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所有的人像连续剧中的男女主角爱恨纠缠不清的同时,筱青倒慢慢沉静下 来;不是没有人追,她总是礼貌而客气的回绝掉别人的一番盛情,然后独自品尝 那份凄楚。有几次她曾在校园中瞥见唐静和童任华俪影双双走过。她的理智抑制 了那股本想上前调侃的冲动。 有一个晚上,她实在闷坏了,可是她又不想找那些不亲不远的狐群狗党,她 们怎能了解她这样落落寡欢的缘由,她们只会异口同声说道:“青春绝对不要留 白,这是新新人类的权利。” 筱青外貌看似潇洒,执着的心情就没有办法这样的豁达了。 她踢踏着闲走晃荡,在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东区,完全不理会别人的眼光, 这样的行为不只令她放松,也让她莫名的愉悦起来。 前方闹哄哄围观的人潮忽然嚷着让出一条路来。筱青这时才抬眼一望,傲镶 在壁上的巨大电视墙正播放着青春偶像现场举办签名会的盛况。 大半是十六、七岁的女学生,张张稚气的脸上写着崇拜的渴望。那歌手有点 忍受不了慕名而来的失控状况,急急往一旁的制作人身后躲去。 这时制作人连连欠身向现场的歌迷微笑抱歉,几位宣传人员也出来维持场面 的秩序;好玩的是,筱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声嘶力竭喊“往后让开” 的人竟是睽违已久的李仲平。 筱青真是意外的愣住了。 唐静因为无心眷恋演艺界,而安然回到校园重做学生。 这样的决定曾经成为各大报纸竞相追逐的热门新闻,尤其当中戏剧化的恋情 更被渲染成一桩危言耸听的丑闻。 而唐静自身令人羡艳的才艺,反倒变成平淡无奇的人事背景。 所以有一度,筱青也会替唐静悄悄地高兴,至少脱离那样的是非复杂圈也是 一项理智的抉择吧! 筱青买了一包现炸香酥的盐酥鸡坐在一旁的行道椅,她准备人潮退散以后, 上前找机会和李仲平谈话。 为什么要找他谈话?筱青在心里这样问自己?这样是否又将童任华的记忆带 进旧口的漩涡,再次经验着被情感撕扯的痛苦?! 待她啃完最后一支鸡爪,果真人潮渐渐散去,宣传人员安全护送歌手离去, 只剩下仲平落寞地倚着柱子,闷闷地抽着烟。 他的视线不知飘向哪里,筱青眼尖,越过正在收拾现场的工作人员,猛地站 在仲平的眼前。 “嗨!你好!我是筱青,是唐静的大学同学,兼具死党的身分。”筱青简单 俐落的介绍自己。 仲平的思绪回到现实,挣脱方才热闹喧哗的一刻,由内心深处涌现的疲惫感 这时也才真正显露出来,悒郁的眼神正盯着似小男生的筱青。 “我没见过你。”仲平也单刀直入的回答。 “那不重要,我只是忽然想到……你……你真的准备放弃唐静了吗?我想你 该懂我的意思,她离开唱片界就像是你当初所认识的感觉呢?” 仲平有些措手不及的退后一步,这女孩如此的咄咄逼人,又不按牌理出牌, 可是所言却句句属实。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唐静,我只是希望她能拥有一片完整的天空,这些情感 你不会懂的。” 筱青有些受辱的窘态,可是她的不甘心更令她一句句的说着:“童任华的确 可以保护她、照顾她,可是唐静真的爱他吗?这对童任华或者对你,公平吗?” 仲平像是被人揭了疮疤似的难堪不已,可是不也是这样,才能真正治愈伤口 吗? “谢谢你提醒了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弃唐静的。”仲平似乎急切表白他 这会儿的心情。 “好好照顾唐静,不要伤她的心。”筱青这时又觉得和唐静是站在同一阵线 上,过往的芥蒂似又消失无踪。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仲平停了一会儿,又以过来人的心态去观察眼前 的年轻女子,“你呢?我相信你一定也有一份不平凡的恋爱心情。” 