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二个星期天一早,不到7 点钟,红鱼就急匆匆地回家了。一进门就说,咱们 走。 何曙光也早已准备好。听红鱼这么说,就笑了,说,什么叫咱们走哇? 连个称 呼都没有。 我一个星期没跟人说过一句话,都快变傻了。 红鱼严肃地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何曙光说,起码叫个曙光哥哥吧。 红鱼说,哼,想得美。 叫个何曙光也好啊。 越说越不,就不。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吧。 1969年那个时候,普通人坐火车出北京没问题,而坐火车进北京多半是要介绍 信的。曙光和红鱼不约而同地决定骑自行车去。 曙光说,不过,天气这么冷,路又有点远,可不是去郊区那点儿路。 红鱼说,不怕,又不是没骑过。 曙光说,好吧,大不了我还可以带着你。 两个人上路都有些兴奋。哥哥不在了,剩下的两人就有些相濡以沫的意味。寒 风凛冽之中,红鱼自己戴着一副碎毛线织的花手套,把护校发的军用棉手套给了何 曙光。一出城,曙光就要求把手套换过来。他说他怕红鱼冻坏了手,以后就不能打 针上药了。红鱼先是不肯,后来终于同意两人换着戴,每人戴一小时,再换。 看着何曙光毫不在乎地戴上花手套的时候,红鱼突然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看你,两只花手,像个花猴子。 何曙光穿一身蓝咔叽布学生装,外面是红生的蓝棉猴,棉猴帽子紧紧裹着脑袋, 看起来猴头猴脑,像一个蓝色的猴人,加上袖口猛地出来两只花手,就显得更加好 笑。红鱼笑了又笑,何曙光就听凭她笑,直到她笑够了,他才说,行了,小心喝凉 风,别笑了。 何曙光去云南之前,是个很赶时髦的有些虚荣的男生,经常穿得很狂,头上要 戴将军帽,脚下要穿将军靴。自打从云南回来,大病一场之后,他的整个人生态度 都变得平静温和了。 说是更成熟了,更像个大人了,可能更贴切。 好在去大沽是往东南方向走,西北风吹着,他们有时不用费力就骑出老远。每 阵风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嘻嘻哈哈地猛蹬,风过去后,曙光就单手推着红鱼骑。 一路上,红鱼还不忘频频回首,说,我一定还要拦一辆军车,像上次一样。 曙光笑说,难怪你不怕路远,我早就看出来了,把希望寄托在偶然性上,万一 没有空的军车过,看你怎么办? 红鱼说,那还有你呢。留着你干什么用的? 红鱼说 完就跑,猛骑出好远,曙光假装追,笑说,好呀你! 中午的时候,他们在路边的一 个小吃铺休息。小吃铺非常简陋,黑黑的墙壁,一条长长的木案子,几条长凳,桌 面和凳面一样,又黑又油又腻,坑坑洼洼的。 两人进去后,先跟主人要了两碗热茶,又要了8 两面条,曙光半斤,红鱼3 两。 这之前,红鱼提前把l 块钱塞给了曙光。茶水每碗1 分钱;面条l 两6 分钱,六八 四十八,再加2 分茶钱,正好5 毛钱。曙光付过账,顺手把钱还给红鱼。红鱼摇头, 说,你留着吧。 曙光说,我有。 红鱼说,那我也不要。 出发前红鱼认真读了红生从大沽来的信。 哥哥分头给曙光和红鱼写了两封信。在给红鱼的信里,哥哥只写了几行字。他 让红鱼每个星期都争取回家看看,给曙光买好粮食和蜂窝煤等;还建议红鱼把妈妈 的存折留给曙光用,因为红鱼每月有津贴,生活是有保障的,而曙光今后还很难说。 然后他还问了红鱼分配的消息,鼓励红鱼好好干。 在此之前,红鱼从来没有考虑过曙光的生计问题,只是觉得有我们吃的就有你 吃的。哥哥的提醒才让红鱼想到,曙光很可能是身无分文的。仔细一想,他从南边 跑回来,穿得破破烂烂,一身腥臭,还说是一路扒火车来的,哪里还会有钱呢。 曙光坚持把剩下的5 毛钱塞给红鱼,说,红生临走的时候给了我15块,我还一 分钱没花呢。 一个农村女人一手一碗端来两碗面条,两个大拇指分别掐在两碗面里,红鱼不 由得大叫一声,手指头! 