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十八度八。”温靖芝从叶桐的嘴里拿出温度计来。“发烧了。” “难怪一整天都觉得懒洋洋的,”叶桐一个人毫不客气地占了整张大床。 “原来是感冒了。” “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活该!”温靖芝从发现叶桐的样子怪怪的之后,在 这间屋子里翻了好久才翻到一个医护箱,找到这支温度计。 “冰箱里应该有感冒药吧?”叶桐第一天到这儿的时候就把这里摸得一清二 楚。“我吃个药,睡一个晚上就没事了。” “不吃饭了?”温靖芝看着他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样子,总觉得不太好。 “你要煮给我吃啊?”叶桐无力地闷笑。“算了,我还是什么都不要吃,还 比较安全一点……” 这家伙,好心怕他饿死,他居然说这种话!温靖芝实在很想干脆拿起毯子闷 死他。她只不过没下过厨房,没煮过东西而已,谁说她做的东西就一定不能吃啊? “只不过是煮一锅饭,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有电锅,怕什么! “真的?”叶桐怀疑地问道:“那你会不会煮稀饭?” “煮饭的水加多一点不就变稀饭了?”温靖芝要让这个胆敢小觑她的男人刮 目相看。“我虽然没做过菜,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稀饭要用锅子煮,不能用电锅煮。”叶桐还在咕咕哝哝地叨念着。“可是 让你动锅子搞不好会发生火灾,还是用电锅随便煮煮就好了。” “反正你把作法写下来,我照着做就好了。”温靖芝就不相信这样还会出问 题。“我下去找感冒药。” “该死!”温靖芝赶紧从砧板上抽手,免得手上又多一道疤。 真奇怪,这两天看他洗洗切切又煮又炒的,好像很简单的样子,为什么她做 起来就差那么多? 温靖芝看着碗里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的肉丝和高丽菜,一点成就感都 没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烹饪的天分了。 好啦!第一次拿菜刀能切成这样已经算是马马虎虎了。温靖芝虽然不满意, 还是安慰一下自己。反正煮熟了还不都一样? 接下来要怎么做? 温靖芝看着叶桐写得歪歪扭扭的纸条,好不容易才看出他在写什么。 煮一小锅滚水,把肉丝、青菜烫到半熟……煮水嘛!这还不简单! 她用小锅子盛了水,放到瓦斯炉上,转动开关点火。 奇怪了,没瓦斯了吗?怎么连一点火都没有?喔!对了,好像后面还有一个 瓦斯开关……她探手把瓦斯开关打开,接着又再试了一次…… “啊!” 刚陷入半睡眠状态的叶桐突然被一声尖叫给震得滚到床下去。 他就知道一定会出事!叶桐顾不得脑袋里的脑细胞还在玩云霄飞车,用力甩 掉眼前的金星,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去。 “怎么了?受伤了吗?”叶桐伸手扶住墙壁,眼前的景物才没有继续摇摇晃 晃。“发生什么事啦?” 虽然叶桐的脑袋昏得像快翻过来似的,还是闻到了浓浓的瓦斯味。 “就告诉你不要用瓦斯炉嘛!还逞强……”叶桐赶紧关掉瓦斯开关,然后打 开窗子让空气流通。 “嘿!”叶桐回过头来,想要找寻“肇事”的主凶,却发现温靖芝竟然蜷缩 着身子躲在吧台旁边。“你没事吧?怎么会搞成这样?” 叶桐看见温靖芝的肩膀正微微颤抖着,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似的。就跟第一 天晚上的情形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桐跌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把她揽到胸前。 没多久,温靖芝平静下来之后,神情僵硬地推开叶桐的手。 “你怎么下来了?”温靖芝脸色苍白地直视前方。 “还说呢!刚刚突然被一声尖叫给轰到楼下来。”叶桐担心地看着她。“刚 刚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事,”温靖芝开始觉得自己说谎的技术愈来愈差了。“只是瓦斯炉的火 突然冒出来,让我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叶桐实在很不满意她的回答。