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按熄手上的烟,沙穆将烟蒂使劲丢在地上,随后又狠狠地踩了它几脚。 持续二十四小时的跟踪,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暗暗咬牙,看着盘旋在一群 人中央,像极在发布命令的李绮梦。那张脸他看了二十四个小时也没看出个端倪来, 他甚至连窃听器都用上了, 也没听见什么重要消息,如果照巽凯所说的,Ron真的 在两天内会来。 那为什么他跟了二十四个小时,也没见李绮梦和Ron有联络?这个 李绮梦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个疑问搁在沙穆心里已有二十四小时之久。 “如果真要置冷诀于死地,为什么她看起来一点肃杀之气都没有?”这是另外 一个疑问。 根据他的调查,这个李绮梦跟李明一点也不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什 么相处融洽的父女, 李明的死有重要到让她必须请Ron那号人物吗?还是不管关系 再怎样水火不容的父女,仍会有那个什么骨肉相连,父仇子报的使命感?“当真应 了‘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呐。”李绮梦的动机他怎么都想不透。 瞧见盯住的人有了离开的动作,沙穆也准备要跟进。 就在瞬间,一道媲美冷诀,甚至不输于他的肃杀之气由后头直直地射来,令他 感到一阵寒意。 该死!光忙着注意前头,却忘了后头。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他今儿个竟白痴到当了螳螂!沙穆一向自认身手比不上 巽凯及冷诀,更何况身后那位仁兄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挨近他,可见他的本事应该 不在冷诀之下。 动拳头不如动头脑,他沙穆向来是靠这句话度过难关的。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态度十分从容。“老兄,我投降总行了吧!”他转过身,看清来者——“哦喔……” 糟糕了、糟糕了!脑中警铃顿时大响,这回恐怕没这么容易过关了。 “Ron, 你不是明天才会到的吗?”该死的巽凯!给那个什么烂情报,这回可 害死他了。 “喂喂!拜托你轻一点行吗?你们是这样对待犯人的埃”痛死了!失风被逮只 能怪自己倒霉,沙穆被Ron反擒住双手,粗鲁的带到一间大厅。 厅上正对着他的方向只有一个高于其他座椅的位置,上头坐了个妙龄女郎,年 龄大约二十来岁,冷冷的目光斜眼看着下面的沙穆。 “你就是沙穆?”妙龄女郎开了口,语气和目光一样冷。 “黑街最有名的情报贩子?” “你就是李绮梦?”他学她的口气,男人的自尊容不得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放肆。 这个男人……李绮梦冷凝了他好一会儿,侧过头,瞬视站在沙穆身后的Ron。 “想不到你会带个见面礼来。” “他在监视你。”Ron开口,平冷的声调教人听不出喜怒哀乐。 “你不会没发现才是。”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沙穆听了实在觉得刺耳。这家伙是不是在间接骂他跟踪的 本事差?他冷静的看着李绮梦,Ron的语气……是他多心吗?李绮梦和Ron好像认识 很久,交情匪浅的样子。 李绮梦走下台阶,笔直地站在沙穆面前直视他的双眼,距离近到彼此都能感觉 到对方的气息。 沙穆突然舔了下她不施脂粉的面颊,吓得李绮梦向后退了一大步。 “你……”冷凝的脸此刻再也藏不住羞红,她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火辣辣的印记烙上沙穆的脸。 女人赏的耳光,他第一次尝到,痛归痛,但看到一张冷冰冰的脸在瞬间变得通 红,倒也是个有趣的收获。 “你红起脸来倒像个小女孩。”刚才那张冰雕的脸像极了冷诀那小子。“我个 人倒挺欣赏你现在这个样子。” “沙穆。”李绮梦一反平日的冷静,出声大吼,一发觉自己失态又立刻收起情 绪,走回台阶上的座位落座,极力凝结声音。“说!冷诀在哪里?” “不知道。”他没骗她,巽凯也正在找他啊!“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身为情报贩子,岂会有得不到的情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一套说辞?” “相不相信随便你,我的确不知道。”该死的冷诀,老是出一堆纰漏给他扛, 他要是能活着回去,绝对先揍他个痛快!“你是想死吗?”李绮梦凶恶的表情让她 的美貌变得狰牛“我不在乎拿你来开刀,或者拿你来当钓冷诀的饵。”她喜欢这个 想法,事后再将两个人一次解决。 “要钓冷诀? ” 沙穆忍不住噗哧一声的狂笑了起来。拜托,用他来钓冷诀? “哈……我的天!你好可爱……哈哈……”“你什么意思?”被阶下囚嘲笑,说什 么她也不下这口气。“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抓了我就能引来冷诀吧?”真是超级可 爱的想法。“告诉你,在冷诀眼里,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一个人能入他的眼,更别说 是让他专程为我跑一趟——”“少给我耍嘴皮子!