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屠允武这笨蛋恐怕是被瘟神给缠上,才会倒霉成这个样子。”风唳行端详着 躺在床上一脸痛苦样的屠允武,同情地说着。 房里众人的视线不由得全有志一同地落在兀自侃侃而谈的他身上,仿佛他就是 那尊瘟神一样。 风唳行回头,终于瞧见众人的目光。“喂,你们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敢情 还是我把霉运带给他的?” “不可否认,从你提出辞官害他也跟着莫名其妙地升官之后,他的确一直在走 霉运。” “离休,现下你不是个娘儿们,别以为我还会对你客气。”听听,他说的话能 听吗? “若自认武功高于我,尽管来试。” “离休。” “唳行。” 可以牵制这两人的最佳人选各自开口,平息这团乍起的火气。 远坐在一旁充当没事人的西门独傲和夏侯焰,相视低笑。 “喂喂,别把我们当戏看在一旁偷笑。”离休指向西门独傲,气愤不平。 这算哪门子朋友,只会看他们笑话。 “失礼了,请见谅。”夏侯焰起身欲作揖陪罪,却被西门独傲揽进怀里,绿眸 不解地望向他。“鸿翼?”“不必道歉。”西门独傲扯住他,要他将目光放在自己 身上。“别浪费眼力看这些人。”要看就看他。这句话,他放在心里没说。 但夏侯焰仿佛看穿他心中的想法,碧绿的瞳眸先是愕然一瞠,而后理解地笑起 眼。 “喂喂,鸿翼,你说的‘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啊?”离休双手擦腰,气呼呼等 着他解释。 “离休。”怵言拉住他,摇头叹息。 谈话间,房门被人推开,宫仲修正端着一盆水走进来。 “你们还在?” “最起码也得等他醒来, 确定他活着才能离开。 ”风唳行环视房内所有人。 “大伙儿都是这样想的。”“是吗?”宫仲修抬眼打量众人一眼。“恐怕没这么简 单。” “当然没这么简单。”离休首先发难,踱到床边,一个弹指打上屠允武的鼻梁。 “要我费尽力气把他从牢里拖出来,这笔帐不算我就不叫离休。” “容我提醒,拖他出来的人是我。”怵言淡然开口,不在乎是不是会让他找不 到台阶可下。 “你真可恶。”果然,找不到台阶下的离休最后只有将话咕哝在嘴里,双眼不 甘心地瞪着突然变得多嘴的怵言。 风唳行毫不客气地送上笑声,大笑他活该。 “你们真吵。”西门独傲拉起夏侯焰,淡淡落下这话后转身就走。 “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受不得激的离休立刻追出去,怵言先是叹气, 最后还是跟了出去。 风唳行当然不放过看热闹的机会,拉着呼延律龙亦夺门而出。 宫仲修放下水盆,关起房门,着实感谢西门独傲适时的相助,让他耳根得以清 静;天晓得这几日下来,周遭嘈杂的声音扰得他有多心烦意乱。 拧干布巾伸长手正要擦拭屠允武的脸,却被抓入掌中。 “你醒了?” “嘘。”屠允武以食指抵住他的双唇示意他降声。“我可不想又把他们招进来。” 他边说边起身扭扭筋骨。“我昏睡多久?” “三日。”总算醒了。宫仲修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擦拭的动作未停。 “你解的毒?” “当然。”不是他还会有谁。“只要是毒就有解药,你该庆幸蛇总管这味药草 正好能解此毒。” “呵呵,何达小看你了。”屠允武满意地直笑,跳下床,伸了伸多日未伸展的 筋骨,舒服地叹了声。“还以为这回死定了哩。”他笑道,口气着实像刚睡醒般抱 怨床太硬似的轻松。 可宫仲修就没他这般轻松自若,三天来所受的煎熬好比当初目睹他坠崖的心情, 坐在床沿动也不动的;直到屠允武叽哩呱啦好半天,发现没有回应转头看他时,才 发现他竟靠在床帐边睡着了。 屠允武走近床边,小心翼翼、努力不惊醒他地悄悄将他移到床内侧,自己跟着 躺到他身边。 屠允武拉起被子盖住两人,正要伸手搂住他的腰替他调个舒服的睡姿时,宫仲 修的动作更快。他侧翻过身子挨向他,直到脸埋进他胸口,模模糊糊咕哝一声后便 沉沉睡去。 “难为你了。”屠允武低声轻喃,不介意抱着他再睡上一回。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更鼓罢。吵醒屠允武等人的不是报更声,而是照照火焰 吞噬万物的声响。 “这到底是……”屠允武牵着宫仲修冲出屋外,还没问出话,同样冲到中庭的 其他人给了答案。 “吐蕃兵夜袭,现下州陷入一片火海。”得到手下送来消息的离休简短地道: “这里已非久留之地。可恶,竟然连我的绿柳庄都烧!”该死的蕃兵!