“那还真是好大的一跳啊!把 我这个病人吓得从二楼滚下来。” “抱歉。”温靖芝也不想多做说明,只是低低说了声抱歉。 叶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费力地站起身。最后还是叶桐自己弄好了饭,等到 午餐结束,叶桐也快要累挂了。 “啊!老喽!老喽!”叶桐把自己丢到床上去,为着酸疼的筋骨龇牙咧嘴。 “一个小小的感冒就把我弄成这副德行……” 一向就话不多的温靖芝,从上午的那件事之后就连一句话都没说。 察觉到这异常沉默的她,叶桐侧过脸,看向发着呆的温靖芝。 “不舒服吗?”叶桐发红的眼睛看着温靖芝。“该不会是连你也感冒了吧?” “我不久前才打过感冒疫苗,”温靖芝淡淡地说着。“我不是有时间感冒的 人。” “这样啊!”叶桐了解地点点头。“那,有时间说个故事给我听听吗?有故 事可以听的话,我会好得比较快。” “我讲过了,”温靖芝从叶桐身下抽出毯子,盖在他身上。“我不会说故事。” “没有关系,什么故事都可以。”叶桐不是喜欢探人隐私,只是她的事真的 让他有点在意。“这样吧!就当作是早上那件事的补偿。” “我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可以说,”温靖芝走到窗边,看着快要下雨的灰暗 天色。“我又不是写小说的。” “编不出故事来也没关系,真实的故事我也喜欢听。”叶桐装着可怜兮兮的 声音。“我发誓,绝对不会把它透露给八卦杂志,也不会把它写成小说。” “真实的故事都不会是好听的故事,你还不如乖乖睡上一觉,省得浪费精神。” “号称万能的温氏企业总裁,不会被小小的故事给打倒了吧!”叶桐感叹地 说道:“亏我还很期待可以听到一些秘辛的说……” “想听温氏企业的八卦,坊间的小杂志已经写得够多了。” “就是没有温氏总裁亲口说出来的。”叶桐今天是赖定她了。“就当是我帮 你当了好几天煮饭婆的报酬吧!” “既然你这么想听的话,我就说一点。”温靖芝知道自己欠了叶桐一份人情, 如果只是说个故事就能摆平的话,那就说吧!“要是听到睡着的话,不要后悔。” 温靖芝十四岁的时候,温杰就把她送到瑞士的学校去念书了。 原因之一,是希望温靖芝能提早接触国际人士;原因之二,是因为当时有不 明人士放话,说是要绑架温靖芝来威胁温杰。在这些原因之下,她就到国外念书 去了。 就算是到了国外,温杰对于温靖芝的安全也没有掉以轻心,除了替她挑选了 一所门禁森严的贵族学校之外,上下课的时候也都有保镖接送。 温靖芝虽然是台湾富商的女儿,却在这样一个到处都有“贵族头衔”的地方 格格不入。 到学校的第一年,虽然在功课上没什么大问题,却一直都没交到朋友。除了 和温靖芝住在同一个寝室里,欧洲某个小国的公爵之女,卡琳。艾提。 卡琳在这个到处讲求优雅、教养的学校里,也算是一个异类,活泼好动、大 而化之的个性,让她简直就像个男生一样。 “要不是舅舅拜托我来照顾亚力,我才不想来念这种装模作样的学校呢!” 卡琳曾经无数次跟温靖芝抱怨道:“我又不像你,程度好到可以上教授的个别指 导。” 亚力是卡琳的表哥,是卡琳舅舅,也就是该国的国王最疼爱的么儿。从小人 见人爱不说,连头脑都比他的哥哥们聪明,只是因为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他的父 亲便决定将他送到这个安静的环境念书兼静养。 “Jinn,拜托你了,明天他大概会在梅尔教授的研究室里,要是看到他的话, 帮我跟他说,我最近忙着考试,没时间去陪他聊天。” “打通电话说不就好了?” “亚力的近侍很啰唆,在宿舍里打电话又很不方便。”反正卡琳总是有理由。 “你就帮帮我吧!” 温靖芝拗不过卡琳的缠功,只好答应帮她传话了。 温靖芝以为那个病弱的“王子”,长得应该就像是电影里苍白的吸血鬼一样, 见不得光、吹不得风。却没想到亚力竟然是一个英俊修长的年轻人,虽然他的确 是苍白了一点。 “Jinn,你来啦!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梅尔教授是一个很福态的老先 生,就像那种美式的爷爷。 或许是因为他平易近人的外表,梅尔教授是大家公认这所学校里最受人欢迎 的老师,主攻的是心理学。 等到正式的介绍过后,温靖芝才发现那位“亚力王子”正用着一种相当好奇 的眼光看着她。 “原来你就是卡琳的室友啊!”亚力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让他的灰蓝 眼珠多了几分的淘气。“久仰大名。” “艾提小姐托我向您致意。”