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 范世荣走在警局的回廊里,手里拎着盒吃食。 狱警笑望着范世荣:“五爷,看什么人,还劳您亲自过来。” “原来的一个伙计,欠着五爷我账呢……我得瞧瞧他,不能让他寻短见了。” “这事,您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 “跟谁说也没用,见不着他,爷我不踏实。九儿啊,说归说,道归道,这两块 钱,留着抽烟啊!”范世荣说着哗地抖出两块大洋来。 “五爷,您客气……您照顾我们了。” “拿着,不拿爷我不高兴。找间屋子,我坐下跟他说话……” “哎!您跟我来。他叫什么?” “佟奉全。” 佟奉全被带进了牢内惟一的单间接见室,看到范世荣筒着手,站在那儿看着自 己,心里一热:“五哥谢您还惦记着我……” “我不惦记你,还有人惦记你吗?吃一口吧……”范世荣说着打开食盒子。 “五哥,我,我不饿,莫荷可好!” “先别问人家,先问问你吧……晚上来还顶着风带着雷,哼哈的满身酒气呢… …怎么一出我家门就让人给抢了抓这儿来了,你跟我明说了,你是杀人了还是越货 了,说清楚了,我好想主意。” “五哥,我人也没杀,东西也没抢,我是让人给害了……” “谁呀!你一个小门小户的谁害你呀!看着你怪老实的,还小瞧你了,你还值 得人一害啊!” “五哥,旁的别说了,你出去,给田家胡同十七号茹二奶奶家捎个信儿,说我 佟奉全把东西给她卖了,欠她的钱,只要我不死,就一定还上。我……” “等等,哪儿又冒出个茹二奶奶……”范世荣很是意外。 “是……是个寡妇。” “哎!真没看出来,你小子还靠上寡妇了,我说呢,平白的怎么穿起金丝滚边 的衣裳了……怪道……那还有个好……” “五哥,不是那么回事,我那是帮着人家卖东西,茹二奶奶家您受累跑一趟, 话说明白了,要不人家以为我是骗子……” 范世荣拿起食盒里的东西吃着:“欠人家多少钱?” “一万八。” “能耐啊,这年头能欠人家钱是能耐呵……一万八,能欠一万八是大能耐呵, 让人说是个骗子也值了!”范世荣差点噎着。 “五哥,您别这么说,这事求您了……我这儿给您磕头。” “起来!你以为是庙里?跟你说白了这事我原不想管,依着我,看都不来看你, 是莫荷,心疼你,非要问问有没有大事,怕你受不了,不是为了我妹,我他妈的才 不来呢!得了,看着也没什么大事,早出晚出看你的造化了,我走了。”范世荣站 起身。 “五哥!五哥!”佟奉全有点着急。 “吃点东西,回号里吧,跟你说可别想着死啊……你不光欠别人的,还欠我们 家莫荷的呢!”范世荣不理他,往外走着。 佟奉全追着说:“跟莫荷说,我好着呢!放心……” 范世荣回到家,见莫荷正在炒菜。 “哥,您回来了?饭好了这就吃。”莫荷依旧忙活着。 范世荣看着炒好的几盘菜,一愣:“这是挣了大钱了,还是发了财了,怎么还 动起炒勺来了……”说着上前提起块肉片吃。 莫荷说:“哥,还有酒呢!您自己倒上吧!” “还有酒啊,这日子有几年没过了,”范世荣开了酒瓶子,想倒却没倒,“莫 荷,你有什么话要跟哥说,趁着我还没动筷子呢,你跟哥说了!回头真喝起酒来了, 哥说话可就是酒话了!你看奉全那小子,那天酒气熏天的多风光啊,转天出了事了 ……” “哥,咱不说那天了,”莫荷听到这儿,伤心得差点掉泪,从怀里掏出用手绢 裹着的钱来,很小心地打开手绢,“哥,这有八块大洋,我一个姑娘家家的进牢里 不方便……您花钱去看他一趟,您自当就心疼您这傻妹妹一回吧!”说着就要给范 世荣下跪。 范世荣将她拦住:“起来!哪来的这八块钱?” “您甭问了,不是偷也不是借的,把我妈留的东西卖了。” 范世荣的手不停地摸着大洋:“小子,好命!命好!佟奉全真他妈的有人心疼 你!莫荷起来,坐下,跟哥吃饭……这八块钱是你一片心,你收着……” 莫荷以为范世荣不肯帮这个忙:“哥求您,去一趟……咱不去,就没人想着他 了!” 范世荣一瞪眼:“他活该!钱收了,咱吃饭……莫荷,给哥倒酒,倒啊……不 让你白倒……莫荷,别那么哭哭唧唧的,别人不疼你,哥我能不疼你,哥是个混蛋, 可哥大事上不浑……哥,去过了……” “哥,您去过了?”