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福至不见了。 米乃禄一早醒来便找不到人,连米缸、在宅外徘徊不去的人都不见了。 于是她想,他应该是回家了,然而为何要走得这般匆忙,连告知她一声也不肯? 她忍不住郁郁寡欢。 同时,连日大雨导致米家的米仓进了水,她思念之余,又忧心着家中产业,担 心爹亲成天奔波累坏身子,想为他分担些事情,然而爹亲却以她大病初癒为由,不 允许她到外头。 所以,她只能闷在家中等待,思念加上担忧,心力交瘁。 “禄儿,怎么你今晚又没吃晚膳?” 苍凉的嗓音传来,闷坐在房中的米乃禄立时抬眼。“爹,状况如何?损失得严 不严重?” 虽说她对家中产业并不热衷,但这些日子被福至教导后,也大致上有些概念, 知道自家生意除了栽种稻米之外,还有买进南方的粮货,而南方的粮货前些日子才 到,却碰上大雨。 “这事你别担心。”米来宝笑着打太极,知晓这些日子她因为福至不告而别而 伤心,整个人消瘦不少,不打算再让其他烦事增添她身体的负荷。“喏,我特地上 粹酿堂去帮你买爱吃的米香,你多吃点。” 他将油纸袋交给一旁的米丽,米丽却怎么也找不到盛装零食的米缸。 “小姐,你的米缸呢?” “米缸……”她不禁语塞。 原本她打算把米缸交给福至的隔天,便要跟爹说他们的亲事,然而福至不见了, 米缸也不知下落,现在这种状况要她怎么说? “小姐是不是搁到哪去了?”米丽不断找着,却都找不着。 “禄儿,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那只米缸可是咱们家的传家宝,不能随便乱放。” 米来宝说着,却没有半点责骂的意味。 米乃禄十指在袖中绞弄,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才嗫嚅道:“我把米缸……送 给福至了……” 米来宝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米缸送给福至了,爹……” “你!你怎么会把米缸送给福至?!你——” “有人认出福至,我怕他跟那人走了就会把我给忘了,所以我把米缸给他,心 想隔日再把这事告诉你,可隔天天亮,我就找不到他,连米缸也不见了……”话到 最后,化为无声。 她知道这样的状况确实古怪,但她宁可相信福至只是被那个人带走,走得太急, 忘了跟她告别…… 米来宝听完,两眼一瞪,老脸气得涨红。“禄儿!你被骗了!” “爹?” “如今想来,福至果然有问题!我们太早信任他,才会让他有机会把米缸骗走!” 米来宝激动的一双眼转来转去,脸色忽青忽白,像有一口气梗在胸口。“我早觉得 那个人的眼神太深沉,根本不像寻常人家,但因为他待你好,所以我就对他放心些 许,没想到……他打一开始就是在欺骗咱们!” “爹,不是那样的,福至真的对我很好,他不可能骗我,又为什么要骗我呢? 不过就是一个米缸——” “那只米缸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米缸!那是夜光白玉,传说是可以兴家的无价玉 宝,更是由皇家玉匠柳魁亲手雕制,价值几千两啊!” 米乃禄倏地傻住。 几千两?!不就是一个米缸……“不、不可能的,就连我都不知道那个米缸的 价值,福至又怎么会知道?”她不信,也没有办法相信。 “在古玩市场,咱们家的米缸可是许多富贵人家妄想弄到手的奇宝,这是你娘 亲娘家的传家宝,独传给你娘,成了嫁妆,往后是要成为你的嫁妆,当咱们家传家 宝的,但是你却……你却……”米来宝话未完,双眼翻白,厥了过去。 米乃禄惊恐万分,眼明手快地将他扶住,急声喊,“丽儿,找大夫!” 米家处境如今可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米仓进水一事尚未解决,向邻县同行求 助也调不到米粮,而城外的良田又因为大雨肆虐,就怕会全部付之一炬,昨天米来 宝又被女儿气得倒下,差大夫来诊治后,确定是气血攻心,却面临苦无药材可用。 “没有药材?!”守在病榻边,米乃禄一听到消息,整个人震愕得不知所措。 “小姐,府中下人跑遍了京城所有的药铺,都找不到大夫开的药。”米丽苦着 脸,直睇着脸色苍白的主子。 米乃禄说不出话,看向面无血色的爹亲,一颗心被紧扭着,几乎不能呼吸。 