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在福至的细心调养下,几天之后米乃禄回复原先的生龙活虎,拉着他准备上街, 到春锦堂做几件衣裳。 然而——“福至,你怎么停下了?”走到大厅,福至突地顿住脚步,令米乃禄 不解地问。 福至看外头雨势渐大,再垂眼盯着青石板上的小水洼,皱起眉。“非得今天?” “不然要什么时候?年节已经近了,得趁早订制,要不然师傅们会赶不出货的。” 她很坚持地拉着他住外走。 福至无奈的叹口气,撑开伞,搭上马车,来到了春锦堂。 伙计一瞧见米乃禄,热情地招呼着。“米家千金,今儿个是来订制衣裳?” “是啊,想替我的……”她脸上的笑突地僵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向别 人介绍他。 说他是心上人,连自己都觉得好害羞,但要是说他是夫子,就怕他会不开心… … “喔,原来是米家千金。”掌柜的从里头走来,一见到她,笑得眼都眯了,很 自然地看向她身旁的男人,不由得一顿。“你……” “他是我未来的相公,掌柜的,替他量身做几件袍子,还要半臂和暖袄及披风。” 她一口气说完,耳根子发烫。 福至不禁扯唇低笑,余光却瞥见掌柜诧异的目光。“有问题吗?” “不……”掌柜直睇他,觉得他身上那股内敛霸气和唇角的邪气笑意,像极了 老板,可是老板在逐月城,今儿个才派总管前来看过帐本而已……“抱歉,我认错 人了,还请这位爷别放在心上。”说完,赶紧拿起木尺在他身上比量。 “那么,大约要几天的时间呢?”待量身好之后,米乃禄立刻问。 “年节到了,所以得要再费上几天,我想差不多要……十天吧。”掌柜掂算了 下。 “这样啊。”米乃禄点点头,趁着福至走到外头看雨势时,小小声地说:“能 不能麻烦你在襟口的地方绣上福和禄字?” “我懂我懂,年节近了,讨个吉祥。” 不是的,那是她私心想以此表明两人永结同心的小小证据罢了。不过,掌柜的 既然误会,那就算了。 付了订金,她走出店铺,见福至拧起眉看着下小的雨势,不禁低笑。 “你分明不怕水,为什么讨厌下雨天?”方才下马车时,他还小心翼翼的不让 地上的水溅到鞋上。 “因为身上会弄脏。”他很自然地说,随即撑开伞。“接着要去哪?” “到前方十字大街的福客楼,我们用走的过去吧。” “好吧。”很无奈,但他还是应允了,牵起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闪过水洼, 谨慎的动作引得米乃禄连连失笑。 “很好笑吗?你想说我像个娘儿们似的吗?”话一出口,他突地顿住,仿佛许 久以前,他曾对谁这么说过。 “才不会呢,我的福至是天下最厉害的男人。”她呵呵笑。 福至回神,看向她笑得嫣然的神态,这才勾弯唇角,牵着她过街。“是吗?我 倒觉得真正的狠角色是你,就连我是你未来的相公都说得出口。” “欸,难道你你你你没有打算……” 他哈哈大笑,就爱看她困窘的模样。“所以说你才是狠角色,把我束缚在你手 心里,教我哪里也去不了。” 就在他们刚过街后,有一道身影疾速冲进春锦堂。 “掌柜的,我的荷包有没有丢在这儿?” “石总管,是不是这个?”掌柜闻言,赶紧从收银处取出一只荷包。 “是啊,还好真是掉在这里。”石猛笑着将荷包重新系在腰带上。“好了,年 节就快到了,让师傅们多赶点工,爷绝对不会亏待大家。”话落,正要走人,掌柜 面色犹豫地低喊住他。 “石总管。” “有事?” “呃……老板近来可好?” 石猛微愕,随即扬笑。“你怎么会这么问?” “呃,是这样的,我刚刚瞧见一个和老板长得很像的男人,但他应该不是老板, 因为他不识得我,可是……这天底下怎么会有长得极为相似,就连气质都相仿的两 个人?不知道老板是不是有孪生兄弟?” 石猛一震,忙问:“刚刚?那么现在人呢?”他好苦好闷好惨啊!因为主子已 经失联许久,久到他觉得古怪,才会从逐月城来到唤日城,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主子 这一次要找的宝物是什么,更不知道他要到唤日城哪处,只好趁到布坊巡帐时,顺 便碰碰运气。 这事,他还不敢让外头的人知道,就怕有人造反,因为主子实在失踪太久,久 到他怀疑是遭逢不测了。 “刚刚还在外头的,不知道上哪去了,但我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女子是谁。” “谁?” “米家千金。” 福客楼。 掌柜夫人一见到米乃禄,随即热络地招呼。“米家千金,听说你前些时候病了, 现在可已病癒?” “嗯,我已经好了,好想念福客楼的菜色。” “你这丫头片子,嘴巴真甜。”