你是十三太保当中的一个,他不 可能不来。” “是又怎么样?”看不出冷艳美女的骨子里竟是单纯的天真。“就算你挖出我 的眼睛,剖开我的心,冷也不会现身,人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半毛钱……”沙穆突 然想到他可能被自己所说的话给推进地狱深渊。 “Ron,杀了他。”李绮梦失态的大吼出声。 惨了,自招灾祸了!沙穆在心底大叫不妙。 Ron往前迈出一步,一手摸上挂在左侧腹间的枪。“现在?在这里?” “我不要我的地方染上他的血。”这种恶心的男人,她的地盘不屑被他的污血 染脏。 “随便你把他带到哪里解决,只要不留下痕迹。” 听见她的话,Ron诡异的笑了。 唔……好冷!沙穆微微颤着身子,唉,他一定是老了,要不然怎么会被这海风 给稍微吹一下就冷得全身发抖,真惨!“走快一点。”后头粗哑的男声催促着他的 脚步。 无可奈何, 沙穆只得加大步伐,不过嘴上还是念念有词。“我说Ron老兄,你 没事跑来台湾听一个女人的使唤做什么? 你这超A级杀手什么时候也开始兼差当起 保姆来了。” 他的问题成功地换来一记铁拳——沙穆跌坐在地上,右颊被打出一片红肿,嘴 角挂着血丝。 痛呀!他在心里哀叫。这回真的被巽凯给害死了。 天!难道真要让他在二十四岁的时候丧身吗?他向来自认自己的生活十分精采, 精采得让他想一直活下去,二十四岁就与世长辞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你要我怎 么个死法?”唉,事实终究还是得面对。 Ron的手法向来是找个二选一的死法, 要对象选择其中一种,以表现他“人性 的一面”,今儿个不晓得会挑出什么变态的死法折磨他。 Ron掏出枪指向沙穆的后方。“吃子弹还是跳崖,二选一。” “跳崖。 ”Ron不说他还没发现,他转头看向后方——老天!真的是个断崖! “有没有第三条路?”他有惧高症,也不想死得那么凄惨。 “吃子弹后跳崖。”他一向只给对方二个选择,今天看他可怜,多一个给他选 也无妨。 “不用了。”该死!他干嘛去奢望一个没天良的杀手会好心放过他!“决定了 吗? ”“还没。”他根本不想死,怎么可能选!“那……”Ron举起了枪,瞄准他 的脑门。“我替你选好了,你觉得第三条路如何?”就是现在!沙穆看准了时机, 低下身回扫他的右脚。 Ron被他突如其来的攻击失了准头和平衡感,上半身微微倾 斜,但他很快的以一个后空翻让自己回复平衡,枪口再次瞄准沙穆。 “该死的。” 砰——一声枪响之后,伴着一声哀叫。 Ron看着一道黑影踉跄着脚步向后退,一直到人影快速地往山崖下坠。 “蔼—”一声凄楚的惨叫声在黑色的夜空中响起。 Ron站起身, 脱下黑色的手套,在海风之中点了火,将手套燃烧成灰烬。湮灭 证据。 第三条路,他要对方怎么死,没有一次达不到的。 暗黄的灯光隐约带着催眠的迷彩——一层又一层交叉遮掩的薄纱飘扬,透出暧 昧的色调。小女孩小小的手撩开一层又一层的薄纱,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愈走愈 觉得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好怕。好怕!她不知道自己掀开多少层的薄纱,为什 么这些东西一直掀不完?为什么这条路一直走不到底?她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 小女孩害怕的四处张望,想找个人带她离开,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可是——一直 没有人。 没有人然后,她看见一层薄纱里有两个交叠在-起的人影,他们动来动去 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忽地,薄纱被猛力掀开,一只大掌掐住她的咽喉!“蔼—”恶梦惊醒睡在床上 的娇弱少女,冷汗滑过脸庞。顺流而下直到胸前; 胸口不安定的剧烈起伏,明白的 显示出方才的恶梦让少女吓得心惊胆战。 “小姐?”卧房外-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者急急地敲了两下门。“你没事吧!” 他刚才好像听见小姐在尖叫。 “没事,福伯。您去休息,我没事的。”她调高声音,好让老人家安心; 但是 恶梦带来的恐惧似乎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盘旋在脑海中的画面让她几乎快将晚上 吃的东西给全数吐出来。 素手抚上胸口,今晚让她有几乎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她靠向床边的窗板,今晚 的夜色诡异得教人害怕,星星好像太亮了,亮得剌眼。 但回视一室的黯黑,与其面对一室的漆黑,她倒下愿漫步在诡谲的星空下。 缓缓下了床,她披上一件外套,没有告知福伯便离开黯黑的屋子,独自步向平 日自己专属的沙滩一角坐下,微仰着头,任海风夹着寒意吹拂她细致的皮肤。 海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打从十岁就住在这里由福伯一手带大,这片海已然 成了她花园的一部分。 与世隔绝的花园里住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少女和-个隐退的老 人——这是邻近温村里的村民们对她这个邻居的看法。 