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原来,她也有无语问苍天的时候。 平常身体健壮的像条牛,她想都没想过自己会有意识不明的时候。在救护车 专有的刺耳声中醒来,望着和她脸色一样惨白的救护车车顶,朱利叶突然想起和 死党们一起走过世界各地的旅行,不由得有深深感触。 出门在外还是要有伴,有旅伴是美好且让人安心的。 以往都能乘兴出外、乘兴而归,不正因为不管出了什么状况,大家都能互相 照料、想办法把状况处理掉吗?虽然她绝对相信,只要打几通电话,身在各国的 五个姐妹淘,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巴黎来。 可是,她还不到快要死掉的程度。 只是一时撑不住昏倒而已,就把她们几个从世界各地叫来看她可怜兮兮的模 样,想想挺丢脸的,还是作罢吧。巴黎好歹也是她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爸妈现 在也在巴黎,她的处境还不算太可怜。 “你醒了……咦,你在哭啊?” 抱她上救护车,并一路相陪的梵尼西,很高兴地发现她终于清醒过来,总算 有机会问她名字,看她在巴黎是不是有什么亲人朋友,可以先行联络赶来;随后 又看见她滑落两颊的泪水,感到十分诧异。 一醒来就哭,不会是哪里很不舒服吧?他有些担心她又会昏过去。 一时软弱,被无助的心情影响、朱利叶的确出乎自己意料之外,掉了两滴来 不及阻拦的泪水;然而,从没在人前掉过眼泪的她,竟然在一个可说全然陌生的 男人面前掉泪,自然让她更觉得别扭。 “不要你管。”她硬生生回道。 想抬手擦去泪痕,可恨她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完全抬不起来。 下一秒朱利叶才发现,梵尼西竟握着她的手,而且似乎一直都握着。 话说回来,她可是因为没力气甩开他的手,也没力气骂他要他放开,所以才 任他占便宜的喔。总之,她绝对不是因为莫名其妙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感动,才一 时傻住的…… 绝对不是啦! “你别哭啦!我没学过怎么哄女人耶。”梵尼西局促不安的模样,的确像是 没哄过女人的样子。 “我没哭,也没有要你哄我。”死人头,不会哄人,也不会识相点当作没看 见!朱利叶软趴趴的语气少了分力道,难以表达不悦,眼神倒是瞪得够用力,索 性否认自己。 “好,你没哭,是我看错总行了吧。”察觉她的别扭,梵尼西不想在救护车 上和病人争吵,继而让救护人员用不以为然的眼神批判,所以并不坚持拆穿她睁 眼说的瞎话;甚至他干脆伸手把她脸上的泪痕都抹掉,好心地替她粉饰太平。 不会哄女人,可是他听得懂“人话”。病人最大,她高兴就好。 然而,他这过于明显的举动,却让她苍白的脸庞涌上淡淡血色。难堪不已地 躺在救护车上,连转身不去看他的力气都没有,朱利叶从未觉得如此尴尬。 可恶,他摆明在消遣她嘛! 更可恨的是,她只能像是待宰的鸡鸭任人消遣!连大吼大叫的力气都没有, 她哪来的精力跟消遣自己的人对战,好好的反将对方一军。她可是“朱利叶”耶, 竟然因为身体不中用,让男人占便宜占到她头上来了! 真是窝囊呐! “希望是因为种族不同,我们才会如此沟通不良。”梵尼西似笑非笑地将他 始终握在手心的左手放下,突然觉得她这人还满好懂的。 不是吗?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连纯粹的好心,都能被她误解成恶意的消遣,他已无话可说了。 无所谓了,反正萍水相逢一场,缘分仅止于今天。 朱利叶挤出力气,有些用力的看着一个人在那儿感慨不已的梵尼西。最好他 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里头,没有任何关于种族歧视的涵义存在。 否则,两人就别狭路相逢。 “你在巴黎有亲人在吗?”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敌意,梵尼西兀自问道。 何必在意?眼神杀不了人,她再用力瞪也没有用。在他看来,白费力气的人 恐怕比较辛苦,对方肯定是不痛不痒。 朱利叶轻轻点了头。 “联络得上吗?”他又问。 朱利叶又点点头,开始有点明白他问这些话的意思,继而莫名地生起气来。 