筱青随即避重就轻的回答:“怎么会呢?那个人好像也从没出现过。” 仲平没答话,他的心中已逐渐酝酿重新对唐静展开追求的计划。 琦琦的感情走向,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起了重大的变化。这仿佛也是乐平的福 分,至少他从此可进入琦琦的内心世界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人的情感一旦被确定、被提醒,也好似抓住了某些幸福。 这一天,乐平刻意提前下班,经过住家邻近的幼稚园外头,只见李父一人踽 踽独行,神情恍惚。 他快步走到李父眼前,喜不自胜的说:“爸!琦琦答应了!” 李父戴着厚重金丝框架的老花眼镜,他微眯着眼睛,就着前方一棵茂盛的樟 树透过的细碎阳光,才看清这突如其来的冒失小伙子,是他的小儿子乐平,脸上 有股掩藏不住的喜气。 “答应你什么啦?我听到的消息是她准备回香港了。”李父平淡的说着。 “香港是她的出生地,一定是要回去的。我的意思是琦琦开始考虑我们的未 来了,老爸,想不到吧?”乐平一扫往日的阴霾,有种自信的情绪慢慢蔓延开。 停了半晌,李父忽然指着园里活蹦乱跳的一群孩童叹道:“乐平,知道吗? 我很喜欢来这里,看那些充满活力的新生命;虽然我这么老了,我都还能感受到 无穷的希望和潜力,你懂吗?” “爸!我早知道啦!” 乐平不愿意说明的是,有时他也会害怕感染父亲那种忧郁孤寂的气息,完全 无力掌握生命力的桎梏。 李父安慰地笑了笑,乐平顺势搭住李父的肩头。一路上就像哥儿们似的说说 笑笑,不时引起路人的仞目。李父觉得这样倒好,难得乐平也会有这么开心的一 刻。 琦琦的消息传至仲平的耳朵,只见他微蹙着眉头,心中千头万绪,一时之间 像是百感交集。良久,才说道:“我只希望琦琦没有委屈自己,毕竟那是她的终 生大事。” 李父不知说什么才好,先前他期望仲平能拉拢乐平和琦琦的情感,始料未及 的是这两人倒又自动在一块,所以心理上他更觉得身为家中长子的仲平,应全力 促成弟弟的这一桩美事。 “仲平,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年轻人高兴就好了。”李父似乎很担心仲平 会掀起另外的波折。 “爸!你以为我不赞成吗?琦琦……她也曾是我的助手,我希望看到她也有 美满的未来,所以我怕她并非真正心甘情愿……”仲平这番话果然引起李父的不 悦,对于年老的人而言,情感的安定才是幸福的泉源,走到极端的情感终究是令 人感到危险,不是吗? “那么你到底要怎么样?去质问琦琦吗?仲平,每一个人的感情生活、价值 标准到底是不一样的呀!你……你不能因为过去跟琦琦……” “好了!别再说了!”仲平忿恨地打住了李父的话。 李父的神情黯淡了,他失神般地跌坐在沙发上,有如因为做错事情而遭到大 人责备的小孩子。 仲平闷闷地说了一句:“爸!对不起。” “没有关系,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希望你们都可以过得很好。”李父目光 依旧盯着地板。 “我尽量努力。”仲平几乎是硬咽着声调,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外头,李父 欲抬头喊他,仲平的身影早消失在门外了。 唐静和童任华近来是愈发亲呢了。当然也因为唐静试图挥别过去忧愁多于欢 乐的情感,再加上唐妈妈在一旁百般的游说以及亲情的眷恋包袱,她只能像电影 《编织的女孩》在密密麻麻的感情游戏迷宫,最终选择一条看似简单但却意义深 远的道路——“出走”。 每当童任华念及当兵在即,再也无法待在唐静的身旁守候,他想着就会不知 不觉的忧心起来。 事实上,唐静心中也早做下另一决定,她预备休学再做加强出国托福的考试, 这项惊人的决议居然也获得唐妈妈的同意。 唐静想“出走”消息被童任华知道了以后,她也不去解释理由,当被这大男 孩殷切的语气问急了,她那美丽而冷淡的笑容才微微漾开,“我跟妈妈商量好了, 去游学一年到两年。