掌柜夫人怜爱的轻掐她的嫩颊,瞥见她身旁的 男人,不禁讶道:“他不是那日你在善若寺后头救的男人吗?” 那日在善若寺,她可是亲眼看见米家千金将他扛到寺内的。 “是啊,他现在是我的夫子,也是我未来的相公。”她娇羞地介绍。“掌柜夫 人,你叫他福至就好。” 掌柜夫人仔细打量他,这才惊为天人。好俊俏的脸蛋,好深沉的眉眼,但总觉 得太阴魅了些,这样的男人要当米家千金的相公,这…… “掌柜夫人,可以帮我准备几道大厨的拿手菜吗?”不见她眸底的担忧,米乃 禄笑吟吟地问。 “这有什么问题呢?马上就来。”暂且放下担心,掌柜夫人立刻差小二带他们 上二楼的雅堂。 只是两人才刚坐定,便听隔壁桌的两个男人喝着酒配着闲话,说着——“有够 混蛋的,药材全被姓世的那家伙给垄断了!” “可不是?年年如此。”另一个男人无奈地嗑着瓜子。 “总有一天,世君临肯定不得好死。” 不知道为什么,福至听到这个名字时,心头微微一震,目光更是不自觉的看向 邻桌的两个男人。 “那是肯定的,那家伙也不想想自己当年是被世家夫妇好心收养,最后竟然把 世家的亲生儿子给赶出府。自己霸占全部的产业,甚至将世家夫妇一一逼死,像这 种丧心病狂的家伙,怎可能会有好下场。” 福至的心绪变得恍恍惚惚,像是被卷进什么迷雾之中,一时之间竟看不清眼前 的事物。 “……福至?” 模摸糊糊的呼唤缓缓窜进耳内,好半晌他才回神,有些迷茫地转回眼看着身边 人。“嗯?” 米乃禄没在意自己唤了好几声他才回应的事,小声问:“你对世君临的事有兴 趣呀?” 甩了甩头,他很快恢复正常。“我又不认识他。” “对厚,你根本没了记忆,怎会知道世君临这个人有多可恶。” “……怎么说?” “嗯,就像他们说的。”她朝邻桌的方向努了努嘴。“世君临就像是京城的毒 瘤,听说是个视钱如命的坏蛋,为了钱,他什么坏勾当都做得出来,不过我没想到 药材是被他垄断的,我爹还以为是玉堂春故意不卖。” “你倒是挺清楚那个人的作为。” “也不是很清楚,都是听说的。”米乃禄耸了耸肩。“我也没见过他,不知道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人,不过听说他很爱钱就是了,可是……” “可是什么?” “像咱们刚刚去的春锦堂,就是世家旗下的布坊,里头卖的布都比一般布坊还 要贵上两三成,可是实际上,他的衣料确实比其他布坊好上太多,而且织品样式新 颖,听说都是世君临自己画花样图的。” “喔?听起来倒还挺有本事。” “所以,我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个真坏蛋,只是大家都这么说。”她想了想, 小小澄清一下。“所以,你当我刚刚没说话好了,感觉好像我背着人后道听涂说。” “也许他真是个坏蛋。”他是综观方才听见的一切所作出的结论。 “可是,咱们都不认识他,硬要说他是坏蛋,似乎也有点怪。” “无妨,反正不重要。” “嗯,不过回去之后,得要跟我爹说一声,免得他误会了玉堂春。”瞥见小二 送菜上桌,她兴奋得双眼发亮。开始告诉他这些好菜必须要从哪道先食用,才能感 受主厨用心的安排,然而说了好一会,却见福至半点反应都没有。“你怎么了?” 怎么他今天老在发呆? “……怎么,把玉堂春的事说开,你是有什么打算?”他撇了撇唇。一开口, 话酸得吓人。 米乃禄疑惑地皱起眉头。“我能有什么打算?误会人总是不好嘛,不是吗?” “就这样?” “不然呢?”她噘起小嘴。“福至,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喔?”他没什么食欲地拨弄着菜肴。 米乃禄很认真地注视着他,发现他瞧也不瞧自己一眼,神色有些冷漠,却又故 做无所谓,想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问:“福至,你是不是吃味了?” 福至闻言,抬眼笑得很冷很有杀伤力。“我有什么好吃味的?你想待人家好, 我又能如何?如果我诚实告诉你,我没有吃味,但已经喝了一大桶醋,这样你可满 意?”他的心思藏得太深,她永远猜不到,与其让她老是瞎蒙胡猜,他倒不如直接 告诉她,省得她往后老在他眼前说些气死人的话。 米乃禄眨眨眼,笑开一口编贝。“福至,你的肚量好小,我根本不喜欢玉堂春 呀。” “是啊,你肚量大,你了不起。” “你嫌弃我的身材?” “怎么会?有容……乃大。”他笑得坏心,刻意扫过她的身段。 “臭福至!”虽说她听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光看他的眼神,她就知道他肯定是 拐弯逗她。 