温靖芝依照他们的礼仪向着这个金发天使说着 话。“艾提小姐因为最近功课繁忙,不克前往探望殿下,特此致意。” “艾提小姐?”亚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叫她艾提小姐?” “是的。”温靖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天使居然很不优雅地大笑出声。 这么一个秋日的午后,就像是被难得的暖阳整个覆盖住了一样…… “喔!温小姐,如果不是我已经从卡琳那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事,我真的会以 为你是哪里来的公主,”亚力好像是在取笑她过分正式的用语。“或是穿越时空 而来的女王陆下。” “亚力,别寻人家开心了。”梅尔教授知道亚力的坏习惯。 温靖芝看着他,扬了扬眉。“很高兴能提供您一点娱乐。” “哇!”亚力着迷地看着温靖芝扬眉的表情。“可以教教我吗?这个表情看 来真是吓人。” 温靖芝一时间也被问住了,好半天才知道他是指她扬眉的表情,那可是温杰 的招牌动作。 “这是Jinn的家学渊源,”梅尔教授和温杰是旧识,对这个表情再熟悉不过。 “你是学不会的,要是能学会的话,我早就学了。” “真的吗?我不相信。”亚力还是仔细端详着温靖芝的脸,脸上带着期盼的 表情。“再做一次那个表情好不好?这次我一定要学起来。” 虽然很不道德,温靖芝还是想像了亚力的脸上要是出现这样的表情…… “嘿!笑了!笑了!”亚力看着不小心从温靖芝严肃的脸上逸出的微笑,又 像阳光一样笑开了。“你应该多笑一点的。” “你有一双很漂亮的黑眼睛。”亚力学着诗人吟唱道:“像是洒满了钻石的 黑色丝绸,在你每一次微笑的时候就会开始闪耀。” 温靖芝看着他闪耀着阳光的灰蓝眼睛,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亚力,虽然我很不想说,但是你的时间到了喔!”梅尔教授提醒亚力时间 到了。“该回去好好休息了。” 灰蓝色的宝石在一瞬间蒙上了雾,亚力绽开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好吧!我的确是该走了。”亚力站起身走到温靖芝的跟前,执起她的手轻 轻一吻。“期待下次的相遇,宛如黑丝绸的姑娘。” “为什么你没有变成亚力的王子妃呢?”光是听她这么说,叶桐就能肯定亚 力应该就是温靖芝的初恋。 女孩子不管到几岁,只要一提到她的初恋情人,那神情一定都会有一些微妙 的不同,不只是陷入回忆之中,而是直接坠入往日的时光里…… “在春天还来不及降临之前,亚力就过世了。”温靖芝淡淡地说着。“在一 个好不容易放晴的早晨里,原因是急性肺功能衰竭。” 温靖芝走到古董妆镜前,出神地望着颈子上的银炼,就好像里头就藏着和亚 力相遇的那个冬天…… “咚!”充满雾气的窗子上突然传来一声清响,在寂静的夜里声音特别清晰。 “咚!”又一声。 好像是有人用什么东西在敲窗子似的。原本就无心念书的卡琳沉不住气了, 干脆起身走到窗边看看。 “亚力!”卡琳的轻呼引起了温靖芝的注意。“你在这儿干嘛?回去!” 卡琳压低了声音焦急地说着,就怕被那个鼻子往头顶长的舍监发现。 “亚力,别闹了。”卡琳简直不敢相信亚力居然会溜出房间,身上却只穿着 毛衣,连大衣都没穿。“回你的房间去。” “来嘛!我们去喝点热的东西。”亚力诱哄着卡琳。“只要陪我两个小时, 我就把你明天要考试的重点笔记给你。” “我现在已经在念Jinn的笔记了。”卡琳之前能顺利升级,原来是靠亚力的 帮忙。“很晚了,回去吧!……喔!” 卡琳惊叫一声,把头从窗外缩回来,脸上竟然有着雪的痕迹。 “该死的家伙!居然用雪球攻击我……” 温靖芝从书桌前起身走到窗边,就只看到亚力的一头金发在月色下冷冷地闪 耀着。 “喔!星星女王终于出现了。”亚力优雅地向她行了个礼。“我有荣幸能请 你和我散个步吗?” 亚力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随着笑容闪闪发亮。 温靖芝不晓得为什么,居然就这样从窗子溜到楼下去,把卡琳的大衣拿给亚 力。 “谢谢。”亚力的手是温暖的,不,或许该说是发烫的。 温靖芝一言不发地将一条蓝灰色的毛线围巾披上他的颈子。 上个礼拜编织课程,在选毛线的时候,温靖芝直觉就选了这个颜色。 卡琳说今年因为家里有点事,她和亚力都不回家过节,所以得留在学校里过 圣诞节和新年。 温杰则是说好了会在新年过后来接她回台湾过旧历年。 “给我的吗?”亚力笑得像个刚收到圣诞礼物的孩子似的。