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孤零零地像一个羞愧的罪人回到了家,刚一进门就后悔了,父亲、母亲和姐 姐竟然比我更伤心。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都很出色,自然希望我能青出于蓝,对我 寄予厚望,以为我会迎来辉煌、光耀门楣。然而,我居然不能接受失败的打击,一 经挫折就做了逃兵。这比输棋更让他们失望,全家立刻笼罩在沉闷压抑之中,原本 温暖平静的气氛荡然无存。我又急得逃回北京。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父母常常写信提醒我,督促我,激励我。 父母的信给我很大的力量和勇气。然而,困惑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开的。那一年, 尽管我努力尝试,却还是没有走出失败的阴影,就这样度过了自己十七岁的雨季。 1994年的开端并不好,年初的国际公开赛我再次名落孙山。 但我相信,力量在平静之中累积,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它就会迸发出来。 1994年5 月的全国锦标赛非常重要,因为按照规定,这次比赛同时作为奥林匹 克团体赛的一次选拔赛。奥林匹克团体赛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团体赛,两年一届, 其分量仅次于世界冠军决赛。于是,选拔参加奥赛成了我梦寐以求的大事。况且, 之前我几乎连参加选拔的机会都没有,而叶荣光老师已经连续参加了好多次。他总 在鼓励我,并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够一起代表中国队参加奥林匹克团体赛。 为了在赛前放松紧张情绪,我和朋友们去了北京郊外的康西草原。不料游玩中 发生意外,为了救同伴,我的额头撞破了,包上厚厚的绷带。 这无疑是造成我起跑落后的原因,当赛程过半时我比领先的王蕾和王频少了整 整1 .5 分,一般而言我肯定与冠军无缘了,报纸上更预言我连前三名都进不了。 这成了“导火索”,我告诉自己不要放弃,因为我强烈地渴望胜利。我每天除了下 棋就是练大字,把愤怒都发泄在宣纸上。曾经失利的痛苦、低迷、无助、失望,我 要它们统统在棋盘上爆炸,我要征服对手,我要站到最高的领奖台!说实在的,我 也不知道那是哪来的力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种力量强烈地支撑着我。培根说, 奇迹多是厄运中出现的。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这句话的哲理性。 我去医院拆掉了绷带,似乎这样就摆脱了一切的束缚。先赢一盘,再赢,我追 上了领先的王频、王蕾。而在面对面交手的那几盘棋中,我的精神状态特别饱满, 在气势上就占据主导,任何阶段都绝不妥协。后来队友告诉我,那时候我简直变了 一个人,虽然外貌相同,但眼神里散发着犀利和锐气,犹如一只危险的猎豹。 我战胜了她们,并最后以连赢五盘的“豹尾”横扫一切,再次获得全国冠军。 这次胜利的意义非同寻常,它是我棋艺生涯的重要转折。我不仅摆脱了天津惨 败的心理阴影,还恢复了自信。这种自信非常强烈,以至于某种程度上给对手造成 了一种威慑,我深深地喜欢这种感觉。此后,我在奥林匹克团体赛的选拔决赛上顺 利出线,同时也确立了在国家集训队中的位置,排名保持在中国的前三位。 1994年全国锦标赛后没几天,我第二次离开国土,坐上飞机来到吉隆坡,开始 了新的比赛之旅。 我喜欢马来西亚,不仅因为它空气湿润,树木葱茏,水果常鲜,更兼它是中国 棋手的福地,谢军在这里迈出了夺得世界冠军的第一步,叶荣光则成了中国第一个 男子国际特级大师。在这个幸运国度的夏天,我期待自己也能火上一把。 先是亚洲城市赛和快棋公开赛,然后是亚洲青年锦标赛,第一次连续参加那么 多的国际比赛,真是兴奋极了,心情比蓝天白云更加愉悦。我觉得天底下一切都是 光明的。快棋公开赛一开始,我就发挥得特别好,前几轮挑落几个男子国际大师, 保持不败,震惊了整个赛场。第五轮的对手是一个阿拉伯青年,长着一双大眼睛, 斯斯文文的,没有像其他阿拉伯人一样穿着传统的白长袍,留着大胡子。当时的我 正意气风发,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那些厉害的角色都收拾了,还奈何不了你一 个来自沙漠的棋手?没想到正因为轻敌,很快就受到了制裁,我遭到了三下五除二 地惨败。唉,在叹气的同时,我也不禁埋怨对手。由于情绪受到影响,我最后名落 孙山,他也不比我好多少。 尽管我对那个阿拉伯青年的第一印象如此糟糕,但也因此留下的感觉反而很难 忘。哲人说,克莉奥帕翠拉的鼻子改变了罗马帝国的命运,推而广之,如果不是他 战胜了我,那么今天的一切面目全非,故事就要通通重写。 1994年6 月13日是一个雷雨的下午,风雨特别大,吹翻了路边的花瓶,我的心 情也像大风一样自由爽快。我与翻译都颖、男队友诸春晖抵达了距吉隆坡一小时的 沙壤(ShahAlam),亚洲青年锦标赛将在那里举行。对我来说,这次比赛的机会非 常宝贵,因为温州的家乡人为此筹集了9000元的经费,我由衷希望能获得好成绩。 路上,我就迫不及待地向新加坡籍裁判长梁志荣打听谁的水平最高,他不假思索地 回答:“中国女孩”。本来有点紧张的我,立即高兴起来,笑着说,“我知道中国 女孩最强,我是说除了中国女孩以外,还有谁?”不知不觉间,这分信心从无到有, 为比赛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调。 世间总是冤家路窄,诸春晖第一轮就遭遇上了我的阿拉伯“仇人”,在形势占 优的情况下时间紧张,一阵惊慌失措后结局也是不幸。为什么偏偏又是这个人?我 忿忿不平,见到他这个“仇人”,连招呼都懒得打。都颖却挺开朗,见面就跟他逗 趣,“嗨,男孩,你很坏,怎么可以赢我们的男孩?”他耸了耸肩膀,微笑地吐出 一句话:“是啊,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咦,挺有哲理的嘛,似乎不至于那么讨 厌,第一印象的坏调转了一百八十度,看来有必要对他进行重新评估。接下来,他 又作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穆罕默德·阿尔·墨迪亚奇,来自卡塔尔。”阳光闪 过他的牙齿,竟然白得耀眼。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