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 可以兴家的米缸消失之后,米仓进水了,就连爹都倒下,家中霎时只剩下手足 无措的自己,可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行!爹倒下了,她就是米家的主事者,她必须坚强,在这当头冷静的运筹帷 幄…… “小姐,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米丽举棋不定地开口。 “说吧,现在还有什么事不能说的?”她苦笑。还有什么事能打击她? “那个……我刚刚回府时,玉家大少在外头,直说他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我 不想睬他,但又想,不管怎么说玉家好歹是京城最大的药材商,要是他愿意的话, 也许可以想法子替老爷找到药材。” 米乃禄不假思索道:“请他到大厅。” “是。”米丽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匆匆离开。 “爹,只要能救你,就算要我求他还是怎么样都可以。”米乃禄低喃,牵起父 亲的手,将泪水忍在眼眶内。“爹,对不起,女儿好没用,帮不上你的忙,只会惹 你生气,所以这一次,女儿一定会想法子治好你。” 说完,她替爹亲盖妥被子,随即走出房外,心中已有打算。 大厅里,玉堂春垂眼像是在思忖什么,一听见脚步声,抬眼急问:“乃禄姑娘, 伯父的身子还好吧?” 米乃禄有些错愕,没有想到在先前那样对他之后,他还如此关心爹亲。“玉大 少,不知道春秋堂里有无可以救我爹的药材?” “现在暂时缺货,我已想法子从邻县调货,大概还要等两三天,这样来得及吗?” 玉堂春自顾自地说。“米丽上春秋堂时,我便瞧过药方,虽说有几款药材没有现货, 但我问过大夫,有几样可以拿其他药材暂代,所以我顺便拿过来了。” 看着他手中的木盒,米乃禄的泪水不禁在眸底打转。“大少……米家错待你了, 你却不计前嫌地对米家伸出援手,这样的大恩大德,要我怎么报答……”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真心喜欢你,所以不在乎伯父将我拒于门外。”玉堂春 将装满上等药材的木盒交给她,几番挣扎,终究咬牙说出自己的要求,“如果你要 报答我,就请你嫁给我。” 米乃禄一怔,没想到他至今还是没放弃。 “要我入赘也无妨。” “不,不是入不入赘的问题,是我——” “乃禄,你千万别被那个男人骗了!他会到你身边,是因为他有所图,他根本 就不是什么仁人君子!”玉堂春急声说。 知道他说的是谁,米乃禄秀眸微眯。“请你不要这么说福至,你根本不知道他 是怎么样的人。” “我知道!”玉堂春吼着,紧抓她的双手。“从你落河那夜之后,我就知道他 是谁,本想跟你和伯父说,但你们却不肯听。” “他是谁?”她微恼地甩开他的手。“你说啊!既然你知道他是谁,那你现在 就说,看看是谁让你这般诋毁!” “世君临!” 她一怔。 “乃禄,你听过这个人吧,他是京城的恶霸,恶名昭彰,在商场上没有人不知 道他嗜钱如命,为了钱,他赶走自己的养兄,逼死自己的养父养母,霸占所有产业, 近来听说他还经营古董奇玩,只要他看上的珍宝,便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弄上手。” 米乃禄呼吸急促,浑身不断颤抖。“不可能……不可能的,你认错人了!”她 嘴上否认,胸口却一窒,想起失踪的米缸,想起不见踪影的男人…… 难道说,他是假装失忆混进米府,就为了得到米缸? “我也许会认错,但我娘不会认错!”玉堂春急吼,就怕她不信。“我娘在商 场数十年,看过的人很多,自然也认识世君临,那晚他抱着你离开,我娘瞧见了。 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不然你和我回去问我娘,我娘总不可能骗你吧!” 她仓皇慌乱,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可是他说得言之凿凿,似乎已经不容她怀 疑,可是……怎么可能? 福至待她的好,怎么可能是假的? “我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改名换姓混进米府,可是那个男人真的不是君子,你 要防备他。”