纵使是不相干的人,可是他现在丢下她,不会太过分了吗?说起来,在亲人出现 以前,她唯一熟悉、比较可以依靠的人,也只有他了啊。 结果,他却打算丢下她一个人不管。一点人类该有的同情心都没有! “既然这样,你介不介意我下车先走一步?”梵尼西证实了她的猜想。 本来,他下飞机就还有事要去忙,为了她昏倒才拖延至今。 还没通知早约好的几个人,得快点跟他们联络,否则他们说不定以为他一下 飞机就被歹徒给掳走了,恐怕会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女人都有力气瞪他了,应该不会再昏过去一次吧。 “不介意,多谢你的照顾了。”朱利叶冷冷地回答,意思意思道了谢。 在父母赶到之前,得一个人孤伶伶等待,让她有点害怕。 不能把所有的情绪都推在生病上头,可是她真的认为是因为病了,自己才会 变得如此不中用,一点也不像原来勇敢自信的自己。 梵尼西对她的冷漠不予置评,也没傻得以为她真的心存感激。 那点言不由衷的感激不要也罢。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没找到你的家人,就打电话给我吧,到时看看我能帮 上你什么忙。”虽然她一直不友善,一点也不懂得感激他的帮助,梵尼西还是掏 出名片塞在她不怎么情愿拿的手中,省得她要是没找到家人,连求助的人都没有。 这可能是他对她仅存的好心。 对一个陌生女子,他已经付出过多的同情心。 梵尼西不由得自嘲,也许是他在事业上汲汲营营,漠视女人的存在也不近女 色太久,所以老天爷才故意用这种恶劣的玩笑方式,让他不得不正视地球上,还 有女人这种难以搞定的生物。 要救护车在路旁稍停,梵尼西就在自我怀疑中下了车。 在他下了救护车之后,朱利叶相信自己不会找不到父母,随手便想把他的名 片扔在车上,念头一转又暂时收下,使力握在手中。 这张名片,极可能是她的救命符。 最近的运气颇差,又是感冒、又是史无前例地昏倒,连还不该报到的月经都 选在她难过不已的时候,提早十几天报到;万一真的找不到爸妈,连外婆家的管 家都联络不上怎么办?还是等警报解除再丢吧。 反正那家伙早走远了,哪知道她名片是丢还是不丢。 赌一时之气,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何况,笨人才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她可 是比较喜欢当聪明人,从没有当笨蛋的意愿呢。 留着名片,保险为上。 令令命 休养了几天,朱利叶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本来是来探外婆的病,却跟外婆住在同家医院,感觉是有点窝囊;不过,她 觉得大家都太大惊小怪了,明明不过是小感冒加上过度疲累,才会导致她被送上 救护车,谁知爸妈替她转到外婆住的医院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她跟着住院做检查。 简直把她当成弱不禁风的重病患者。 还有,住院检查也就算了,干嘛连路都不准她多走? 她是来探病,不是想来被人当小猪饲养,整天喂她吃这吃那的;再继续整天 照三餐、点心、宵夜被灌下大小锅的补品,过不了几天,她美好的身材恐怕难以 维持,整个人真要圆得像只猪了。 天晓得那些炖的、熬的、褒的鸡鸭鱼肉热量有多高? 不过,得知外婆的病情趋稳,暂时没啥大碍,总算让她放下心中大石;乖乖 躺在病床上让人摆布也就认了,就当自己在医院里休息陪外婆好了。 “妹妹呐,来吃点点心。”朱母走进病房。 “妈,告诉你几次了,你女儿我已经是二十好几的女人,别再喊我妹妹了啦! 被人听见要被笑死了。”对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朱利叶望着又端补品进病房的母 亲,不由得叹道:“还有,我现在一点都不饿,身体也没虚到需要不断进补,不 要再拿东西来喂我了。” 点心?她一顿正餐,还不见得吃得下那一锅东西呢。 就算她很能吃,多少也得为身材着想。 一般食物吃多了还无所谓,可是补品吃多可就大大有所谓了。纵使她本来是 不容易吃胖的人,任由她妈妈这样定时喂补品,恐怕想不胖都困难。 谁来救救她的身材吧! “不管几岁,你还是妈心中的妹妹,管别人怎么想。”