那女人放下碗正色道,怎么啦? 手指头怎么啦? 还是解放 军呢! 曙光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她是怕你烫着。 女人不理那一套,扭身往里走,边走边说,哼,面是我擀的,汤是我下的,嫌 脏别吃! 告诉你,这十里八村,不在这儿吃,还就没别的地儿了! 看着红鱼大气不 敢出的样子,何曙光就笑了,小声说,别以为没人能收拾你。看看。 红鱼踢他一脚,撅起了嘴。何曙光端起红鱼的碗,把那女人掐过的地方的面条 扒拉到自己碗里,说,吃吧,一会儿路还长着呢。 吃过上路。可惜路上过的军车全是满拉满载,红鱼的脖子往后扭得都快抽筋了, 也无济于事。何曙光安慰她说,没关系,幸亏今天有风,“好风送我上九霄”,吹 也把咱们吹到大沽了。再说我好久没出来活动了,猛一出来觉得特别痛快。 红鱼说,光你痛快了,我反正不痛快。 曙光说,还生那女的气啊? 她就是态度讨厌了点。可是现在不都是这样吗? 是 不是? 再说人家让你喝了猪蹄汤,也没另要钱呢! 红鱼这才忍不住笑了,说,讨— —厌! 天黑以后他们才到了大沽。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凑着路灯看看表,7 点多。 他们想找个人打听路,在一个岔路口一等就是10分钟。第一个过路的骑车人是个老 农,他说不准红生的那个代号厂在什么地方,只是听说在哪儿哪儿。 红鱼他们只好又等,一个又一个地问,都不知道。 这时,一辆军车驶过,红鱼大叫着骑车追过去。卡车终于停了,红鱼和那司机 说了好久的话。曙光在路灯下等着,心里做好了一夜无处可去的准备。对于一个男 人来说,一生中如果没有几次形单影只的历险,没有几次无路可走的困境,可能就 不会真正成为一个男子汉。 最后那天从边境盘根错节的老林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那之前,他好 几次都以为是走出来了。可是刚出了一个林子,马上又进了一个林子,林林相接,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个完。向导告诉他,这就是快到头了。直至出了最后一个林子, 眼前一片开阔,眼看着向导自己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的时候,他才敢大大地松一口 气。向导用生硬的云南普通话对他说,你自己走吧,我该回家了。他问他该往哪个 方向走,向导给他指了指天上的星星,说,那个北斗星,那个北极星,向北。就在 那一刻,他感到了生命的宝贵。因为他突然害怕自己就这么死了,无声无息地死在 这个穷乡僻壤,这个连路都没有,连知道他名字的人也没有的地方。那一夜他死死 地睡了几天来最踏实的一个觉。 红鱼喜滋滋地骑车回来,对曙光说,走,全问清楚了。 红生所在的那个军企有好几个分厂,都很分散,但是总部已经不远了,而且总 部里有招待所,有食堂。刚才那个卡车司机甚至还听说过新来的姓丁的大学生,只 是不知道他被分在了哪儿。 接下来一路顺风。总部值班员是个年轻热心的干事,对红鱼有十二分的好感, 他很快就联系上了丁红生。红生在电话里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大喊,我马上就到! 你们先吃饭120 分钟后,丁红生是冲进值班室的,带进来一阵寒风。他声音大得出 奇,笑着说,哎呀,曙光! 红鱼! 怎么来的? 怎么不事先说一声? 红鱼说,怎么事 先说? 你又没留电话。 红生说,对对对,我那儿打电话不方便。 值班的陶干事在他身后关好门,说,你们可以去招待所了,我已经联系好了, 不过得要证件。 红生大包大揽地说,什么证件? 我就是证件。走! 很显然,红生的身份保证无 济于事,只有红鱼的军校学生证能用。但是招待所说什么也不让何曙光住。而且红 鱼也得和另外两个搞外调的女同志一同住。 三个人立刻就有些沮丧。红鱼说,要不就上哥哥宿舍去? 红生说,我宿舍还有 另外一个人。 