他离休不找 人算帐才怪, “城外七万大军难道一点动静都没有?”怪了,他的兵有那么不济事吗? “那七万大军现下群龙无首,还被何达的人把主将通敌叛国的消息传得全城上 下皆知,士气之差可想而知。这种时候,小小的调虎离山计就能让整个军营大乱。” 熟谙兵法的风唳行解说道。“攻心为上,想不到蕃兵也有这种脑袋。”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怵言踢开压倒下来的横木,提醒众人:“要说话等 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大伙儿相视得到默契,立刻由离休带路逃出绿柳庄。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火光 四起的景象已在他们背后数十尺远。 “你们先走,我还有事得做。”屠允武将宫仲修推向众人。“仲修就请你们照 顾,我去去就来。” “你还想当英雄。”西门独傲边拍除夏侯焰身上的烟灰边说:“就算救了州百 姓,你通敌叛国的罪名也不会撤去。” “鸿翼!”宫仲修先一步怒斥:“你离开幽州前尚记得安排十万大军的去处, 难道你要屠允武只顾自己离开?” “我只是提醒他别做无谓之事。”西门独傲淡然以对,无视宫仲修的怒气。 “鸿翼不是有意说这些。”夏侯焰试图缓和气氛,可脚上的伤让他频频皱眉。 宫仲修察觉到他的异状,来到他跟前。“找个地方坐下。” “你太细心了。”夏侯焰微叹了声,被迫扶坐到大石块上,露出染血的脚踝。 西门独傲立刻怒声大吼:“该死!你受伤为何不说?” “只是小伤。”拉下他,指尖触上高耸的眉峰,夏侯焰试图安抚盛怒中的西门 独傲。“不碍事的。” 啊!风唳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击掌。“该不会是在冲出蕃兵追杀的时候受的伤 吧?” “他们休想这么就算了!”西门独傲晃了晃剑身,任由杀气染上双瞳。 呼延律龙在风唳行耳畔悄声道:“我们根本没遇到任何蕃兵,你为何……” “遇上这事能不帮吗?”风唳行同样悄悄附耳回应:“若不这么说,鸿翼这个 冷血的家伙哪会出手相助。嘻嘻,大唐三位名将可从来没有一同作战过,我想见见 那会是怎生有趣的画面。” “你——”真是败给他了。呼延律龙摇头,再一次输给他机巧狡诈的脑袋,却 也心折于他的仁义心肠;否则他大可啥事都不管就离开,偏偏自愿这淌浑水。 “给我两万兵马。”西门独傲握住屠允武的肩强硬地道。 “若我还能发号施令一定给。”屠允武笑答,立刻奔往营地。 西门独傲亦纵身跟在后头。 无意让西门独傲专美于前的怵言马上急起直追,他不会放过任何伤害公子的人! “喂!”他又怎能放过好戏不看。“你们在这里等着。”看戏意味浓厚的离休 奋力追上怵言。 “不愧为智将。”看出端倪的宫仲修淡淡扯开一笑。 “好说、好说。”不能怪他,实在是鸿翼太容易被激起怒气,他只是顺水推舟 而已。 “我只是被芒草划伤,却让你渲染成被蕃兵所伤,间接逼他出手救助州百姓, 鸿翼若是知道实情定不会饶你。”深知西门独傲不好管闲事的冷淡性情,夏侯焰好 意提醒。 “反正他早想和他斗上一回,不怕、不怕。”风唳行扯扯身边注定一生得收拾 他闯下之祸的人,心可安得很。 呼延律龙则是无语问苍天,他是不是动错情了。 “走吧!”浑然不知呼延律龙正在懊恼后悔的风唳行,拉他往前走边说:“总 得有人负责打仗,有人负责出主意。” “唉。”呼延律龙扯住他,替他转了个身。“要到何时你才能找对方向。” “有你在担心什么。” 再一次,呼延津龙翻翻眼,真的是无语问苍天哪! ??? 战况果然急转直下,一阵激战之后,吐蕃兵节节败退,已无先前高张的气焰。 首先,是东边乍起的反扑,不知怎地,唐军突然士气大振,本往四处逃窜的唐 军突然回头不要命地直攻,随后,南边突袭的兵马让他们顿时措手不及;再来是城 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偷袭,教他们分不出谁是兵谁是民,仿佛故意乔装成平民 百姓暗中偷袭似的。 如此三方并进,不过片刻,州城里吐蕃兵腾腾嘶吼的杀气已弱,反倒是逃命流 窜的呼救声渐强。 待东方天空初露鱼肚白时,战事已息,留下满目疮痍的州城和死伤横卧街头的 平民百姓、蕃兵和唐朝兵卒,袅袅四起的尘烟无言的诉着战后的空虚哀戚。 “所以才说讨厌打仗。”屠允武下马踢开挡路的木块,气得咬牙。“那票狗官 只会逃命!”本想趁乱宰了何达那混帐,却从副将口中得知战事乍起,他人早已逃 离州的消息,更让他觉得火大。 “张嘴。”