你管理怎么样?” “不。我不想在这儿干了。”张凌霄颇觉意外,“出什么事了?”周莉摇头, 语调节奏特快,“没事。”“那为什么?”“没原因。” “没原因,那又是因为什么?”张凌霄冷不丁想起早晨之事,得了大人物的 “无常喜怒健忘症”,“还生我气呢?早晨你也太过分了,身子上几乎就一丝不挂! 羞死我了!” “那又怎么样,反正你也不在乎我。”姑娘的口气明显弱了。 “你脱光腚上大街,我没一点难为情,反倒喝彩加油,那才叫不在乎你呢。” 周莉狠狠瞅他一眼,无话可说了。领袖那样待她,不是因为前妻,仅仅是她的 着装问题,使她心情好了许多。 “蜜樱桃,我真不明白你早晨为什么会那样?”凌霄正说到这儿,门铃一响, 一个中国小伙子急匆匆走进来,手里提了一个塑料袋,里面三个饭盒。张凌霄每天 中午从街对过的中餐馆订饭,十一点半准时送来。 他递去两元小费,小伙子道声谢跑出去。“一起吃吧。”他叫周莉。 周莉不动。他使劲一拽她胳膊,周莉一趔趄,快跟了两步,和他到柜台处。 那边,店员从冰箱里取出饭盒,坐在长椅子上,埋头吃起来。 张凌霄打开饭盒,他饭量特大,一份大米饭,一份糖醋鱼,一份什锦菜。他口 里含了一块鱼,伸长细脖子递过去,周莉眼睛转向一边。张凌霄捧住她脑袋,嘴贴 嘴,硬塞进去。周莉这才换上笑颜。 上午,办完徐春影之事,回到家里,他见她慌慌张张飞车而去,不住摇头。 太小看我张某人了,咱什么时候强迫过女人,你不主动送上来,心甘情愿地, 谁稀罕!他刚进屋,脱光衣服,钻进淋浴底下,正洗着,手机响了。 本州首府菲尼克斯(凤凰城)华文报刊总编告诉他一个最新消息,生意场上的。 最近两个月他有了空闲,文人那种表达欲就开始膨胀,写了几篇文章邮过去。一份 中文小报,半个月出一次,仅靠广告维持,付不出稿费,稿源紧张,总编忽见这么 好的文章,一送数篇,如获至宝,亲来吐桑拜望。 谈起报纸惨淡经营,凌霄开了一张支票,捐助二百元。都是文人,意气相投, 就成了忘年交。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