曙光说,我以为真是“连长连长半个皇上” 哪,原来…… 红生说,连长个屁,我现在就是个盐长。 什么? 什么长? 红鱼追问。 红生一字一句地说,我在的分场是盐场。 盐,知道吗? 海滩,盐田,晒盐,知道吗? 曙光说,难怪你说话的声音大了好 多。 是呀,喊的,地方大,说话都得喊。 你信上怎么没说? 红鱼责备道。 红生说,你们既然来了,真相也瞒不住了。 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你就一瞒到底? 那当然。 当天夜里,三个人还是去了红生的宿舍,同室的人让出了地方。三人谁也没睡, 整整聊了一夜。 天还没亮的时候,5 点多钟,红生要出工了。 他在套上长及膝盖的橡胶长靴之前,先在脚和小腿上缠上布条。缠布条的时候, 他就说,毛主席比喻文章写得又臭又长,就说,像老太太的裹脚布。看,就是这样 的。可是他老人家可能没料到,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臭还长的在这儿呢。 看着哥哥长满冻疮又红又肿的脚,红鱼忍不住就哭了。 红生说,哭什么? 我又不是在受苦,我是在锻炼! 别哭了,军中无眼泪! 红生 走后,红鱼渐渐打起了瞌睡。何曙光把大衣给她盖上,走到外面。 盐场营房虽然比较简陋,几排平房,一个操场,但有院墙围着,战士站岗,还 十分正规。远远地看着战士手里发着蓝光的钢枪,何曙光想起在老林子里听见的枪 栓声,不知是不是这种枪发出来的。 在边境,何曙光他们一行有7 个人。只有他一个是大学生,其余的都是中学红 卫兵。最小的是个初二的,16岁。为了保密,他们从一开始就分头乘坐长途汽车到 了一个叫勐岩的地方会合。先去的一个高一男生找到了那个向导。 这人在昆明军区的子弟中名气很大,都叫他老杨。走之前他们还议论过他,有 的说他是国民党残匪,有的说他是共产党的逃兵,也有的说他就是缅共的人,专门 在这边拉一些知识青年过去,壮大他们那边的力量。 不管是什么吧,反正他们第二天就跟着老杨上路了。他们每个人都戴了一顶草 帽,确确实实是草的,编得很结实,里边还有一个小圆垫。这样戴起来头顶还能够 通通风。 进林子的第一天,他们几个人还有说有笑的。新奇的未来,陌生的景色和冒险 方式,都深深地激动着他们的心。临行前,老杨保证两三天就能出境,最多4 天就 能到达缅共的驻地。 所以他们带的食品和水都不多。可是谁都没有去设想,万一去不成的话,万一 回来的话,水和粮食够不够。一路上,他们还是像以往一样又吃又喝,还慷慨地给 了老杨不少。那时,何曙光就注意到老杨悄悄地收起了一些饼干。而他顺理成章地 想,老杨还要回去,路上当然要有所准备。谁知就是这点饼干救了他们两人。一片 林子,进去出来前后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何曙光就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吃过早饭,红生找了一辆顺路的卡车送他们回家。卡车上装着几个大板条箱。 司机和押车的干部帮助他们把两辆自行车塞在板条箱之间的空隙里,以免它们晃荡。 然后曙光帮红鱼把棉帽系好,大衣扣好,两个人就一边一个,在箱子和车厢壁形成 的角落里安身。 卡车沿着海边走了好久,海风凛冽,从四面八方兜头袭来。红鱼禁不住把大衣 紧了又紧。 此时此刻,想象着红生仅仅穿着一件棉衣,正在冰冷的盐田里劳动,她的眼泪 又涌了上来。 曙光在对面看着她,提醒说,不能哭啊,要结冰的,到时候,等眼珠子都冻上 了就晚了。 红鱼只好擦干眼睛,闭上了眼。 空气里饱含着海水的味道,既腥又鲜。而原始森林里的味道是一种腐烂的香气, 既浓又酸。逃跑的路上,紧跟着向导,他无法计算时间,更不知道有多少小时没有 睡觉。只是当他懵懵懂懂逃出林子以后,躺在外面的草地上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 经落在山顶了。不知是睡了一夜一天呢,还是两夜两天,或是三夜三天。 在卡车的一次剧烈晃动中,何曙光醒过来。 