福至不痛不痒地扬起浓眉,用再认真不过的口吻说:“我的米虫小姐,给我听 清楚了,我不爱听见玉堂春的名字,往后别再在我面前提起,要不后果自理。” “你好霸道。” “多蒙担待了。” 米乃禄气着,却偏又被他那坏坏的口吻逗笑。 唉,有什么法子?谁要她就喜欢他这种样子 当马车缓缓驶近米家大宅的围墙时,早在外头等候多时的石猛随即向前一步, 屏息以待,准备伺机而动。 就在男人下马车的瞬间,他那双妖媚的大眼也瞪得无比圆亮,再也按捺不住冲 动,拔声唤道:“爷——” 男人却置若罔闻,迳自牵着女人下马车。 石猛不禁一愣,见两人正要踏进米府,一个箭步冲上前,朝着主子再唤一次。 “爷!” 福至冷冷地看着他,浓眉微微攒起。“你是谁?” “……爷?”石猛呆掉。“爷,我是石猛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主子看他的眼神好冷漠,简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到底 是发生什么事了?究竟是爷在演戏,还是他根本就认错人? 爷已经失踪半个月余,他找人都快要找疯了,可如今爷就在面前,他却无法确 认,只因他的眼神太冷。 一旁的米乃禄见状,小手紧握着福至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门内走。“福 至,我们走,不要理他。”怎么办?!认识福至的人找上门来了,要是他把福至带 回家,她该怎么办?心慌意乱下,她只能鸵鸟的拉着他走避。 “嗯。”福至完全认同她的做法。 也许眼前这男人真认识自己,遗憾的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与其现在跟他走, 他倒宁可先待在米府。 而且乃禄大病初癒,他不想在这当头离开她。 “爷?”石猛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 怎么办?他现在根本搞不清楚眼前这男人到底是不是他的爷,然而天底下不可 能出现长得这般像,气质又如此相仿的人吧? 当务之急,他必须先确认这男人到底是不是他的主子。 但,要怎么确认? 石猛忖着,瞥见地面上的水洼,想也不想地上前一步,横脚朝水洼一踢,溅起 泥水喷向前方男人的袍摆和乌靴。 福至一顿,回头瞥向自己的靴后和袍摆,阴鸷地抬眼狠瞪。 这一刻,石猛立即确定了眼前的男人真是他的爷! 可就在他确定的瞬间,左颊突地受拳头击中,他没有防备地往后滚了两圈,跌 坐在水洼里,整个人狼狈不堪,一抬脸,鼻血滑了下来,但他却抚着脸笑得好痛快。 是爷呀!就是这个力道、就是这个力道!每被打过一次,他就通体舒畅,能给 他这样滋味的人,肯定是爷! “……福至,那个人怪怪的。”米乃禄咽了咽口水,难以接受有人被打之后, 还可以笑得这么诡异。 “应该是疯子。”福至甩了甩头,头也不回地牵着她走进大门内。“小姐,我 看要叫门房小心一点,别让这个疯子溜进宅内。” “嗯,我会吩咐下去。”她答。 其实不需要他嘱咐,她也知道该怎么做。 那个男人,和她在善若寺看见的男人不同,他看福至的眼神充满崇敬和思念, 想必一定是福至身边很贴近的人。 怎么办?福至就要离开她了…… 她想着,一颗心惴惴不安,整个下午恍惚走神得厉害,晚膳时更是吃不到两口 饭,让米来宝吓出一声冷汗,就连福至也感觉到她的不对劲。 “小姐,我弄了点小点心,要不要尝尝?” 吃过晚膳之后,他特地上厨房,煮了碗桂圆红豆汤,里头还加了包馅的米圆, 甜暖得教人食指大动。 但是,米乃禄却只是坐在床上发呆。 “福至,那个人还在外头耶。”米丽走进房里,低声说。“要不要找几个家丁 把他赶走?” 福至还在思忖,坐在床上的米乃禄却率先抬眼问:“外头不是在下雨吗?” “是啊,雨下得很大,可那人还是不肯走,就算撑着伞,身上也湿了大半。” 米丽偷偷探看多回,连对方的长相都记得一清二楚。 米乃禄闻言,更加坐立不安。 那人肯定是福至身边的人,她却因为私心而不让两人相认,甚至连请他进屋坐 坐都不肯,她不能忍受这样的自己,但却又害怕就此失去福至…… 她得让福至留在身边不可,不然他要是在回家时想起了一切,却不小心将她遗 忘,该如何是好?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告诉他,她是谁。 她的良心被苛责着,和爱情展开拉锯,不知道该保全哪一个区块。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