他是真心为她着急,怕她受伤害。“而且他垄断了所有药材,正是因 这样,伯父才没有药材可用。” 米乃禄摇着头,脑子里却自动浮现几天前在福客楼用膳时,邻桌人说着世君临 垄断药材市场的事。 换言之,是他害了爹? “他为了夺得家产早就泯灭人性,我怕你也会被他伤害……乃禄,你别再把心 放在那种人身上,一点都不值得。”他看得出来她对那个男人死心塌地得很。“而 且我还听说,他从附近几个县调进了数百石的米粮囤积,适巧你家的米仓又进了水, 这下子你想要找米粮,岂不是只能找他,再任由他漫天叫价?” 闻言,她怔怔地看着玉堂春,感觉眼前一片模糊,世界开始崩解。 眼下所有证据都对他不利,都狠狠撼动她对他的信任,可是尽管如此,在她内 心的一角,却依旧愿意相信他,相信他不是为了米缸而来,更不是为了得到它才百 般讨好自己。 “……大少,你知道世君临住哪吗?”半晌,她垂脸问。 “你要做什么?” 米乃禄缓缓抬眼,眸色坚毅。“我要跟他买药材。”然后,她要亲眼确定他到 底是不是福至,她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别有所图地待她好! 位在逐月城城东的世家大宅,高墙耸立,长约数里远,朱红大门内楼台环绕, 穿廊衔渡,园林里冷梅绽放寒松翠绿。 坐在主屋的三楼亭台里,可以欣赏邻近千丈河的粼粼风光,亦可以再往深处眺 望唤日城最热闹的大街和宁静的胡同,却看不见米家大宅。 阴雨不断的天候,天色暗沉如夜,坐在亭台里,世君临没点上烛火,只是出神 地瞅着在黑暗中独自闪耀月辉的米缸。 那般莹润透亮的白,教他想起一个女子,想起她如羊脂美玉般粉润的肤色,想 起她讨喜爱笑的脸庞,想起她不想算帐装可怜的神态,他情不自禁地勾起笑。 “爷,真如你所料,城外千丈河的分支湛江快要溃堤了,难怪爷老早便从南方 调货,如此一来,等湛江淹没城外的百亩良田,爷手中的米粮一翻手就又是好几倍 呀!”石猛兴匆匆地跑进来,正巧瞥见主子勾笑的神情,忍不住更骄傲了。“爷果 真是神机妙算,连这等事你都算得着,实在让石猛好生佩服。” 世君临这才回神,敛了笑,懒懒抬眼。“谁要你喳呼这些?不是要你派人联络 宽爷?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下落?” 他没忘记那日自己和宽爷约在善若寺后山碰头,但还未等到他,自己便因为没 有防备,被人偷袭,跌下后山,可那天之约除了两人,没有第三者知情,所以宽爷 绝对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爷,找着人了,晚些宽爷就会到。”石猛浑身绷得很紧,只因近来主子非常 古怪,时喜时怒,很难应付,棘手得教他都想到祠堂掷茭问问主子到底是怎么了。 “是吗?” “爷,咱们又要大赚几笔了,大伙都能过个好年,怎么你一点都不开心?”不 只是不开心,偶尔还走神得很严重,有时候他在旁边说得口沫横飞,爷却一点反应 都没有,也没叫他闭嘴。 “哪一年没让你们好过年了?”他哼了声,把玩着米缸,仿佛可以藉着米缸想 念米缸的主人,然而这念头才上心头,他随即又将米缸搁下,气恼自己的心思被占 据,只能拿石猛出气。“早就叫你多学一点,谁要你什么都不学,要不这个家老早 就轮到你作主了。” 当年,他被养父母收养,养父母发现他的资质极高,便找来不同领域的夫子教 导他,而为了不让他们失望,他也加倍努力学习,并渐渐摸索出掌握先机之道。 养父母以织坊起家,但织坊所需的蚕丝和棉都得靠天,于是他从夫子的教导中, 领悟出一套观测术,可以从天上的云彩和日月探知未来的天候,继而抢得先机。 “这种东西又不是想学就能学的,要是每个人都学得来,知道要怎么学的话, 岂不是奇才满天下了?” “满嘴歪理。” “我说的是真的嘛……”石猛委屈的垂下脸。爷近来心情极差,还是少惹他好 了。 “爷,外头有人求见,是位——”此刻外头突有下人低声传报。 “让他进来!爷等他很久了。”石猛飞快打断,就怕再多点人声,主子又要把 火烧到他身上。 世君临眼露精光,懒洋洋地没吭声,默许了他的安排。 也好,此刻,他该想的只有到底是谁设计他这个问题。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