莫荷得手一抖,刚斟满的酒都洒了。 “莫荷,哥是个过来人,不是哥说你,男人可不能疼,天生来的贱骨头,你疼 他,他就不疼你了,当哥哥的,原不该说这话,可他佟奉全见我的第一番话,也不 问我,也不问你,也不说自个儿,是让我上什么田家胡同十几号去给一个茹二奶奶 传信去,你说这人能疼吗?当时我就后悔他妈的去看他了……” “哥,他没问……旁的?”莫荷没敢抬头。 “问了,说让你等他,这话他要再不说,我还不在牢里就抽他了!” “他让您给茹二奶奶传什么信儿?”莫荷有点儿警觉。 “让我告诉人家,他是被人害了,他不是个骗子。都在牢里了,还想着这路事 你说他是痴呵,是傻呵……这不是他妈的穷酸吗?莫荷搁着我说他这路人不能等… …”莫荷很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 二 广和楼里的戏台上,大结局了。台下的众人欢呼鼓掌。茹二奶奶激动得不时抹 泪,随手抓起冯妈手里的钱就往台上扔……眼睛都舍不得从那台上收回来!冯妈捧 着钱呆看着…… 茹二奶奶见有人往台上送花蓝,又说:“冯妈!怎么还有往上送花的啊!这多 时兴啊!赶明儿咱也买花啊……” “咱扔的钱够买十个花篮子的。您不是爱扔钱吗?” 那个小生走到台口,往茹二奶奶这边作揖行礼。茹二奶奶一冲动,将手上的金 戒指一捋,就要扔…… “哎!太太别什么都扔啊!”冯妈一慌,动作稍慢,没拦住……嗖!戒指上台 了。 “别拦我,我高兴。钱算什么呀,高兴一回多不容易呵!” 那个小生动作很帅地接了戒指,多情地看了茹二奶奶几眼,匆忙回身下台了。 茹二奶奶和冯妈都没有注意到,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坐着索巴。 索巴来到后台,见扮演小生的孟小楼正在卸装,边卸装边问跟包的老钱:“老 钱啊,三排看戏的那个太太,打听出来了吗?是寡妇,还是姨太啊!” “打听出来了,是个寡妇。” “哟,晦气!今儿个扔了多少钱啊?” “三十个大洋。” 孟小楼把手张开,瞅着那枚金灿灿的戒指:“还有这枚戒指呢!老钱给你吧… …这月包银我可就不再付了。” 老钱一躬身子:“得,谢您!” 索巴一摇一晃地凑过去:“孟老板一向可好!” 孟小楼显出惊喜:“哟!索爷呀!您总没来棒场了!来坐!老钱搬凳子,倒茶! 刚还说您呢!” 索巴一笑:“是吗!这可巧了……” 天冷得出奇。莫荷挎着烟筐子从茹府门前走过去,又走过来,心不在焉地吆喝 :“洋烟卷……大双刀、红锡包……” 莫荷见半天也没人从里面出来,就借坐到对面小吃摊上,对忙着的老邢说: “大叔!跟您打听个事,对面可是茹二奶奶家?” 老邢随手给莫荷放了一碗汤:“是……喝碗热汤吧!” “谢您了……他们家怎么没人出来啊……” 老邢回头瞅一眼茹府的大门口:“有事找他们啊……你不敲门,哪儿有人出来 呀!一个寡妇家要总出来人,还不坏了!” 莫荷不再听了,起身走到对面,犹豫了一阵,终于伸手敲门。 冯妈引着莫荷进了堂屋,茹二奶奶这会儿正绣着一个圆崩子。看到莫荷进来还 是那样坐着,以为是个哪儿的穷亲戚呢! 冯妈对莫荷说:“东西放下吧,这是我家太太。见个礼。” 莫荷把烟筐子放下了,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太太您好!” 茹二奶奶慢悠悠地问:“你是谁家的,叫什么呀!?真是越混越不济了,家里 倒是有了上街卖烟卷的亲戚了,坐吧!” “我叫莫荷……太太,我不是您亲戚!” 茹二奶奶一愣:“不是亲戚?那干吗来了!抽烟卷我们可不会……茹安,你怎 么什么人都往里放啊……有什么事说吧!” 莫荷有些尴尬:“我来给佟奉全传句话……” “佟……啊……他还有脸让人来传话啊!他可欠我的钱!别以为我们在家呆着 什么都不知道,两万八的东西,这还欠着一大半呢!”茹二奶奶声调突然高了。 莫荷一听心里反倒踏实了,语调也有些硬气了:“太太,来了就是为说这事… …他被人害了坐了监了,传出话来了,让跟您说一声,欠您的钱出来一定还……您 别把他想歪了……” 茹二奶奶又白了莫荷一眼:“这歪还用想吗?