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应该选择通知那个老是串门子找他麻烦的律师大叔才对。夏子谦叹了口气, 后悔一受伤只想着要见娘却忘了娘会哭成什么样子,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 “呜……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只是一点点小擦伤,没事的。”出车祸的人不是他,他只是被车祸台风尾 扫到的无辜小孩,哪会受什么重伤,真不知道医院里的人是怎么跟他娘说的,害她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得他好心疼。“别哭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托 起怀中美丽的脸,夏子谦用童嫩的小嘴吻去母亲仿佛流不尽的泪。“不哭不哭,我 没事,我还好好的在你面前。” 这一幕,跟在后头的夏子翔看得一清二楚,酸溜溜的醋味也跟着涌上心头,多 希望此刻搂着她,吻拭她泪的人是他。 但他只能握紧拳头垂在身侧,站在门外当个不相干的外人,目睹她的泪,却没 有资格抱紧她,搂她在怀里安抚。 “再哭就不美了喔。”坐在病床上晃着两只小脚的夏子谦连声哄着跪在地上、 把脸埋在他胸口哭湿他衣襟的老妈。 “要我怎么不哭?我差点就被你吓死了,”冲进医院找到儿子住的病房,她一 路上担心受怕,到了病房就见儿子转头跟她笑着说了声“嗨,娘”,天晓得她差点 昏倒。“你知道我禁不起吓,要是你……” “夏先生。”只能待在外头的夏子翔被陌生的声音拉回目光。 “有事?” “经过检查,我们确定你儿子没有脑震荡的迹象,你可以放心;另外,在包扎 伤口的同时我们也做了血液检查, 发现夏子谦小朋友是罕见的O型RH阴性血型、所 以我们已经作纪录送到血保中心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另外……” “O型RH阴性? ”夏子翔的脸色忽而一变,活像眼前的护土是来自外太空的访 客。“你说他是O型BH阴性?”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他摇头,但看回病房内一大一小人儿的目光却掩不了震惊与激动。 “夏先生。” “还有事?” “夏子谦小朋友很勇敢,从进医院到现在都没见他掉过一滴泪,你有个坚强的 儿子;不过,尊夫人就……”护士刻意把目光往仍跪坐在地上让儿子安慰的漂亮妈 妈瞄去。 “她只是放下心后整个人松懈下来,现在在抒发情绪而已。”夏子翔笑笑说, “一路上担心受怕也够她受的。” “你有个幸福的家庭。”这年头关心孩子的父母很少,坚强体贴父母的孩子也 不多见,很高兴今天看到这么一个好家庭。 夏子翔回以一笑。 是的,他“将”有个幸福的家庭。 ----------------------------------------------------------------------- 夏子谦进房间睡觉后,庄梦蝶回到客厅,才发现自家客厅里多了个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开始就在这里。”这一整天真的把她折腾惨了,连他送他们回来的事都 忘得一干二净。夏子翔随手递上一杯咖啡。“不介意我擅自使用厨房吧?” 庄梦蝶接过温热的咖啡,楞了楞,才摇头。“不会,谢谢。” 而后,沉默的气氛像透明的薄膜,将十坪大的客厅包裹得密不透风,静得连呼 吸声和啜咖啡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她的家,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看往哪儿才好。 庄梦蝶盯着冒烟的咖啡,静谧的气氛就像有两只看不见的手掐住她脖子似的, 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有如一颗未爆弹,她不应该让他踏进家门一步才对。