宫仲修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屠允武不疑有他,直觉就是张嘴。 等到某物掉进自己嘴里,才想起过去曾有相同的经历。 “天,不会是……” “红花草。”被他紧皱的怪表情逗笑,宫仲修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不是黄 连,你尽管放心。” 呼——屠允武闻言,这才放心地咀嚼起来,任微凉的甜味沁入心肺,降了些许 肝火。 “你在怕什么?”不明就里的风唳行瞪着他,直呼大惊小怪、恶人没胆。 “风、唳、行!” “喝!”这才可怕!风唳行心惊胆战地看向四周,还好,只闻声音尚不见人。 “哪个家伙多嘴告诉他的?” “被芒草划伤和刀伤迥然不同,你以为鸿翼是傻子吗?”宫仲修提醒他。 “风、唳、行!” 不行!声音愈来愈近了。“我先走,后会有期!”虽说有呼延律龙在不用怕, 可要是他打不过西门独傲怎么办?之前没想过这问题,现下想起还不算太晚。 心念一起,风唳行拉起呼延律龙拔腿就跑。 “那傻子连听音辨位的功夫都没有吗?”屠允武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疑惑地说 道:“他知不知道鸿翼的声音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啊?” 他困惑的语调让宫仲修抑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我们也走吧!”州虽然守住,但何达定会回京告他一状,反正他早想辞官, 不如趁此时机离去。“嗯。”宫仲修颔首,他先前已召集城里的大夫为伤者医治, 这里也没有他的事,自然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将军请留步!”林进的声音喊住他们的脚步。 屠允武回头。“你怎么喘成这个样子,真是丢脸。” 哪……哪管得了丢不丢脸!“将、将军……那个……大伙儿问……接下来…… 该怎么办?呼呼……” “我已经不是将军了。”屠允武挥手直笑,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现在的身份。 “现在我可是钦命要犯,什么军务啊、边防的都跟我无关。” “哪能这样啊!”林进惊愕直呼:“咱们一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您怎么能说 不管就不管呢!”都这节骨眼还这么任性!说话的口气像小孩子一样,说不玩就不 玩,他把他们七万大军当啥?“不能这样啦!将军,我们——” “都说我不是将军了。”屠允武拍上昔日副将肩膀。“如果你想当就给你当好 了。” 他当将军!“我……哪能这样?”林进几乎是尖叫出声。“将军!您好歹也要 把弟兄们发落好才成啊!” “你那么想要打仗?”奇怪,他怎么不知道这副将这么爱打仗。 “谁爱打仗啊!”说这是什么话!“我林进上有高堂父母、下有妻小儿女,我 爱打仗个鬼!谁不想回乡一家团圆。” “那就回乡啊!” “天晓得我多想回去看看妻儿,不知道……什么?您说什么?”他有没有听错? 刚才主子说回乡两字! “若你还当我是将军,那好!我最后一个命令是——回营烧毁军册,让大伙儿 解甲归田。” “烧……烧军册?!解甲归田?”他是不是在做梦啊?“您是说大家可以回乡 去?” “我说了算,只要军册烧毁,兵部绝对查不到人,也找不到人算帐不是吗?” “真的可以?”可以离开战场,可以回他家乡,回到日夜挂念的妻儿身边共享 天伦?“将军?” “天老爷!”屠允武困窘地叫出声:“堂堂男子汉掉什么眼泪!去去去,快去 办我交代的事!” “是!将军!”林进粗鲁地擦干眼泪,兴高采烈地往营地奔去。 “这样好吗?”宫仲修不免心生疑问。“撤离边防,那大唐——” “大唐国运与我们何干,看看这四周,不停的征战带来什么?大唐国运有因此 而强盛吗?” “但是——” “我不在乎大唐天命如何,我说过虚名浮利在我眼里不值一文。” “但生活总需要银两。”宫仲修点出事实。“别忘了,我们身上连一文钱都没 有。” “呃……”屠允武瞪着他好半晌,不得不点头。“这倒也是。”语毕,立刻转 了方向。 “你干嘛又回军营?” “总得拿点军饷吧!”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军饷有多重要。 难怪傻子风唳行老是把军饷挂在嘴上。 ------------ 转自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