看看对面的红鱼,红鱼也正在看他。红鱼紧紧地裹在军棉大衣里,她已经冻得 脸色发青,嘴唇发紫。 何曙光叫她,红鱼,冷吗? 红鱼牙齿打着战说,还行。 曙光说,我刚才睡着了。 红鱼说,看见了。 你呢? 冻坏了吧? 红鱼摇摇头。 曙光一下子坐直了,解开棉猴,两手一张,打开,问道,来吗? 红鱼先是犹豫 地摇头,又迟疑了片刻,终于义无反顾地挪过来,一头挤在他的怀里。何曙光用大 衣兜头把她紧紧地裹住,连连说道,不冷了,不冷了,噢噢,不冷了。 贴在何曙光温暖的怀里,红鱼感觉自己在慢慢地融化,像河流解冻,像乌云散 开,还像花蕊在苏醒,更像从大大的冰坨化成了小小的婴儿。卡车在颠簸,曙光的 胸脯在起伏,红鱼渐渐地睡着了。 在云南的时候,有个女孩也想跟他们一起走。她和那几个中学男生都非常熟, 他们都答应了,可就是何曙光坚决不同意。他不主张女孩去冒这种险。而且他也觉 得她肯定是个累赘。女孩的体力无论如何是不能和男孩比的,哪怕意志多么坚强。 那几个中学男生最初还纷纷为女孩说情,后来何曙光说,如果你们谁不怕为她的生 死负责,谁就写保证书留给她妈妈,那谁带她去都可以。那女孩终于没去成。现在 想来,她应该是感谢他的。 红鱼在他的怀里蜷了蜷,又继续睡了。何曙光掀开她的帽檐看了看她的脸。红 鱼的脸色开始转变,嘴唇也恢复了原先的红润。看着她微张的双唇,娇嫩的,女孩 才有的弹性和润泽,何曙光禁不住就轻轻地贴了上去。一下,再一下。红鱼睁开了 眼,静静地望着他。何曙光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发起火来。可是她却微微地 笑了,说,真好。 一句话点燃了青春之火。两个年轻人在颠簸的车厢上,在凛冽的寒风里集聚了 所有的热情,拥抱在一起。如果说人是一支蜡烛,那么嘴唇就是火,舌头就是烛芯, 火点燃了烛芯,蜡烛就熊熊地燃烧了。红鱼从没有想到何曙光竟有着如此巨大的热 量,他把她包裹在一团热火之中,不但自己烧得昏天黑地,而且把她也焚烧成一缕 缕的丝屑化成云烟不知所在。 直到进了城,卡车停在路边,押车的干部从驾驶室里下来,拍打着车厢说,到 了,到了,我们该往那边拐了。 何曙光连声感谢,把自行车递下车厢。红鱼在他身后晕乎乎地等着,幸福还在 脸上飘。 押车的干部一连看了她好几眼,问她,你真是丁红生的妹妹? 是呀。红鱼说。 不像。那干部说,你是演员吧? 中午到了家。一进门,曙光就问道,哎? 你是 演员吧? 红鱼笑起来,放下一切扑上去,搂住何曙光,说,曙光哥哥,你真的和我 好了吗? 真的真的,我真的太喜欢你了。从小就是。 何曙光说。 那你就要永远对我好! 那当然了! 不许你再对别人好! 好,我保证! 于是,红 鱼轻声说,曙光哥哥,我们有一下午的时间,我请假请到晚点名呢。说完,她有所 期待地望着他。 何曙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静地问她,一下午,怎么了? 红鱼一下就变了 脸,反问,你说呢? 何曙光仍旧绷着脸,说,要我说,就先做饭去,老——婆! 啊 !红鱼又气又笑,我还不是你老婆呢,你这个坏蛋!那也得做饭! 红鱼扑上去,绕住 他的脖子。何曙光抱住她,抡起来,进了卧室,在床上,两对火热的鼓胀着青春欲 火的嘴唇再一次地压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狂热之中,两人滚在一起。曙光的手 顺着红鱼的腰际就伸进了她的内衣,一下子就搂住了红鱼的胸脯。两只年轻的耸动 在欲望中的火球更加挑起了何曙光的激情。 这时,红鱼猛然一个打挺,断然推开曙光,跳下床来,紧紧揪住自己的衣服, 恶狠狠地盯着何曙光,低声问,你想干什么? 何曙光! 她转身跑出去,进了厨房。 只听厨房门咣的一声,关上了。 何曙光全身都在激动状态,一时动弹不得,脑袋也蒙了。怎么? 她没有这个意 思? 刚才是她说的,我们有一下午的时间,也是她主动扑上来再一次吻的他。而且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她的身体多次触动和摩擦了他的私处,那她为什么又不 高兴了呢? 