我们在加拿大有亲戚,她可以跟我去,这样我才能真的放下 心来,你别忘了!我还会回来台湾的,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 童任华前一夜因为思绪翻覆,足足折腾了一夜,好不容易曙色微明时他才蒙 胧睡去,但就因这消息来得太震撼了,觉也没睡稳,他怀疑唐静的“出走”莫非 又是为了仲平…… “小静,我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好像要离我而去了。似乎还有另外 的原因,是吧?” 唐静心一惊,她这些托词连童任华都能敏感察觉她的变化,她一定是在欺骗 自己吧?可是同时不也对不起童任华那股真诚的情意。 “你少胡扯!反正你去当兵,我顺便去充电游学,你该放心才对呀!”唐静 欲掩盖事实的声调反倒显得十分温柔,但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怆然而下的泪水。 童任华这会儿有些心知肚明了,他把她揽进怀中,轻轻的劝慰她,“你这么 努力的说谎,不觉得太辛苦了吗?” 唐静泪眼迷离颠声回答:“我忽然觉得自己很笨,我爱妈妈,又不愿违抗她 对我的期望,而你又这样处处包容我。明知道跟你在一起的原因,有大部分是因 为……我的孤单、寂寞,而你又不点明……你是在折磨你自己……。” 他推开此刻状甚柔弱无助的唐静,冷静而简洁有力的说着:“就算你不这么 说,我还是会一直等待你,直到……除非你的身旁出现另一个男人,他会真正照 顾你、疼爱你,我也才会离开,就是这么一回事!懂吧?” “我懂!可是我仍不得不说,你真是一个好男孩,也许别的女孩可以骄傲的 说着‘夫复何求?’而我……真是不配这样说的!” 童任华实于心不忍唐静这样苛责自己,对他而言,他只是很自然的掏心对待, 正好打破从前在校园中风风雨雨的流言,再不济,他也得告诉自己,他也曾真心 待过一个美丽的女孩……。 “别这样说,我等你回来,也许那时你的想法又改变了,也许你就能真正欣 赏我的好,这未来的一切都是无法预知的,我们都得好好的活着,去做一些开心 的事,好吗?” 。 童任华十足留有余地的君子风度,倒让唐静愈发不安,她多么希望他可以表 达出一些不平之鸣或者憎恨,到底她是心存感激童任华的。不知怎地,唐静似又 回到初进大学当新鲜人的那段岁月,虽然一切处在混沌的摸索过程,却因为有了 童任华的陪伴,周遭反倒充满各式的吸引力,让她也曾着实的快乐过……。 那一日仲平沉重的从李父的视线中“出走”离去。一个人惶惶地在嘈杂的城 市街道游走着。 尽管周遭充塞嘈杂的人车声,甚至强迫中奖似的一古脑儿的压迫神经中枢, 脑海中仍极力挣出少许空白的部分,思考筱青任意道出却无懈可击的理由—— “童任华的确可以保护……照顾唐静,可是唐静真的爱他吗?这对童任华或者是 你称得上公平吗?” 这是一道强而有力、掷地铿锵有声的撒手锏,及时催促仲平,可以逃避的只 是时间,而时间却用最无情的方式,让情爱的种子尚未萌牙便枯萎在泥土里了。 那个如同降落凡尘天使般的唐静,也只能在原来的世界笑看红尘,她能怎么 样?放弃现有一切义无反顾跟着他吗? 想到这里他竟有纵声狂笑的念头,奈何天地之大,没有人会觉得他的感情有 什么不一样的。其实他也不想真的跟别人不同,至少能附合自古以来爱情世界最 美好的一个小句点——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路经信义路的七号公园时,前方矗立一幢新落成的大厦,仲平想起琦琦就住 在这里,一股强烈的欲望令他有着斩断与唐静爱情路上分歧的枝节末尾;看看琦 琦此刻在做些什么! 门铃一响,琦琦便来开门,一见是仲平竟有瞬间 的怔忡。 她仍客气地请他入内。走进客厅的仲平环视了许久说道:“近来还好吧?” 琦琦很迟疑地,却谨慎的反问:“你呢?你先告诉 我。