开了第一次的先例,就 会有第二次,接下来第三次、第四次……最后一定会让她的家——这个安全的堡垒 动摇。此时,她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深深的后悔。 但夏子翔心中并不这么想,上回站在外头,他只能盯着阳台看,想进来却害怕 被她甩上门、拒于千里之外;现在有幸能踏进这对母子的世界,他觉得很高兴,也 庆幸她并没有在安顿孩子之后把他赶出门。 这至少表示她并不排斥他介入他们母子的私人天地。 身边座垫忽然一个下陷,再抬头,硬生生对上夏子翔投来的注目,骇得她连忙 将咖啡杯捧在两人之间当作屏障,虽然明知这动作可笑又没用。 “你的手还在颤抖。”夏子翔放柔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柔滑温暖的丝绒,他温热 的手,一手扳开她的手指,一手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 “是、是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真的,还在抖。“怎、怎么办?”无法 适应眼前一切的她显得无助且娇憨。她该是强势的现代新女性,可是经过儿子给她 的惊吓煎熬之后,现代新女性的坚强消失殆尽,剩下的是放松和虚脱,让她无法压 抑想倚靠别人的念头,尤其是当身边真的有个人可以倚靠,而这个人是她——一直 无法狠下心遗忘的人的时候。 “不怎么办。”夏子翔掏起她的手低头吮吻,今早被拒绝时的心痛和难过,在 这一刻得到满意的补偿。 “你可以不必再逞强。”下一秒搂她靠在胸前,让她倾听他的心音。“你有我, 所以不必逞强。” 感觉手臂下的身躯僵了僵,他噤口,等待她推开他,拒绝他的拥抱,等待的时 间应该够他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他想。 但她没有,只是僵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像还在考虑,最后他听见一声沉重的叹 息,手臂下的身子软软瘫倒在他怀里。 夏子翔收紧长臂,上下摩挲掌下微冷的细臂。静默的气氛仍然笼罩着两人,但 已不是那么窒闷难受,彼此间的改变已让密闭空间里的空气渗入舒服的酵素,发酵 出一些些幸福的味道。 是他一时兴起的同情也好,还是他因为过去曾有过的感情、现在见她有难伸出 援手也罢,她想骗自已暂时以为他仍然爱她,所以搂她、安抚她,说温柔的话让她 好过。此刻,她要求自己什么都不想,就这么闭上眼,享受他的同情、他的帮忙、 他的拥抱,还有他的气味。 在夏园,他们扮演夫妻,可是仅止于唤彼此的名。 她尽可能不开口叫他,怕每一声呼唤都会让她想起过去两人相聚的回忆,这个 工作若掺入私人的感情,到最后将难以收尾;明知道不可能和他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若让一切变得复杂,最后受伤的只有自己,也会造成他的麻烦,毕竟他已不再爱她 了不是吗? 把一切维持在最简单的情况对大家都好,只要她安安份份做好工作范围内的事, 等夏林玉瑛好转,她的工作就结束,然后领钱带着宝贝儿子出国大玩特玩,之后回 台湾又是跟过去无异的生活,她仍然是她自由自在的单身妈妈,他也还是他年轻杰 出的单身贵族,多好,什么事都没有改变,谁也没有欠谁。她愈想愈觉得心安,一 朵释然的微笑悄悄浮上唇角。 夏子翔低垂的眼一直没有从胸前美艳的脸上移开,眷恋地注视她.不敢有任何 动作,怕她会突然睁开眼找回理智,绝然地离开他怀抱。 性格迥异在他们之间是再明显不过的事。 他的个性内敛沉稳,凡事都要先在脑海中定下步骤,按部就班预演过一遍才敢 搬到现实生活中;她则不,外放热情,每一件事在她眼里都是新奇,想做什么就做 什么,奔放自由得就算是做错事得到教训,她也把它当作是经验一笑置之。所以她 常笑,常以好奇的眼看待一切,不像他,把生活上的点点滴滴视为理所当然,她的 生活精采得像是幅水彩画,有许多色彩;他则是幅水墨画,非黑即白。 