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父母要来北京参加我们的毕业典礼,远远看见父母从出站口走了出来,突然觉 得他们的老了。我的心目的父亲一直都是高大的,而眼前的父亲与子谦相比,突然 觉得那么的矮小。我和子谦跑过去分别给他们一个热情的拥抱。子谦接过父亲的行 李,我挽着母亲的胳膊,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一家四口热热闹闹的象小时候一起 去公园。把父母安顿在学校的招待所,稍稍休息了一会,带着他们逛大学校园,我 像只小鸟一样,唧唧喳喳的跟父母讲这讲那的,兴奋的不得了。子谦也很高兴,偶 尔还会找个话题跟我抬杠。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家人游览北京城的各大景点,拍了无数的照片。虽然全 家在一起笑的很开心,但离别的哀愁时刻笼罩着我,看着一家人在一起的样子我经 常鼻子发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每天都在努力笑和忍住哭之间徘徊。 这天在招待所,我和母亲出门买水果,父亲拉子谦到椅子上坐好,他早就想找 机会跟子谦谈一谈了。“儿子,你有什么事总爱埋在心里,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 肯定会遇到困难,绝对不能服输,再大的困难你都得扛住了,知道吗?” 子谦安慰着,“爸,我是您教育出来的,那点困难能吓倒我吗?” 父亲点着头,接着说道,“以前从来没跟你说过,其实你有个小姨。你外公外 婆有两个孩子,他们死的早,一直是你妈和你小姨相依为命。你妈妈走了后,你小 姨就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已经好多年没有她的消息了。上个月她突然托人打听你的 情况,她现在定居在荷兰,知道你即将去法国读书非常高兴。让你去那一定联系她, 留了在那边的地址和电话。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一定去看看她啊。” 子谦点了点头,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字条,小心的揣到口袋里。“我还有个小姨?” “她比你妈妈小六岁,是你妈妈带大的。要说她也够可怜的,你妈妈突然的离 开对她打击很大,那时她也刚满18岁,就一个人去南方闯荡。可以想象会吃过多少 苦。” “爸,我想问你一些以前的事。” “你说。” “你后悔过吗?因为你没说出口的那些话。” 父亲显然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他沉思了一会,说道,“瞬间的犹豫可以改变 一生的命运,当年的我后悔过,但今天五十多岁的我,已经不去想后不后悔这件事 了,我没有办法否定这些年你养母和以骄在我生命中的地位,我想我可以以平静的 心态面对这一切了。” “如果当年我母亲先向你表白,你会怎么做?” “她不会说的,她宁可苦了自己也不会为难我。她是下定决心把这件事情带到 棺材里去的。”子谦扬起嘴角笑了笑,他觉得命运真的是很顽皮的家伙。折磨完母 亲又来折磨他。看来母亲已经给他答案,从今天起他也有了一个需要带到棺材里的 秘密了。 “还有,”父亲打断了子谦的思考,将一个盒子和一本存折递了过来,“这翡 翠镯子是你母亲留下的,现在应该交给你保管了。存折里的钱是给你出国用,在那 边什么都贵,别舍不得吃穿。现在父亲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这个了。” 子谦接过了存折打开看了一眼,笑着说,“哇,不少钱啊,留给姐当嫁妆吧。 这镯子我收下了。”说着将存折推了回去。 “这是为你出国准备的。”父亲没有接。 “爸,我可是咱家的男子汉,以后由我来照顾你们就行了。这是你们辛辛苦苦 存下来的,我不能要的。去那边我可以打工,还有奖学金,不会很辛苦的。”说着 搂住了父亲的脖子,把存折塞到父亲的口袋,“爸,如果你要觉得什么都不能为我 做,心情很不好的话,我还真是有个请求呢。我希望我们全家能跟童教授一起吃顿 饭,他是非常好的一个人。他也很喜欢喝酒,我想你们肯定能谈到一块去。” “是啊,我也有此打算呢。折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人家对我们有恩, 咱们又对人家有愧,早就该当面谢谢人家了。我乔盛中这辈子最先学会的就是感恩。” 父亲提议道。 “我这就打电话去。”子谦快速的行动起来。 秋水的父母也来北京了,不过是要接她回广州的。他们铁了心要让秋水跟石震 雷分手,无论秋水怎样苦苦的求他们,结局也不会改变。秋水在石震雷的小屋里哭 了一晚上,天亮后他们决定分手了。虽然秋水在跟我讲这个的时候轻描淡写,但我 能体会到她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如果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边是父母,一边是 自己相爱的人,我又该如何处理呢?