反正有关我的一切,乐平不是会替我说得清清楚 楚的吗?“ 仲平忽喟叹道:“我没有听他说很多,可是也知道你的一些变化,我比较关 心的是……你快乐吗?” 琦琦心中缓缓泛出一丝酸楚难的疼痛,她反复地斟酌答案,终于在仲平的期 盼眼光中找到一丝线索。 “你忘了,你也曾经给了我很多快乐;可是我想了很久,我是个需要很多爱 的女人。” 不愠不怒的深层表白,倒让仲平整个人沉静下来,却仍有几分自嘲似地, “比我想像中的稍微好一点,原来我也是一个散播欢笑种子的老男人,我以前郡 不知道的。 “反正给予别人也是一件好事,不过也要看你的对象被感染到什么程度,像 我跟你位置始终不对称,当然就很难一拍即合是吧?” 仲平觉得很惊奇,琦琦竞作如是想。 “琦琦!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是真正的幸福快乐,我就算是个‘负心汉’, 也还有祝福别人的权利吧?” 方才心上的酸楚难舍,仿佛也移转到仲平这边了。言语是容易刺伤人的,琦 琦是个耳根子软的女人,听见仲平在尴尬的情境,选择不断刺伤自己的话锋,也 相同地让她一样跟着难受,她和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旷男怨女吧! “仲平,你这样的祝福,会让我难受的。真的,乐平他有相当的意志力,我 们都有携手共渡此生的决心;至于过去那些不美好的一段时光,我们都已为它付 出了一些代价,不是吗?” 仲平有种想逃的心理;他把眼光朝向窗口,天卒澄澄的,由窗口俯视即将竣 工完毕的七号公园仍安静的座落在那儿。 仲平忽然想起他与妻子明昱的婚姻是狼狈而仓促的,她好像什么也没留下, 可是他老挥不走时时浮现脑海中的面孔,所以他的灵魂随身携带这张面孔,到处 寻找相似的人。 过尽干帆皆不是,琦琦只能委委屈屈的活着,那么他更应以坦然的君子风度, 目送琦琦走出他的世界不是吗? 仲平已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琦琦家门,他只记得自己极其礼貌地握握琦琦的 手腕,她没有回绝,反倒牢牢地抓紧仲平的手。那一刹那,他几乎可以确定,琦 琦对他仍有说不出的爱意。 这回仲平学聪明了,他黯哑的声调只道:“琦琦,谢谢你!再见。” 在琦琦错愕松开手的同时,仲平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她趴在窗沿注视马上 路的车辆行人。就在她觉得这一切仿佛无聊到极点的节骨眼,一个惊人残酷的画 面占据她眼睛的焦点:她真的可以肯定被轿车撞倒的男人就是仲平,围观的人潮 越来越多,行进的公车、摩托车都失去了该有的秩序;车声、人声,七嘴八舌的 喧闹、喇叭的乱呜声…… 琦琦脑中一片空白,时间像静止不动,可是当听见由远而近的救护警笛声, 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她终于嚎啕失声的痛哭起来…… 谁都没想到,琦琦当下的念头竟是一通电话把唐静请到医院。仿佛她才是仲 平的代言人,而电话中她强迫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完全没有起伏变化。 琦琦急喊:“你马上出来吧!” 电话那一头的唐静只回了一句:“焦急没有用的,我待会儿就到。” 现在琦琦一个人坐在病房外面,她看着医师、护十进进出出的忙着。好几次, 她想趋前探问仲平的伤势,但怕似乎又成了一种多余的举动。 琦琦有些恨自己了,那时为什么不紧紧的握住他呢!也许他就能躲过这场厄 运,不是吗? 她因为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气氛,周遭人与事的动静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琦琦!仲平现在怎么了?” 