当初和女王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几乎是毫无障碍地进入情境的,女王要 的就是这个,他也当然。可是,红鱼……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次她哭,他用脸为她蹭眼泪,她就因为想起他和女王也 会同样如此而大发雷霆,而且说他恶心。如果今天还是因为这个,也许两个人是没 有缘分的。今后人生的路还很长,不可能永远处在一方责备、另一方辩解的情势之 中。 红鱼在厨房里暗暗生气。她是万万没想到何曙光会把他的黑手伸进她的内衣的。 可是就在他搂住她,握住她的乳房使她感到巨大快感的同时,另一股受屈辱的感觉 又占了上风。他竟敢不经她的同意强行做这种事。难道她是他的玩物吗? 当然她又 一次想到了他和女王。他们一定也如此做过! 她可没那么便宜,她可不是女王! 门 一响,何曙光进来了。他在她的身后站着,默默地,不说话。红鱼用通条把封住的 蜂窝煤捅开,用锅接上水,放到火炉上。她知道何曙光在看着她。但她决心不说话。 她时而恨他,时而爱他,恨了他又爱他;爱了他又恨他。都是因为那个女王。 对不起,红鱼。何曙光终于说。 红鱼不说话。 何曙光又说,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你愿意。 你刚才说,我们有一下午的时间…… 我说了! 又怎么样? 我让你那样了吗? 红鱼说着哭出来。我那么信任你……你 就应该好好对我……爱、护、我……呜呜咽咽中的红鱼显出了弱小的女儿心。 曙光在身后靠近她,但是不敢有丝毫动作。 他的一呼一吸都撩动着她颈后的柔发。他说,好吧,我错了。咱们刚才那么愉 快,我真的没想到……我不是故意破坏咱们的快乐的。 红鱼听了,口气也软下来,说,我知道。 我再也不了,还不行吗? 他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我真的以为你喜欢。我再也 不了,还不行吗? 红鱼,回答我,原谅我了就点点头。 红鱼终于点了点头。何曙光松了一口气。 现在可以抱抱你了吗? 可以。 曙光轻轻抱住她。 他说,我们今后一定要相亲相爱,互相信任,不再吵嘴,不再赌气,小红鱼, 我永远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何曙光自己心里先吓了一跳,怎么这么说? 好像她真的就会从他手心里 溜走似的。 为什么他不是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或许就是因为他明白自己朝不保夕的处 境,明白他们肯定会分离,而且还可能分得很远很远。 鸡蛋挂面煮熟以后,两人各端各的碗坐到门厅的饭桌旁。 吃到一半时,曙光又说,我以为你是学医的。一定什么都懂。 懂什么? 懂……那些,算了。 不行,你说,懂什么? 红鱼不依不饶地。 曙光说,就是男女之间的事。 红鱼只上了一年护校,卫生基础知识倒是学过的。男人女人的身体解剖也学过。 甚至怎么接生,精子是怎么在输卵管里遇上卵子而结合,怎么长成胎儿等都学过。 但是男女之间的关系却没有正式学过,尤其是在这种关系中,哪些是可以的,哪些 是不可以的;哪些是正常的,哪些是不正常的,谁也没教过。只有一次,邱月问过 她,精子是怎么到的子宫里? 红鱼当然也同样不知道。 曙光一听她说没人教过,就笑了。他握住她的手,又一次说,对不起,小红鱼。 你还是个不懂人事的小女孩儿呢。 红鱼娇嗔地说,你才不懂人事呢,我都18了。 曙光说,光18,没用。 吃过饭,曙光提议都各自睡个午觉。昨晚一夜没合眼,两人都显得十分疲乏。 红鱼也答应了,但她心里总是有些不甘。 她在厨房封好炉子,用余光看着何曙光决然地进了屋,上了床,连头一起蒙上 了被子。她心里突然又委屈得不行。她希望曙光主动请她和他去一起躺着,然后再 由她来拒绝。