任凭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结果。所以,我自然 也无从安慰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陪在她身边,在她流眼泪的时候递上纸巾。 明天她就跟父母回广州了,日后会在她父亲的外贸公司里任职。大学的时光, 对她来说只剩下不到一天。我陪着她去了画室、去我们常去的阶梯教室、食堂,坐 在我们经常坐的靠窗的位置上吃着晚餐。夕阳洒在我们身上,对面的秋水一反常态 大口的吃着,把嘴塞的满满的。我抬头看她,发现她满眼都是泪。她想哭,但压抑 着自己不想哭出声音,喉咙堵得满是食物,脸也涨的发红。 看她那样子,我很心疼。赶忙抓住了她的手,“秋水,想哭就哭吧,别压抑着 自己。” “你知道吗?”秋水声音哽咽着,“我们在一起他都不让我花钱,有一次我们 一起吃晚饭,他身上只剩下了两块钱,他买了一份菜给我,自己啃着馒头,还一个 劲的说好吃。就是在这张桌子上。” “你这样我心里很难受的,我陪你去没人的地方,咱们哭个够!” 秋水无声的点着头,起身奔出了食堂。天暗下来了,我们来到了体育场,黑暗 中的体育场适合发泄和呐喊。我们头顶着头,躺在体育场的台阶上,我看不到她, 她也看不到我,但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这样说话感觉像在讲电话,看不到对方,但确听到对方的声音。”我感慨着。 “我回广州后会很少跟你打电话的,我讨厌电话这东西,只能传递信息,但却 无法传递思念。” “我很讨厌送别,只是能多看对方几眼,但却注定着分别。” “明天别送我了,今晚以后咱们就各奔东西。从此一南一北,一上一下,记得 我在惦记你,这就够了。” “你忘了他吧,别再为他难过。回广州后开始你新的生活,今天晚上最后一次 为爱情流眼泪。” “大学期间我最大的收获是有你这个朋友。你有一种不服输的气势,还有学艺 术女生特有的气质,你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但你真正在乎的东西经过努力也会得 到。所以总会让人觉得你很富有,让人嫉妒。” “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千金小姐,是个很洒脱的人,是个不会让自己吃苦也从 来没吃过苦的人。但实际上,你为了爱情可以牺牲自己,为了亲情宁可自己受委屈, 为了接管家族的事业宁可放弃理想。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 “我并不留恋北京,听到这个两个字都会觉得痛。或许我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你呢?会来广州看我吗?” “有机会当然要去。最近感觉怪怪的,可能是因为要经历那么多的离别吧。高 海、你、子谦一个个的离开了。真怕自己连离别都变的麻木了,那样没有情感的活 着会不会很辛苦呢?” “我大学期间收获很多,学会了爱与责任。不仅仅是对家庭的责任,还包括对 社会的责任。日后我有能力,我会资助几个贫困学生读书。如果有时间,我会到偏 远山区支教一年。” “我也感谢我的大学,让我爱过,也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让我更加热爱绘画。 虽然日后我跟绘画的缘分会越来越浅,但我会永远以艺术家的眼光来看待生活。我 希望我是一幅厚重的油画,让人一靠近就能闻到油墨味。” “那就是一幅水彩画,重新开始我色彩斑斓的生活。” “记得跟我们在F 大体育场跳舞,仿佛就在昨天,一转眼大学都结束了。” “是啊,时间真象是洗澡水,轻轻冲到我的皮肤上,然后又飞快的溜走,浇的 我心里直痒痒。或许我的离开,只是逃避。害怕无法兑现我们描述过的那样美好的 未来。我无法想象我们五年后的样子。也许会经常吵架,也许会拼命工作贷款买房, 也许已经分手或移情别恋了。谁都不能预测未来,所以我们没有权利评说现在的决 定是对是错,” “很遗憾没能跟舞会上的王子见上一面,他长的什么样?为什么感觉那么熟悉? 我们始终隔着一层面具,但他不愿摘下它。” “我有预感,你们会再相遇的。” “我也有预感,你会与一个你爱的人结婚。” 我们就这样躺在地上自说自话的谈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但确是在说给对方听。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彻夜长谈,我能感觉到彼此的心意是相通的。那一刻,离别已经 不算什么了,只要彼此心中有对方的位置,天涯若比邻。如果离别很伤人,那不如 就换种心情笑看离别。生活就是有了很多未知数才让人期待,才更加丰富多彩。 那个夜晚我们谁也想不到,我们的再次碰面,竟然是两年后,她带着即将结婚 的消息回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