或许,说他们是天平的两端,永远不可能有交集会更贴切。但他们毕竟相会了, 他忍不住被她的热情奔放、她的炫目光环吸引,和她在一起,每回都有新鲜的体验, 让他期待下一回的相聚,所以爱她的感觉从不曾停止,她是这么的特别、这么的与 众不同,这么的——精采。 仅管知道彼此相差甚远,他还是决定要她成为生命中的另一半,当她点头答应, 他暗自发誓要牵着她的手走一辈子,让她永远在他心里当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他真 的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幸福地过下去,却没想到——不久便起了变化。 是他的生活太过单调才让她的光环因而黯淡吗?他不知道,但一切在婚后变得 令人匪夷所思。住进夏园后,她变得安静沉默,偶尔才看得见婚前那灿烂美丽的笑 靥,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怀孕,他其实很兴奋自己将为人父,可是日渐消瘦的她让他 担心,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他疑惑,但眼前有太多的事要做,他必须到英国完成计 划中预定的学业,为自己,更为母亲花在他身上的心血。 如果他知道自己到英国会造成两人走到离婚这条路,也许他就不会留她一个人 在台湾待产。 到了英国,许多崭新的学问等着他钻研,让他几乎忘了在台湾有个曾因为这事 和自己发生争执的太太。 他和家里联络,但仅止于和母亲及小妹,他不敢听她的声音,怕她仍然对自己 到英国的决定心有怨怼,也怕在听见她的声音后会因为惦记而让学习的情绪降温。 但也因为联络,才从母亲和小妹口中得知他离开后她的改变。 她先是和母亲、小妹发生一连串的冲突,再来是离家出走,接着又在外头和一 个他从没听她提起过的男人交往甚密,最后进产房时那个男人竟夺走他为人夫在外 头焦急等待的权利。(后来才知道那男人是方慕白)还有,之后她并没有回夏园, 反而到奇怪的地方工作——这种种一切均是经由母亲和小妹的口中得知,她们也提 出对孩子怀胎月数的质疑,更大胆推测这孩子不是他的。 一切来得突然又令人震惊,刹那间他崩溃了,更不敢回台湾。足足四年,他不 曾踏上台湾这块土地,偶尔才从母亲口中探知她的情况,当然,母亲对这个媳妇的 指责也跟着听进耳里;久而久之,感情也就因为指责而变淡,直到母亲提出跟她离 婚的建议,就像恶意掀开他旧伤似的,在剧痛下,他同意,也拔了第一通联络她的 电话,透过一个姓吕的女人终于找到她。 电话中,她同意并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当初的回答是不会回去,但会请母亲 利用邮寄尽快将离婚证书送到英国给他签名,他也会尽快将签好的离婚证书寄回台 湾完成一切手续。 他以为会听到她哽咽的哭声,但她冷静得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走到这一步似的, 之后电话转到那个姓吕的女人手上,或者说是被抢更贴切,她只说:(若哪天你后 悔,想要回她尽管来找;但记住,我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没有说话便挂上电话,却哭了。因为终于明白她不爱他,否则她不会答应得 这么快,这么一毫不犹豫。 大哭一场之后,他发誓要忘记她,将全部心力投注在学问的钻研上,以为这样 就能彻底遗忘。过了一年,他发现自己根本忘不了她,才知道自己爱她有多深。 既然不能遗忘,就选择憎恨吧!花了两年去憎恨,又发现自己恨不了她,他依 然深爱这只光采夺目的翩翩蝴蝶。 回到台湾,挣扎了两年,搜集许多她的相关消息,却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因为 怕被拒绝,因为怕看见她冷漠的眼神。他知道她敢爱敢恨的性格,他们第一次的重 逢就是最好的证明。 母亲的病是一个契机,有了这个借口,找她变得容易许多;但那姓吕的女人却 硬逼出他的真心话才肯让他有与她接触的机会,也因为有这个机会,才知道过去母 亲和小妹的推测完全错误,子谦是他的儿子,是他夏子翔的儿子! 