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梁漱溟(40) 日寇占领了华东、华北,山东形势危岌,先生率同人等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 下旬撤退。先生讲:“我从山东邹平撤退,有大队人马,计一千多人,八百多条 枪,现款十多万元。”“我们撤退出来,停留在河南镇平县,住在城外大佛寺内。 后又到武汉。”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是蒋介石,委员会下设政治部,部长陈诚, 周恩来是副部长。我们与蒋介石接头,去见他,告诉他我们从山东撤出来,有这 么多人和枪,我们还要回山东打游击战,打日本。蒋介石把这件事交给陈诚办理。 周恩来是副部长,郭沫若是政治部第三厅厅长。我们对政府没有别的要求,只要 求给我们一个抗战的名义。他们给的名称是‘中央直属第三政治大队’。我们决 定回山东发动民众,积极抗日。蒋介石告诉我:‘已派于学忠去山东了,为苏鲁 战区游击总司令,他带有两万多人,你回山东游击抗日,与于学忠配合。’” [《与北碚唐宦存同志谈话记录》。] 先生带出来的人在河南镇平集中受训后,以当时政府所给之“中央直属第三 政治大队”名义于一九三八年秋整队开拔渡河返鲁抗敌(全副武装而且枪多于人, 又现款十余万,皆原来携出者今又携回)。[《朝话》。] 是年六月邹平乡村书店印行《朝话》,是先生在朝会上所讲的话;由听者记 录汇集成册。一九三五年,《乡村建设》半月刊曾发表一部分。先生于这书“增 订版序言”中讲:“我若干年来办学,大都率领学生作朝会;尤其自民国二十年 夏至二十三年夏一段,我任乡村建设研究部主任时,行之最勤。天天黎明起来就 作朝会(冬天都须点灯),极少间断过。后两年,便无暇天天亲自出席了。在朝 会上的精神如何,与这一天大家(师生)的精神息息相关。即朝会作得好,则这 一天大家的生活都要自然温润些、奋勉些。当时讲话很不固定,有时一次中零碎 讲了几点,没有个题目;有时一个题目一次讲不完,次日续讲。讲话内容多半是 有感而发;或者从自己身上发出的感想,或从学生身上发出的感想,或者有感于 时事,凡是切近当下事情的一种指点,每每较之泛论有裨益于人。而集体生活, 每每较之零散的个人接触要有趣味,易得精神向上;这都是体念得到的。” 《朝话》所辑六十则,兹节录有关先生自述者数则: “今早想起论语上‘盍各言尔志’一句话,现在就言我之志。我愿终身为民 族社会尽力,并愿使自己成为社会所永久信赖的一个人。” “我自己行动多悔,差不多几十年来总是这样子。所谓心安理得者,在我心 中很不容易继续,即很不容易比较没有问题,不后悔。这有两层原因:自己从小 时起,要强,不同流俗的意气盛,这种意气支配了自己,就容易有悔有悟。还有 一层,就是这时代正当大转变,入于纷乱,无正轨可循,无路子可走。碰到这时 代,很难作到平稳。……本来在这时代,在这世界,所需要的是对大局有判断, 对自己生活能奋爽有力,而我生活上的奋爽有力却不能长,心中常是徘徊游移。” “在人生的时间线上须臾不可放松的,就是如何对付自己。如果对于自己没 有办法,对于一切事情也就没有办法。……大概有聪明的人,好出风头,爱面子, 对声色货利等等,格外比旁人贪求;这是他斩不断的病。本来他要强的心也比旁 人明白,可是他为坏的心也比旁人高;如果内心不澄清,认不清楚自己,这时他 心里一定有很多问题。”“如何使内心的矛盾冲突平下呢? 只有忏悔自新才能够 解决问题。如果谁能够对于自己的责备越严,其忏悔也越深,这种人都是好人。” “我的忏悔自新,可以说完全是从对人类生命有了解,对人类生活有同情这个地 方来的;所以也每每从这个地方去引导人忏悔自新。……”“在自新的时候,就 是回头一看,看清了许多都是机械、可怜、糟糕、要不得! 把好恶的心,真的好 恶的心透露出来,觉察出从前的琐琐碎碎,真是臭的,所谓‘如恶恶臭’。由恶 才知其臭,才看不上,才能够舍弃。如果真的对于这个东西恶,知道往好处去用 力,生机就能够透露出来。孟子很能发挥指点这恶绝的意思:‘毋为其所不为, 毋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这话说的实在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