拿了我们的东西卖了钱,又躲监 狱里去了……他是个骗子!” “他不是!”莫荷很坚决地说。 茹二奶奶有些奇怪地望着莫荷:“……你是他什么人?” “街坊……” 茹二奶奶笑了:“哟!他个大老爷们可真有福气,有这么好的街坊,你叫什么 来着?” “莫荷。” “莫荷我问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干吗管他这事……” “摊上了,我不管就没人管他了。” “我再问你,他欠我的钱能还上。” “他人还没出来呢……他出来了就能还上。” “你这话不是说让我们还得想着把他救出来吧。” “他不是坏人。” “哟!这话我都十几年没听过了,不是个坏人,你还年轻,这年头是个好人比 当年见皇上还难呢!他是好人,谁信啊!” “我要是您我就信……他坐了监了,能那么着急地往外传话,他把自己名声看 得重呢!” 茹二奶奶冷冷一笑:“我谁也不信……” “太太话传到了,那我走了……”莫荷起身挎筐子。 茹二奶奶这才回过味来:“走啊……冯妈送送,买人家两盒烟,大冷的天怪不 容易的……”望着莫荷的背影,心说,这丫头,要是这股子劲,挺住了,这佟奉全 能有个人为他破着脸地传话,活着不也是很有意思吗? 三 格古斋的匾给吊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鞭炮齐鸣,然后通古斋的匾挂了上去。 索巴、王财披红带花,满面笑容地对一些前来贺喜的行内人士:“请!里边请,福 山啊……里边张罗好了!” 小伙计福山应道:“哎!几位爷请啊!” 对门蓝一贵筒着袖子出来了,不屑地看着这边。王财一看师傅出来了,急忙撂 下这边,赶紧过去,还是当伙计时的谦卑样儿:“师傅,您出来了,回头您一定过 来喝杯酒啊……” 蓝一贵有些不阴不阳:“王掌柜,恭喜呵,酒我就不喝了,看看热闹吧……往 后师傅这两个字你也收起来吧,打对门开买卖,大小你也是掌柜的了,往后我还得 求您照顾呢!” “您这是骂我呢……徒弟我,这是才起步,还得托您的福!” “不敢……”蓝一贵说完转身回屋,门砰地关上了。王财愣了一会儿,赶快回 去,往里让人。一眼看见葛掌柜,正让两个人抬着刚卸下来的格古斋的匾,要走, 王财忙说:“葛老爷子,您不喝一杯啊!着什么急啊!” “不喝了,王掌柜,恭喜你,这匾我拿走了……” “还惦记佟奉全出来开买卖呢!他可不争气!” “他争不争气,我心里清楚,王财啊,说句卖老的话,你学徒是我看着你学出 来的……咱这行要想干长久了,得本分,要么心术不正可干不长远,遭报应。” 王财低声说:“老爷子,佟奉全入监跟我可没关系,盘您铺子的主意也是索巴 出的,老爷子您不能怨我!” 葛掌柜说:“我谁也不怨,怨那小子福气来得太快了,扛不住。伙计搭好了, 走。” 刚开张就没听到一声顺气话,王财心里发堵,正这时,看到索巴将茹二奶奶接 来了。茹二奶奶踩着一地的炮仗纸,进了通古斋。茹二奶奶看着一堆的古董,问道 :“就买这些个玩艺儿啊……这东西能买钱吗?旧旧的,谁要它呀!” 索巴忙说:“指着旧东西挣钱呢!越旧越不怕旧。” 茹二奶奶瞅着一只炉子说:“是吗,这只炉子卖多少?” “十块大洋。现在时候不好,卖不上价去,有的玩艺你叫高了,没人应。” “冯妈!拿十块钱,抱这个炉子咱走吧。这算是我给你开了张了……” 索巴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姑,你想要回头给您送家玩去吧……十块钱……还 值一掏。” “不是那话,我这儿算是捧你买卖,给你开张了,再贵了的我也不想要……冯 妈,我头疼,咱走……” 正说到这,一身白西服的孟小楼进来了,屋里顿时一亮。 “对不起,二位掌柜来迟了。”孟小楼进来就抱拳。 王财赶快迎上去:“哟!孟老板,怎么才来呀!” “得罪,得罪,排戏给耽误了,待会儿我泰丰楼,叫车,赔罪。”孟小楼说着 一眼看见茹二奶奶正呆呆地望着他。 茹二奶奶先是有些慌乱,随后又故意大声说:“你们有客我走了……”说走却 又不动。 