特殊罕见的血液是他遗传给他的,为什么当初没想到做亲子鉴定呢?天!他竟 然误会她这么多年,还一直告诉自己,既然执意要回她就别在乎子谦究竟是不是他 的儿子,他愚蠢的自以为这样是体贴、是牺牲,谁知道却是该死的自以为是! 直到今天才知道当年母亲转述的事情中出现最严重的谬误,那么——其他的呢? 我可以告诉你,主因绝不会是我——方慕白的话倏地浮现在他脑海。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是否意味当年他所得知的一切和真实情况相差甚远? 难道一切的问题都出在母亲和小妹身上? 一瞬间,夏子翔被可能的答案吓住,胸口突地一震,震得他怀中的庄梦蝶睁开 眼,像是静止的画面突然被启动,画面中的男女主角不得不有所动作似的。 ----------------------------------------------------------------------- 梦醒了。 她告诉自己,挺起背脊离开温暖的怀抱,收回想继续倾听他安稳的心跳声好让 自己安定下来的欲望。 “谢谢你今天所做的一切。 ” 她起身,双手交握借以忍住欲拥抱他的冲动。 “很抱歉今天没有履行工作,我会请大姐酌减费用,等工作完毕之后退款给你。” “这不重要。”又回到疏离的气氛。夏子翔黯了眸色,后悔自己贸然的举动。 “子谦没事吧?” 被他突然关心的语气吓着,庄梦蝶楞了许久才开口:“没事,只是一点擦伤而 已,医生也说幸好他够聪明,来得及反应,知道要往旁边跳开,所以只受一点小伤。” “你把他照顾得很好。” “不,如果我有尽心照顾他的话,他今天不会受伤。”庄梦蝶陷入自责的漩涡 不可自拔。 “相信我,你把他照顾得很好。医院里的护士也说了,他是个很勇敢、也很体 贴的好孩子,能教出这样的孩子,他的母亲不会差到哪里去。” “是吗?”庄梦蝶勉强扯出笑容,不怎么确信。 “相信我。”伸手握住她双肩,无言要求她看清楚他说这话时的笃定。“子谦 是个出色的好孩子。”曾见面过一次,被他早熟的言行骇住,更被他的坚强吸引, 那时他就打定主意,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都决定要好好爱他,像个父 亲一样,不让他脸上再出现失落又故作坚强的表情,即使事后知道他是他的亲生儿 子,并不会影响他的决定。 只是,他更知道要让他承认自己是他父亲得花上好一番工夫,那孩子很倔也很 有自己的看法,在不认同之前要他叫他一声爸爸是不可能的,从他送他们回来途中, 他只跟梦蝶谈话却不跟他说话的情形来看便可推知。 所以,他不能直接向她问起当年的事,更不能向她表白自己的感情,他得先得 到儿子的认同才行;否则,即使她愿意带着儿子回到他身边,这儿子也不会乖乖当 他是他父亲。 更何况,他也得知道她是不是肯抛开过去原谅他。 “他如果听到你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从儿子懂事以来,她从没瞒过有关他 们这对父母的事,包括一切好的不好的,她都让他知道,因为他是他们的孩子,有 权利知道为什么父母亲不在一起,也该知道自己的父亲长得什么模样。数不尽的夜 里,他们母子俩睡在一张床上谈着有关她丈夫、他父亲的话题入眠,呵呵,虽然表 面上他不以为然,但她知道儿子其实很喜欢自己的爸爸,知子莫若母,她自然乐于 告诉他有关夏子翔的一切,尤其是他的成就。 “会高兴到承认我是他爸爸?” 庄梦蝶俊地倒抽一口气。不是决定要让一切维持在最简单的状态吗?那如今她 放软的态度是为什么?她在做什么?天啊…… “梦蝶?”不明白她心思的夏子翔跨步上前,却见她如惊弓之鸟般退后。 “夏先生,多谢你的帮忙,时候不早了,你请回。” 呼,差点搞砸一切。听见自己冷然理智的声音,令庄梦蝶安心不少。“明天见。” “他是我儿子。” 被他笃定的语气吓住,但她很快的又回复冷静。 “怎么会呢?”压下差点信以为真的感动,她回以哼声一笑。“他不是。他是 ‘我的’儿子,不是你的,你只是法律上的父亲。” “是这样吗?”夏子翔反问,但不是非要得到答案的强硬态度。 