可是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怎么这么无情? 甚至连等着她先上床的 耐心都没有! 依照两人目前的关系,起码他应该先情意绵绵地给她掖好被子,亲过 她,再自己去睡。 躺到床上以后,红鱼想,也许是自己刚才的态度吓住了他,也许他再也不会像 刚刚那样亲近她,抱她,搂她,和……那样她了。 胸前被曙光握过的地方在隐隐地发胀,她抱住自己的胸脯,想把它忘掉。可是 偏偏不行,你越想忘掉它,它就越胀,它就烧得越疼,就越难以抑制。她自己用手 按住它们,不行,又翻过身趴下压住它们,还是不行。两个火球非比寻常地膨胀着, 从指间鼓凸出来,乳头坚硬得像两把小匕首,刺着她自己的手心。于是她下了床。 光脚站在地上,企图借水泥地的阴凉扑灭身体里的大火。但还是不行。 红鱼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能。 终于,她来到曙光的床前。还没有说话,曙光的被子就猛地打开了。他睁着眼, 死死地盯着她。两人都不知说什么好。 红鱼就哭了。她说,我睡不着。 曙光伸出手来。红鱼的手搭上他的手。他轻轻一拉,她就重重地倒在了他的身 上。一场燎原大火立时就吞没了两个年轻的人。 何曙光浑身滚烫,四肢坚强,马上把小小的红鱼夹在四肢之中动弹不得。他用 灼热的嘴唇完完全全地包住了红鱼的嘴唇,他的舌尖顶住她的牙齿,一点一点撬开 它们,猛打猛冲地深入敌后。红鱼被这有力的爱抚所震慑,她感到来自久远的需求 和渴望。在她的感受里,何曙光的每一次用力都带着深厚的感情,带着他深沉的爱 恋。 她深深地体会到了他的巨大的海洋般的爱。 这时,曙光的手松开了,汗津津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汗水,说,出汗了,你想脱 衣服吗? 我可要脱了。脱掉内衣之后,他表情怪异地盯着她。 红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曙光说,我不知道接下 来的会是什么。我很害怕。 你? 你怕什么? 我怕你再次离开我。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以为我会离开? 你说呢? 你会离开我吗? 曙光问。 不会。 真的? 真的发生什么都不会? 真的。 好,红鱼,你听我说,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我做的一切 都是因为爱你! 都是为了让你高兴。能相信我吗? 能。 说你相信我。曙光说。 我相信你。红鱼说。 曙光说,好,小红鱼,跟着我,来。 何曙光的一双大手揽住红鱼纤细的腰肢,再次把红鱼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体上。 坚硬的,坚硬的,还是坚硬的,何曙光的身体处处都是坚硬的。红鱼突然把脸埋在 曙光的胸膛上哭了起来。男人! 自己的男人! 他是如此的强大,有力,如此的深情, 强烈,如此独一无二地吸引着她! 她把手臂从曙光的包围中抽出,反过来抱住了何 曙光,让自己燃烧的胸脯贴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何曙光顿时被她的举动惊呆了。 两颗火炭似的乳头像两把火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冲锋号响起,何曙光义无反 顾地进军了。他大刀阔斧地清除了隔在他和红鱼身体之间的一切障碍,先头部队也 快速把篝火点燃,篝火映红了红鱼娇嫩的脸颊和水汪汪的双眼,在她的默许之下, 在潺潺小溪的急切而快乐的歌唱中,何曙光长驱直入,挺进中原。 红鱼被曙光带到了不知什么地方,那里阳光明媚,绿草如茵,亲情温暖,红黄 蓝绿,五彩缤纷。只听见曙光在远处喊她,小红鱼! 小红鱼! 我爱你! 你是我永远 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