与世隔绝的少女……时间过得很快,当她还来不及意识到自己是个小女孩的时 候,紧接而来的就是少女时代,还来不及记下小女孩时的童年岁月,身上的病痛就 让她失去了孩童玩乐的本钱;最后,只能被留在一方世界里独自过活。 闭上双目,她静静地听闻海风在夜里高唱的曲调,灵敏的听觉接收着大自然独 特的音律。 “蔼—”突然一声凄楚的叫声响起。 少女吓得睁开眼,目光四处流转,搜寻声音的来源; 然后,她看见一道黑影由 左前方峭壁的上空直窜而下,落人海中。 那是什么?少女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情急地想跑步上前,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 却步停了下来。 她是不是该找福伯来处理比较好?她觉得,那一声惨叫是由人发出来的,说不 定落下的黑影就是人!紧张地握住拳头,她反身冲回海边别墅。 “福伯!福伯!您快醒醒。”少女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老管家的卧房门板,气喘 如牛。“有、有人掉到……海里去了!您快……醒醒埃”里头传出含糊的咕哝声, 不久门打了开来,露出老管家的脸。“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有人……掉到 海里……快救他。” 掉到海里?福伯立时清醒了一大半。“在哪里?” “我带……带你……”少女喘气喘得异常急促。“在峭……峭壁……”峭壁那 边吗?福伯了解她的话意;看见她发紫的嘴唇,只得赶忙先安顿好她。 “小姐,你先坐下,我去拿药给你。” “不。”少女抓住他的手。“去……救他,我会自己……拿药吃。” “这……”他实在放不下心。 “快去。”少女指指自己。“我……不会有……有事……”“那我先去救人。” 福伯将她留在客厅里,随手抓了手电筒,健步如飞地夺门而出,行动快得和年轻人 没啥两样。救人要紧啊,哪管得着这一身老骨头明天会不会酸痛。 少女则在客厅里拼命地喘息着,心中直惦着那个落海的人。只希望那个人不要 有事才好。 夜晚想要在海上救人委实困难。福伯依照小姐的指示来到峭壁边,站在峭壁边 的岩块上,手电筒有一下没一下照着黑成一片的大海;漆黑的海只有附近的浪花稍 微合作地反射出微弱的白光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福伯心里想。 年轻时候他是个不错的船员,要是真的有人落海,从这么高的峭壁上掉下来, 又是在晚上,再加上今天是涨潮……依照他的经验看来,只恐怕就算他找到了,也 只是一具尸体。 要真是如此,小姐一定会很伤心。有了这个认知,他再度望向海面,今天浪不 大,说不定真有奇迹也不一定。 手电筒昏黄的光不停在海面上扫来荡去,而直盯着海面上的老眼也丝毫不见一 点松懈。 快啊!那个人如果还有知觉的话,回应他一下吧!福伯在心里祈祷着。他不想 让小姐伤心,虽然这件事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他照顾了小姐这么久,知道 她的心肠软,禁不起听见有人跳海而亡的事,她一定会哭的。 福伯一点也不放弃的继续找着少女所说的那个落海的人。 忽地,手电筒扫过一个黯黑的物体,飘浮在距他大约十来尺的水面上。 深谙水性的福伯立刻咬着手电筒跳人海水中,朝着浮动的物体游近; 等到一接 触到那个不明物体,他知道小姐果然没说错,是个人!将人拖上岸,福伯伸手探了 探他的鼻息——真的是奇迹!“小子——”福伯两手一拉,将救上岸的陌生人轻轻 松松地扛上肩膀。“算你命大。” 从那么高的悬岸掉下来,身上又带着伤,竟然还能有一口气在,这不是命大是 什么!但是一福伯顿了下脚步,他刚才在检查这个人的时候,发现他身上的伤是枪 伤,这人该不会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坏蛋吧?蓦地,他想起家中小姐那张忧心忡忡的 脸。 算了算了,人命关天,如果他真是坏蛋,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能对他们主仆 俩做什么,他的拳头可没因为年纪大就不管用。 想着想着,他的脚步不自觉的加速了许多。 他该不会来到天堂了吧?要不然怎么会听见仙乐?还是现在地狱大兴文艺修养 这一套,否则他怎么会听见这出奇悦耳音律?照理说,他这种坏事不曾少做,好事 不会多做的家伙是不可能上得了天堂的,该不会他走错了方向,本来要到地狱报到, 却走错了路转到天堂来了吧?咦?音乐怎么停了!留下了似乎是令人感到恐惧的黑 暗——天啊!他真的死了,真的下地狱了!“……福伯,他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隐隐约约,沙穆听见一声细细的女音。 完了完了!天使来接他了……沙穆在心里大声哀号。惨了惨了!看来他是真的 挂了!“福伯,他好像醒了。”女孩的声音还是这么清晰。 就是这么怪异的情况,教沙穆忍不住想睁开眼睛,看清楚来接他的到底是天使 还是地狱小鬼。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但是两眼尚未完全睁开便又再度合上,化为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