朱母不以然反驳着, 边用小碗装着煲汤,边认真地对女儿道:“如果身体不虚,你怎么会昏倒?你不 好好补补怎么行,要是再让你出个差错,你爸又要怪到我头上来了。” 女儿昏倒的事,老公就责怪她平常没注意女儿的健康状况。 汤既不是她亲自褒的,总得亲自监督女儿喝下去。 虽然他们夫妻俩一年到头都在忙,事业、交际应酬总是令他们分身乏术,却 不代表他们不疼爱极少时间培养感情的宝贝女儿。还好女儿有几个交心的死党, 似乎也不觉得寂寞,对他们从无抱怨就是了。 他们夫妻俩一直很庆幸,有个独立又没因而变坏的女儿。 “爸呢?”听母亲提起父亲,朱利叶不由得问道。 其实她心里明白,除非想断绝关系,否则跟母亲争论是无意义的事。 既然如此,抗议过也就算了,多说无益。 “公司老丢着不行,确定外婆没事,你爸先回台湾忙了,过两天再回来。” 把装好的汤送到女儿手中,朱母开始整理有些凌乱的桌面。 “喔。”朱利叶应了声,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汤。 一张纸从桌边掉下来。朱母弯下身捡起,望着名片上的法文,奇怪地问道: “咦,这是谁的名片?” 朱利叶愣了一下,看着母亲手中的名片。 其实,她早就想把那张名片丢了,不知为何没做而已。 “怎么了,不是你认识的人给的吗?”女儿迟疑的神色。让朱母觉得更加奇 怪。 顿口气,朱利叶平静地转开视线,继续喝着碗里的热汤,不甚在乎地道: “没什么,不重要的人给的,帮我丢了吧!” 反正不会再见面了。 令令令 望着陌生的建筑物,朱利叶幽幽叹了口气。 虽然她觉得巴黎市区的房子都很漂亮,不一定要住在外婆家才会觉得舒适, 可是要她寄住在别人家里,她可就一点都不觉得舒适了。 实在没任何道理啊! 就算外婆要趁着住院,把家里大大整修一顿,说什么要重新装潢改变风水, 也不一定非要她寄住在别人家不可。偏偏,爸妈和外婆都不允许她住饭店,说什 么一个女孩子住饭太危险,真不知把她当成了几岁的小孩。 她一天到晚出外旅行,到现在才担心她的安危也太多余了点吧! 老妈可以住饭店,为啥她不行? 朱利叶对母亲和外婆的双重标准确实颇有微辞。 要不是对飞行还有严重的恐惧后遗症,加上母亲也劝她身体养好一些再回台 湾,她干脆打包行李回台湾也就罢了。巴黎是很浪漫的城市,可她这回已经没心 情享受这城市的浪漫风情,只盼倦鸟归巢,能够早日回到熟悉的台湾。 只不过她也想再住一阵子,等外婆的病情更稳定才离开法国。 “小姐,你就暂时住在右边的第三间房,你的行李我已经送进去了,这是屋 主给的备分钥匙。”领着朱利叶进屋的杰佛理,尽责地稍作介绍之后,便把开门 的钥匙交到她的手中,“如果小姐没事的话,我得先回医院服侍夫人了。” “没事,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回医院陪外婆吧。”随意扫视了屋内一遍, 她便回头对服侍外婆多年的老管家微笑。 还没见到屋主,可她也不是怕生的人。不过,既然管家说屋主很少回这个家, 说不定也不会见面。 “那请小姐小心门户,若有事可别忘了马上和我联络。”杰佛理边说边往门 外走,对从小看到大的朱利叶,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要叮咛。 要不是东方的风水师说,改变装潢能让夫人健康些,他实在不愿意让朱利叶 住到别人家。 他是道道地地土身土长的法国人,对中国人的迷信及所谓的风水,其实是一 点概念也没有,可是也不想拿夫人的健康做赌注。 夫人这两年的身体不好,要是多少能改善就再好也不过了。 “知道了,不用担心我啦!” 朱利叶送他到门口,对似乎还有些不放心频频回头的老管家,有些好笑又无 奈地挥挥手。搞不懂大家干嘛因为她昏倒过一次,就全把她当成了小Baby看待, 好像她连怎么照顾自己、保护自己都不知道似的。 真是伤脑筋! 命令令 稍微整理行李之后,朱利叶兴起出门走走的念头。 第一次来到巴黎十几天,除了机场和医院哪里都没晃过,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的事情,也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既然还要在巴黎待上一阵子,一直感叹自己频出 状况、光想回台湾又回不去也不是办法,太浪费青春。 