“如果可以,我 希望它是我今年最早的圣诞礼物。” “收下它吧!”温靖芝有点不自在地说着:“如果你喜欢的话。” “既然这样,我想请你一起喝杯咖啡。”亚力淘气地眨眨眼。“我刚好知道 哪里有上好的咖啡豆和好吃的手制饼干。” 在那一个多月里,亚力几乎天天都溜出房间来找温靖芝。有时候只是散个步, 有时候就跑到梅尔教授的研究室里,偷偷享用梅尔太太手制的饼干,和梅尔教授 珍藏的咖啡。 “真是奇怪。”梅尔教授看着空得特别快的饼干盒,喃喃自语道:“最近的 老鼠真有闲,居然在我这儿开起茶会了。” 当温靖芝看着亚力面不改色地表示遗憾时,也只能点头同意。 “我很不像个王子吧!”亚力和温靖芝坐在宿舍后,森林深处的小湖边。 “其实有时候,我实在很希望能出生在平凡一点的家庭里。” 温靖芝不知道亚力到底生了什么病,只觉得他和平常人一样,一点都没有病 弱的样子,甚至比正常还来得好动。 “我虽然很爱我的父母、兄弟,却很厌恶那个处处要用传统矫饰的环境。” 亚力很少会露出沮丧的表情,除了在这种时候。“卡琳就和我不同了,她的自由 比我多,因为她很幸运,不在继承的名单之内。好奇怪,为什么我会跟你说起这 件事呢?” “或许你只是需要把它说出来而已。”温靖芝淡然地说。 “如果再过两年,你会不会答应我的求婚?”亚力半开玩笑对着温靖芝说: “等到你十九岁的时候……” “两年后我才十六岁。”温靖芝不以为意地更正他。“我比卡琳小了二岁。” 亚力惊讶地看着她,然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哇!”亚力摊了摊手。“难怪你看起来好年轻,我还以为那只是因为你是 东方人的关系。” 温靖芝对着亚力靦腆一笑。 “或许,这只是表示我要比我预定的计画多努力个三年?”亚力似乎没有放 弃的打算。“你猜,我要是从现在开始学中文会不会太晚?” “如果你想学中文,”温靖芝站起身走向回宿舍的方向。“我可以现在就开 始教你。”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就好像在作梦一样。 圣诞节刚过,新年很快就来了。 因为各种原因必须留在学校过节的学生们,大家一起办了个新年派对,平时 老师、舍监管着,每年只有这时候才能玩得尽兴。 “亚力说他在老地方等你。”卡琳已经习惯当她和亚力之间的传声筒了。 “只要记得早点回来就好了。” 温靖芝溜出热闹的派对之后,便直奔他们平常见面的小湖边。 “派对好玩吗?”亚力围着温靖芝给他的围巾,两颊晕红得像苹果一样。 “还好。”温靖芝看着亚力的笑脸,心跳好像有点失速。 亚力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了。 温靖芝脚下一个不稳,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亚力拥进怀里,感觉到亚力怀中异 常的温暖,温靖芝吓了一跳。 “亚力?你发烧了吗?”温靖芝眼中的担忧深深地映在亚力灰蓝色的眼里。 “发烧?可能吧!”亚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怪异过。“温靖芝,我为你狂 热。” 亚力用好不容易才用学起来的中文叫着温靖芝的名字,声调怪得连自己都笑 了起来。 “亚力?” “我没事,只是想送你,一个礼物。”亚力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工精制的银 炼,小心翼翼的为她戴上。 “这是——”温靖芝看见亚力的手布满了伤痕,“我自己打的,虽然有点难 看……”亚力发烫的手温柔地抚过她冰冻的脸颊。 “他们在倒数计时了。”温靖芝听见屋里的倒数声音。 “有人说,在新年到来的那一刻会决定你这一年会怎么过。”亚力捧着她的 脸,在钟敲十二响的时候给了温靖芝一个深深的吻…… 因为门禁的时间到了,温靖芝就先回宿舍去了,没想到才隔了一个晚上…… 温靖芝还记得亚力的容颜就像是沉沉地睡着了一般,只是身体不再像前一天 那么温暖。他的时间就像是被上帝停止了一样,就连脉搏都是…… 温靖芝从回忆里苏醒过来,看着叶桐深沉的睡姿,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心跳 …… 沉重、稳定、有力的节奏,温暖的心跳在温靖芝的掌心里跃动着,就连热度 都退得差不多了。 看着叶桐平稳的睡脸,温靖芝不知道为了什么,只觉得松了一大口气。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