而此刻唐静就站在她的旁边,短促而焦急的声调,让琦琦联想到旧日的爱与 怨,真的越远越清楚,拦都拦不住。 “他的大腿内侧严重出血骨折,医生正想办法替他急救。”琦琦压抑着惊慌 的情绪,她不愿在这节骨眼显得鲁莽而冲动。 唐静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声:“会好吧?” 琦琦抿了抿嘴,迅速地说:“当然会好,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为什么要让他受伤呢?这是不是——在惩罚我!”唐静有些战栗,迟疑的 自问着。 就像方才她从家里出来时,唐妈妈一脸的矛盾,可是还忍不住的唠叨几句: “小静,你去吧!人都躺在病床上了,到底我们唐家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铁石 心肠的人,我只希望你别忘了,晚上记得去补习班上托福。” “去补托福”的另一同义词就是准备出国留学,仲平这起意外事故,令唐妈 妈心上又泛起了涟漪,生恐事情会有变挂,只好时时对唐静耳提面命了。 “你想太多了,唐静,没有人会惩罚你的,仲平从来没有怪你,命运偶尔也 会安排错误吧!” 琦琦终究比唐静年长了些,也有成人澈悟事情的角度,虽然她不确知唐静是 否真能挣脱童任华的怀抱。毕竟对一个年轻女子而言,要做某些抉择是需要坚毅 的意志力。可是现在看她痛苦至此,美好的结局也未尝不可期待。 “尽管是命运安排错误,我能不负起责任吗?” 琦琦觉得唐静方才在电话中表现沉稳的一面,似乎是另外一个人。 “你有什么责任呢?仲平来看我,他想知道我的近况。只可惜,以前本来是 怨偶,无论怎样的聚会晤谈,最后也总会不欢而散。” 琦琦此刻有种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气魄,她是坦承罪过的成分居多,并没有想 到唐静的心里是怎么看待这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唐静早已泪眼迷离,顾不得琦琦的解释,她一溜烟地跑进病房。 一千医护人员都各自忙着,帮忙计量脉搏、递换药水、包扎伤口的。缝合伤 口的手术适及进行得差不多之后,一位较年长的护士长抬眼看了唐静一眼,露出 礼貌和蔼的微笑道:“还好,这里是普通病房,否则早有人赶你出去了。” 待护理人员走出病房后,唐静慢慢移步近病床边,受伤的仲平脸庞苍白如灰, 一旁的支架吊了几罐药瓶,长长的管子正滴着药水,看着针筒被绑在仲平的手臂 上,因而浮现苦干细微青筋,唐静忍不住流下眼泪。 仲平却微张着双眼,嘴里隐约的翕动,唐静上前伏在他的胸口轻声问道: “你要什么?我帮你。” 仲平呜咽了一声,唐静惊讶的抬起头来,才发现他的眼角正慢慢沁出一颗颗 晶莹的泪珠,不待泪珠落下,她急急地为他拭去。 “谢谢!”没想到这是他们的开场白。 唐静思忖了一会儿,才回答:“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似乎听懂了,用力抬起左边没有吊上点滴的手伸向唐静的面前。她怎能不 会意呢!就是萍水相逢的心灵也渴望温暖的抚慰,不是吗?! “仲平,我懂!一切我都知道。”她急切的将仲平的手放在胸口,也期望感 染一些温暖吧! 这时乐平搀着李父走进病房内,琦琦最后走进来,三人皆严肃地抿着嘴,脸 上写着相同的心情…… 倒是方才浓情蜜意,正惺惺相互怜惜的仲平和唐静,霎时尴尬不已。 可是仲平又没有把手收回,他仍紧紧地握住唐静,眼光却变得十分锐利,除 了有股想证明的决心,也似乎已有心理准备等待下面的动作。 “缝合的伤口现在会不会疼啊?”李父蹒跚的从众人当中走了出来。 仲平当下有种过意不去的歉疚,而此刻琦琦又好端端地站在乐平一旁,显而 易见,有些事情他的确是多虑了。 “应该还好吧!就是等着准备做复健吧!” 李父颇感安慰的笑了起来,才察觉唐静一直静默不语。 “唐小姐,仲平应该很快就复原,你别太担心啊!”李父亲切关爱的口吻, 让其他人似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唐静心理有种难以言的感动,仿佛生命中的人与事都自动归位了。 “小静,你有信心吗?” 仲平问得有些唐突,只见唐静明净的年轻容颜露出一朵美丽的微笑道:“怎 么会没有?这么多人给你信心,够多了吧?” 无论如何,仲平自认不再是青春少年,虽没有办法和年轻人一样为恋爱而狂 热。可是他的身体内现在仍有一股微温的气息,容得下蜕变后的唐静。 仲平出院以后,由李父或唐静陪同去复建中心。他现在是快乐的中年男人, 拥有了亲情及真挚爱情,似乎更别无所求了。 就在他们这样来回往返复建中心半个多月以后,他突然握起唐静的手,冷静 的看着她,才缓缓地说:“唐静,我希望我们一辈子都是这样,我的生命不能没 有你的存在,真的。” 唐静的心中也有些苦恼,虽然唐妈妈的态度现在改变了,她允许唐静陪同仲 平做复建,也许是基于人性悲悯的心理;可是她仍兴匆匆地为唐静提前订购机票, 并多方安排她和童任华的约会,足见在她的心目中,童任华仍是乘龙快婿的最佳 人选。 可是这会儿她只是不慌不忙地微笑着,“告诉你一件事,我妈妈已经替我订 了机票。” 仲乎一下软弱了起来,他以沮丧的声音说道:“我知你心里有我,可是你一 下子宣布这样的事实,我觉得我好像没有任何可以胜算的筹码。” “是吗?”唐静不想看他,却没法抑遏住突然涌上来的凄恻。 她知道,她始终都不愿意给仲平一个不清不楚的交代,而这个前提是,她会 尽力而为,既然他是她的亲蜜爱人,她期望他们可以共同克服迎面而来的难关。 约是心灵感悟吧!仲乎强迫自己转换了一个情绪。笑殷殷地说:“订就算了, 只要你不离开,谁都不能强迫你。” 唐静这时正身面向他,眨着眼睛,狡黠地反问他:“那得看那个人倒底用什 么方式强迫我留下来。” 仲平内心窃喜,又隐约感到一种随之而来的生命挑战,即使有种辛苦追逐的 痛苦,可是他也慢慢地领悟到点点滴滴的甜蜜感。 临上飞机的前一个晚上,唐妈妈早将很多琐碎的事物、行李打点妥当,说也 奇怪,她的心情似乎非常好。 上床前一刻,唐静似乎想将满腔的话一并托出,她赤脚走进唐妈妈的房间。 床头灯早熄了,唐妈妈在黯黑的室内,感觉唐静慢慢靠近床沿。 “小静,躺下来吧!”唐静听话地一骨碌钻进被中。 “妈,我……我想……”虽然是并排躺着,遇到棘手的难题,仍不自觉的结 巴起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一切都留待明日再说吧!”这一夜,令唐静痛苦 难捱,她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卧房。坐在黑夜里发呆,反覆在想,明日一早,她一 定要清楚表明自己的立场。 当东方星子消失,天际渐渐泛白,她反倒掉入睡梦中,整个身子忽沉重万分, 恍惚迷离中,妈妈向她挥手说再见,像一幅变形的卡通,妈妈顿时变得通情达理, 不再执着旧时的想法。可是不行啊!她不希望妈妈是怀着怨恨上飞机,她在嘈杂 的人群中,尽力嘶吼自己悲伤的声调…… 醒来时,她似经历一场刁钻的捉迷藏游戏,心中充塞孤单的凄凉。 她在客厅的透明茶几上,发现妈妈留下一封信,她当下明了捉迷藏的答案就 在这里。 小静: 你…定很惊讶吧?我现在也已坐上飞机了,我怎么不叫醒你呢!其实我真的 一直无法接受你和李仲平恋爱的事实,而连续好几个晚上,你不在家的时候,我 常对着你父亲的照片发呆,我想起当初为了嫁给你父亲,我几乎是以半私奔的姿 态跟着他了!当然也引起喧然大波,尤其是得不到父母的祝福时,加上你的父亲 又早逝,我有时也会感到孤单、寂寞…… 而就在那一刹那,我领悟到你对仲平的深情,也许就如同我对你父亲一般, 我想,让两个有情人不能在一起,其实是非常残忍的。 