来到巴黎就该当个巴黎人,过法国人惯有的生活。否则,又何必特地从地小 人稠的台湾,大老远折腾自己千里迢迢飞来法国呢! 一点也没错,喝咖啡去。 对法国人来说,一天中上咖啡馆喝个几次咖啡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法国人若 是没事,便能在咖啡馆耗上一下午。 老实说,她的确喜欢法国咖啡馆里特别迷人的悠闲时光。 喝杯好咖啡,吃块精致蛋糕,看看喜欢的阅读物,偶尔望着形形色色来往的 行人,心情很自然地放松下来好几分;她喜欢这份闲情,觉得在法国的咖啡馆喝 咖啡,真的是一种享受。 巴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咖啡馆,她随意挑了间走进去。 找了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朱利叶点了咖啡,也替自己点了块蛋糕不用住 院,最好的事莫过于她不用继续吃进各类补品,纵使吃点喜欢吃的点心、高热量 食物,也不用老是担心身材会因此走样、如果同样要变胖,比起那些汤汤水水的 炖鸡、煲汤,她宁可自己是吃蛋糕、点心、巧克力变胖的。 至少,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嘛! 刚想享用侍者送上的香醇咖啡和黑森林蛋糕,朱利叶却意外地看见,梵尼西 跟个穿着时髦的女人正从外头走进咖啡馆,似乎是点了两杯外带的咖啡。她下意 识侧过身体,希望他不会有发现自己的机会。 没预料过会重逢,所以也没必要打招呼。 偏偏,命运之神总是不怎么喜欢让人如愿。 “嗨,真巧,竟然会在这遇见你。”不知何时,梵尼西不只发现了她的存在, 甚至已经来到她的桌旁,用相当意外的口气跟她打招呼。其实他一直有点担心她 之后的状况怎么样,只不过她始终没和他联络。 没联络,代表她不需要他的救援吧。 他只能如此告诉自己,现在见到她健健康康才真的放了心。 “是呀,好巧。”用汤匙搅拌着杯里的热咖啡,朱利叶敷衍地回应,意兴阑 珊的口气显然没有跟他多聊的意思。 运气差就是了,有什么好巧的。 巴黎也不算太小,怎么出门喝个咖啡也能碰到不想碰到的人。 名片丢了不够,还得画符驱邪吗?真是见鬼。 “看你现在的样子,身体应该是好了不少?”一张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梵尼 西不由得苦笑,仍是多问了一句。其实,若是以往的他早扭头走了,现在不知是 哪根筋不对劲,才会继续杵在这儿自讨没趣。 “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很好。”朱利叶仰脸回他一抹假笑。 言下之意,他可以滚了。 哼,既然说丢就把她丢下,现在假惺惺关心不显多余? 明知他帮了自己不少忙,她不回报人家也应该对他客气点;然而对他薄情寡 义丢下自己一走了之的行为,她无论如何就是无法释怀。那是她这辈子最窝囊、 也是最无助的时候,他却是那个狠心丢下她的人。 管他是否应该感激人家,她仍一想到就会生气。 “你在气我什么?”梵尼西不解。 她的眼神和表情,的的确确是在生他的气没错。 “我跟你又不熟,有什么好气的?”朱利叶有些讽刺地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梵尼西被她说得火气上升,神情显得有些懊恼。 “没什么意思,你想太多可不关我的事。”瞥了一眼在不远处神情严肃的望 着他们的法国美女,朱利叶懒洋洋地提醒:“你那腿长长的女朋友在瞪我了,你 还不回去跟她解释我们没啥奸情?” “她不是……算了,我得走了。”梵尼西叹口气,懒得多说。 什么奸情?她是不是用错了形容词都不晓得。虽然她的法文说得还不错,梵 尼西还是很怀疑,她是不是根本不明白所谓“奸情”的意思。不过很显然,奥蒂 莉亚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对朱利叶来说并不是很重要的事。 在他颀长的背影走远之后,朱利叶很快就把心思放回咖啡和蛋糕上。 小插曲,一下子就被她干脆地丢到脑后。 反正不会再见面了。 ------------ 转自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