索巴忙说:“姑别急,也不是什么生人,同庆班的孟老板,您没瞧他的戏呀!” 茹二奶奶瞟了孟小楼一眼:“瞧是瞧过,台底下可就不认识了……” 索巴急忙介绍:“孟老板,这是我姑……” 孟小楼声音脆:“二姑好!” 茹二奶奶更有些慌了:“哟!可别那么叫……在下茹秋兰。” 冯妈朝着茹二奶奶咳喇两声,茹二奶奶这才醒神:“那什么,我先走了。你们 忙吧!” 孟小楼说:“秋兰姑,我这儿失礼了,您既瞧过我的戏,有唱的做的不到的, 您给我说说,我好长进啊!怎么一见我来,您就要走啊!可见是戏没演好,烦着您 了吧……” “没有,没有,我哪儿懂什么戏啊,只是瞧个热闹。看热闹。” 索巴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王财啊……张咱也开了,席也摆过了,今儿到 这儿,咱泰丰楼吃饭吧。” 孟小楼说:“我的东。” 王财接话:“哎!我叫福山号房间去了。” 索巴望着茹二奶奶:“姑,咱一块去吧!” 茹二奶奶有些犹豫:“我就,那,那合适吗?” 孟小楼说:“那有什么不合适的,等着听您说戏呢!” 茹二奶奶脸色红红的:“是啊,那我就凑凑热闹……”冯妈拽了茹二奶奶几下, 茹二奶奶只装没觉到。看似偶然,其实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茹二奶奶何等的聪明, 她会看不出来,她看不出来,那个冯妈也能看出来啊,看是看出来了,可脚就是不 知往家走了。可怜十几年青春空流逝,到了中年,真有个一情半欲的,按京城人的 话就是老房子着火,哪儿还有个救啊! 王财去了另外一家酒馆,单独请范世荣一桌。范世荣吃饱喝足了,用牙签很优 雅地剔着牙:“王财呀,今儿我是吃了你的两顿席了,真要是索巴请我我不来,他 不够份儿!” 王财说:“五哥,您看得起我,给我脸。” “有什么话说吧,说完了咱去清华池泡个澡去。” 王财从怀里把印玺的拓片掏了出来:“全套的宣和注录,石渠宝籍注录的印章, 外加贾似道的小玺,都在这儿呢!五哥,事给您办了,掌柜的我也挠吃上了,明说 了吧,我想娶莫荷……” “好事啊!我妹妹她可是个街上卖烟卷的。” 王财忙说:“我不嫌弃,吃过苦,受过罪的人踏实,再说她虽是个卖烟的,可 比大门大户里出来的懂礼!” 范世荣站起来要走:“好……这东西,你先给我……这事跟那事可不勾着,听 信吧!听信吧。” 四 莫荷抱着被子怯怯地跟着狱警走进牢房。狱警让她在一间小屋里等着,然后出 去叫人。莫荷木木地坐着,紧盯着那扇门……半天没动静。莫荷使劲吸了口气,门 子一响,佟奉全进来了。 两人相对无言。 “怪不容易的,你还非得进来看我,我真是怕你来看我呢!”佟奉全说。 “佟哥,你坐近点……来,抓着我的手……” 佟奉全慌了:“莫荷,别……我没心了,说会儿话吧……” 莫荷一把把佟奉全的手抓住了,抓得很紧:“你没胆,佟哥,你那天喝了酒的 劲儿哪儿去了……没那身衣裳你就不是你了啊……换个地方你就堆缩了,我都不怕, 你怕什么,你坐过来!”说着有些生气,将佟奉全的手猛地抓住。 “好时候都放过了……这会儿一想在小院里蒸窝头吃的日子可都是好日子了, 人等什么呀!想风光,想发财,我要是真在小院住着踏踏实实在地夹包袱,窜宅门, 这会儿就着窝头看看月亮也比这会儿强不是……莫荷我对不住你……” “我可不是来听这话的……佟哥,人都有个三灾四难的……你对不住谁都行, 你就是别对不住你自己……不说这些了,佟哥,茹二奶奶家去过了。” “谁去的?” “我。” “莫荷,委屈你了……人家怎么说的?” “说你是个骗子!” “应当……明摆着的,多余去解释……” “你是不是……” “……我不是……” “你说你不是,我看你也不是,佟哥,你要真有口气,撑住了,等你出来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还长呢!”莫荷说着话,已把被子卷拎上桌子。 “莫荷,你可不能再来了,我不能欠你太多……” 莫荷冷冷地看着他:“佟哥,你说这么多是信不过我呢,实话跟你说吧……我 乐意……” 茹二奶奶回到茹府,还高兴得不知该做些什么。