所以我的心里常有种不自觉的矛盾,我几乎是在离开家里才做下这样的决定, 不管怎么样,妈妈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幸福。 我要出门时,曾在你的床边站了一会儿,端详你睡眠时的神情,你的眉头深 锁,似有打不开的心结,孩子!别担心,一切事情都会好转。 当然,你得到妈妈的祝福之后,也别忘记,先把大学的学业完成,内外兼备, 才能当另一个男人的好妻子,对吧? 妈妈于凌晨书 唐静终于哭了,可是又不很哀伤,她的心中仍保持高昂的兴致,所以是感动 吧! 很快地,她俐落梳洗打扮了一番,正要出门时,接到唐妈妈在过境的机场打 回来的电话。 “小静,看到信没?” “看到了,妈妈,你不会怪我吧?” 电话那端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幸福对一个女人而言是很重要的,所以妈 妈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快说!”唐静生怕电话会断掉。 “你加拿大的阿姨帮我介绍一个对象,我一直没让你知道,因为我们一开始 也是用书信往来,你觉得……”唐妈妈很谨慎的叙述着,事情攸关第二春。, 唐静从电话筒中听见催促旅客上飞机的广播,可是她的心中也是暖呼呼的, 那么体恤人的妈妈是该有人照顾她的,, “妈!我没意见,只要你喜欢就好了!嗯……真的!赶快上飞机,别来不及 了!,, 唐静挂下电话之后,她真的要出门了,她还要陪仲平去诊疗中心做复建,这 下子,总算可以没有挂虑地陪他一辈子。她还可以继续培养她的绝活,那些乱七 八糟、扰人心思的文艺爱好。 她决定要给仲平一个惊讶,抬眼望向天空,有几片白云正轻盈的滚动着、, “这样柔和舒缓的情调是适合和未来的伴侣谈情说爱的。”唐静边走边想着。, 尾 声 六月份是个特殊的月份,校园中的杜鹃大蓬大蓬的盛开着,每个角落都正上 演着师生感伤毕业别离的情节。 唐静虽感伤,可是也有几分期待,她准备进入李家的大门,安安分分地做好 仲平妻子的角色。 前来参加她和筱青毕业典礼的惠琳、杨宝旺也成熟了不少,十足像对恩爱、 可是又偶尔爱拌嘴的小夫妻。 “惠琳,你的小宝贝呢?”印象中,小孩约有二、三岁了吧! “不行,她太吵了,何况又爱腻着老爸。”惠琳青春依旧,指指身旁的年轻 丈夫杨宝旺。杨宝旺还差一年就大学毕业,那时惠琳怕他变心,也在隔年考上东 吴英文系,常常沾染莘莘学子的气息,大概就能显得比较年轻吧! “才鲜呢,她都会学她妈妈向天默默祈祷呢!”杨宝旺一副有女万事足的快 乐神情。 一旁的筱青现在也温驯地养起乌黑的长头发,听着惠琳一家人的事情,她忍 不住笑了起来。 ‘’筱青,童任华今天会不会来啊?“这话是唐静提出来问的,她现在是不 计前嫌地和筱青重修旧好。对于筱青仍无怨无悔等待童任华的承诺,老实说,她 真是打自内心感动着。 “童任华啊!他最近是越来越忙了,他接了一堆的漫画稿在做,我很想帮他, 可是……”筱青犹豫着。 这群死党一下找到可以共同关心的话题,不免张大了眼睛等待着答案。。 “倒底是什么嘛?” “我又不会画。”筱青一副很无力感的说着。 大伙儿松了一口气,而过来人的唐静心想;总算有人能让你静下来了吧! “不会画有什么关系!精神的支援总是胜过其他一切是不是?” 这一天晚上,唐静在录音室外头静静地等着仲平,她低头用手指数着钟表上 的刻度,仲平每隔十分钟,就会出来看她一次,没有为什么,似乎是因为这样容 易感到心安吧! 恋恋心语的小情人,他实在很爱看她一副认真听他瞎掰、扯淡的神情。即使 她没有什么意见,他知道唐静是他此生永不背叛的情人,守住她,不也如同守住 一片的阳光,那样无止无尽的明亮…… 这会儿仲平虽满身疲惫的从录音间出来,可是却仍带着灿烂的笑容说:“唐 静,告诉你一个笑话……。” 唐静爱恋地望着在她身旁坐下的仲平,这样看起来,唐静的确是名副其实的 “恋恋心语的情人”呢!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