明白她受的伤害之后,对于她的反应有了更能理解和接受的空间,让他不忍心 操之过急,逼坏了她。 所以,他的语气里净是不舍的温柔和疼惜。 “就是这样。”庄梦蝶点头,避开他伸向自己的手,移步到门边,开门表示送 客之意。“请回吧。” 夏子翔迈步走到门边,侧首低语说出最诚恳的真心:“我会等你。” 庄梦蝶皱了黛眉。“我从不迟到。”她有过迟到的纪录吗? 夏子翔噗哧一笑,不知她是故意岔开话题还是真的听不懂。 也罢,该做的事很多,还是一步一步来吧。“祝你有个好梦。” 庄梦蝶呆了呆,同样回之以礼。“你也是。” ----------------------------------------------------------------------- “没想到你会主动找上我。 ” 接到电话应邀前来的方慕白一坐下便开口道。 “这也好,省得我找你。”也证明你的确对小蝶有情。这句话他放在心里没有说出。 “你找我?”提出邀请的夏子翔显然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用意。 “和你找我的理由相同。”方慕白笑了笑,拿出烟盒看他,示意性地问他是否 介意。 夏子翔摇头,看着他点火,缓缓吐出烟雾并同时向前来招呼的女服务生点了咖 啡,言行举止间既流畅如水也充满用不着刻意强调的自信。 他是个出色的男人,夏子翔不得不承认这点。 “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开门见山的方式最直接也最节省时间,对 彼此都好。 方慕白也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坦率地回答算是同意他的作法。“你母亲,也就 是夏老夫人,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你娶小蝶。” “不可能。” “别太早下定论。”方慕白喊住他斩钉截铁的否定。 “先听我把一切说完,之后再发表你的看法也不迟。但我把话说在前头,如果 你在中途打岔,或是破口大骂,我就不会再说任何一个字,可以吗?” 夏子翔顿了顿,点头同意。 “很好,继续我一开始说的话,夏老夫人不赞同的原因是小蝶看起来不是个为 人妻母的料,你很清楚,她的容貌符合时下一般人对情妇这类角色的定义,在大学 时代,就有不少人谣传她的成绩是靠和教授上床得来。” 夏子翔握紧拳头,强抑的愤慨表露无遗,赢得方慕白赞同的微笑。 “以偏概全的行为在夏老夫人身上也同样发生,所以她不同意你的婚姻,但却 不希望因为这事和你有冲突,所以忍住不说,但以她的作风,小蝶和你结婚后的生 活并不好过。 不过,如果你够了解自己爱的女人便该知道,她不是一个小心眼或斤斤计较的 女人,她愿意承受来自你母亲甚至你妹妹的轻视和不信任,就我猜想,她们两位一 直在期待她符合她们的想象,做出背叛你的事。 而你,容我批评,你或许是个好儿子、好哥哥,却不是个好丈夫。因为你忽略 妻子所承受的压力,没有试着问她过得如何,你把她放在夏家却鲜少用心帮她适应 在夏家的新生活,她的苦只能往肚里吞,直到——你连跟她商量都没有就自己决定 要出国。” 夏子翔默然无语,神色间的痛苦让方慕白差点想停住话,若不是律师习性要他 厘清真相,他知道自己不会再继续说下去。 “她是你的太太却不能参与你的生活,伤心在所难免,偏你又在争执之后立刻 飞往英国,没有人可以倾听她的苦。你娶了她,只是形式上的婚姻,事实上对夏家 来说她还是个局外人,所以她才会跑来跟我诉苦,开始逃避回夏园当夏太大,而这 反而让你母亲和妹妹误以为我跟她有染,再加上一点——子谦是在你们婚前受孕的, 更让她们以为子谦是我跟小蝶的孩子。” 夏子翔闻言又是被雷击中的倏地一楞。 “我想你们婚前就有亲密关系了吧?”方慕白保守地说出口,得到他微红脸色 的默认。“我相信大而化之的小蝶是在你去英国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可是还来不 及说明,你母亲就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她要她拿掉肚子里的孩子。” 