一眼瞅见留声机,忙吩咐冯妈 :“冯妈……快摇机器,放唱盘。” 冯妈说:“挺晚的了,您还没听够啊?” 茹二奶奶没听出冯妈的话外之音:“没听够,这当面唱,跟唱盘里唱的可就是 不一样,清唱跟彩唱还不同,你看他那作派,一口气一吸站着哪儿跟张画儿似的… …真俊!” “太太,咱妇道人家,这可是话说得多了啊!” “我这不是在家里说吗!谁也听不见。” “话人是没听见,眼睛人家可是看清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今儿个怎么就那么巧……” “是啊,我想请他吃饭,他可就来了。跟安排好了似的……” “可不就是安排好了的吗……” “冯妈,您这话什么意思。” “随嘴说的没什么意思。” “冯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索子想要我这点东西呢!” “是吗?那是您家里的事,我们管不着!” “大不了我给他……”茹二奶奶边歌边舞地进了内阁子。 冯妈叹息一声:“哼!那好,给了人家咱喝风去……” 五 茹二奶奶还是不想把东西卖给索巴,让冯妈找了个包袱李来看东西,现在她心 里有大谱了,东西多少钱,她心里有个底。 包袱李仔细看着一只小盖碗的釉色:“这是一只小盖碗……”包袱李伸出一巴 掌,“那我给你这个数……” 茹二奶奶撩帘子出来:“五千?” “五块!” “我砸了听响……” 包袱李瞅着茹二奶奶的神色:“要么再给您添点。” 茹二奶奶看也不再看他:“冯妈送客!” 第二天头晌,冯妈又送走一个夹包袱的。回到堂屋,茹二奶奶生气地说:“冯 妈,这是找的第几个……没一个给过十块的……这个说还认识茹安呢!”茹二奶奶 感叹说,“看下来,佟先生是个实在人……不比不知道……一比就清楚了,前些日 子,我还恨他呢……” 冯妈说:“可惜还在牢里呢!” “是啊,在牢里还托人传话,出来了还钱,那小姑娘,真帮他说话,冯妈他欠 咱一万八呢……他要能还咱了……也不是个小数,我这会儿等钱呢!要不……” 冯妈马上领会了茹二奶奶的意思:“欠了那么多的钱,也不枉去捞他一回。” “冯妈你这人想着救人也是为了利。” “太太这话我可是帮您给说出来的……” 茹二奶奶反倒有些没意思了:“冯妈,我那么想……咱这些个东西,要换钱总 得有个内行人掌管,要么天天跟夹包袱的费嘴皮子,还不累死啊!” “太太,咱捞出他来了,他要不乐意跟着咱干呢!” “他不敢,一是他欠着咱钱呢……二是咱救他出来……他想不好好干都不成… …就这么定了,咱们先去牢里看看。” 狱警带着茹二奶奶、冯妈往里走着,茹二奶奶边走边嘱咐冯妈:“欠了人情债、 金钱债,他这辈子想走,都不好走了,冯妈……见了他别给好脸子。” 冯妈说:“这不用您嘱咐,我知道。” 狱警说话还挺客气:“二位小屋里候着吧,我提人去……” 冯妈见茹二奶奶皱着鼻子,忙说:“您快着点,这种地方,我们可呆不住。” 也许是佟奉全否极泰来,做实在人往近了看像是吃亏了,往长了看一点不吃亏, 要不是那些个夹包袱打小鼓的齐了心想憋茹二奶奶的东西,也成全不了佟奉全啊, 欠着人家钱呢,人家还上里边花钱使银子捞您去了? 佟奉全进来了,坐下:“秋兰太太,没想到您还来看我,我传出话去了,欠您 的钱,只要我出去了,一年二年一准还上……” “我知道……” “劳您来这看我,我说句心里话,实在对不住了。” “别那么说了,算你运气不好,赶上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 佟奉全真愣了:“上哪儿去?” 茹二奶奶说:“冯妈把放人的官票给人家……咱走吧……” 佟奉全突然笨嘴拙舌了:“您……哎,这是要放了我了……我这给您行礼……” 冯妈拿单子给了狱警:“起来,不是我们放您了,官家放了您了,别谢了,还 有话呢……佟先生您可真有福气。” “出去再说吧,官家放了你,我们可放不了你……” “那……那是,我这儿欠着钱呢,咱这是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