盛着咖啡的瓷杯因为这句话而翻覆,倒在桌巾上,形成一大片深褐色的脏污。 看着他依然无法置信的神情,方慕白只觉得这件事对他来说无疑也是种折磨, 当下减了几分对他的愤怒。 或许他和小蝶都是受害者,从他现在的表情来看,方慕白更加笃定。 “性烈如火的小蝶根本不可能就范,更何况子谦是你的孩子,但你母亲没有给 她解释的机会,一番争吵后,她怕保不住孩子,只好找我帮忙,偏我人在国外赶不 回来,只好拜托一个绝对能和你母亲对峙的朋友,也就是小蝶现在的老板带她离开 夏家。事后我回来设法联络你,却因为夏老夫人的阻挡而始终找不到你,最后孩子 出生,你却一直没有回台湾。 但小蝶需要生活,你是知道的,她休学嫁给你,根本没有完整的大学学历,惟 一的方法就是进工作坊从事现在的工作,没想到更让夏老夫人笃定她是个——水性 杨花的女人。接下来的事,应该不用我多说,你也推想得出来吧?” 夏子翔只觉得自己的气力仿佛被某种诡异的方法抽光, 当从方慕白口中听到 “拿掉孩子”的字眼时,他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 “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事情照实描述,信或不信全在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你 人在英国期间,她所受的苦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如果问我是否该让你再和她见 面,我会说不,并已尽一切力量阻止你们再度见面;但是我无能为力,因为小蝶忘 不了你。” 她……忘不了他?方慕白的话毫无疑问带给他极大的希望。 “她是个傻丫头,不会怨恨任何人,就算生气愤怒,也是一阵风,气过就算, 不会花心思和时间去恨一个人。就算日子再苦、再难熬,有孩子的支持,她硬是撑 下来,而且过得很快乐,这点我想你应该明白,当然,前提是你得真的了解她。但 矛盾的是,如果你真的了解她,怎么会如此相信你母亲的话,就这么以一通电话毁 了这场婚姻?” 方慕白最后的疑问有如刚磨好的利刃砍上他心口,留下指责与讥讽的伤痕,回 荡的语音像盐巴,一粒粒撤在伤口上,让他剧烈疼痛。 “从你的表情看来,我已经猜出大概,我想你已经推测出真相了对吧?” 迟了许久的颔首,轻轻点头的动作却充满沉重的痛苦与自责,连他都忍不住同 情起眼前的男人。 “我只有一个问题。”重新振作起精神的夏子翔迟疑地开口,见方慕白首允才 继续问道:“为什么梦蝶会找你帮忙而不是其他人?” “说到底你还是介意我跟她的关系?”方慕白捻熄烟,冷笑的神情明显表露讥 讽。“我可以谅解你的在意,毕竟这算是你爱她的证明。”低头看表,他的中午休 息时间已经快结束,该走人了。 “还记得我曾说过你们离婚的主因绝不会是我吧?我之所以说得那么笃定,原 因之一,是因为真正造成你们离婚收场的幕后黑手是你母亲;而原因之二——” 他起身,拿了西装外套准备离开。“我不可能爱女人。” 夏子翔又是一楞,才一个中午,他所受的震撼足以让他脚下的世界崩溃。 “我想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方慕白丢给他一记潇洒的笑,转身离开。 “慢着!”夏子翔忽然出声叫住他。 “还有事?” 他主动走到他面前,伸手向他。“谢谢你帮助梦蝶。还有,我很抱歉无意中逼 你说出可能是你最不愿说出的事。” 终于有一次是方慕白楞住了,好半响,等消化完他的话之后,他笑着伸手回握。 他的回应让夏子翔好过不少。“将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请……” “让她幸福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方慕白笑说。 一段崭新的友谊也许就因为误会的冰释而逐渐形成也不一定。 -------- 风洞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