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石猛不禁眼角抽搐。人都已经到这里了,还要他当传令兵吗? 可主子的命令他 又无法违逆,只好硬着头皮说:“喂,我家主子会担心。” 米丽很快又照实表达主子的意思。“我家主子说不用他管。” “石猛,跟她说,我没办法不管她,她病了,痛的是我,她要是存心想折磨我, 请她给我一刀。” 石猛无奈的传话。 “我家小姐说她不杀人。” “跟她说,她伤害自己等于要杀了我,她不杀伯仁,伯仁也会为她而死。” 石猛闭了闭眼,照本宣科,说得自己爆出一身鸡皮疙瘩。 “走开一点,我家小姐听不下去,要回房休息了。”米丽扶着米乃禄就要走, 然而才走没两步,听主子又开口,她才又道:“我家小姐说,别故意在那边淋雨, 想把过错赖到她身上。” “跟她说,她没有错,错的是我……” 石猛看着主子,再看向已走开的米家主从,气得直瞪眼。 “石猛,你问她,是不是人都不能犯错,是不是错过一次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 没有?”世君临的嗓音暗哑。 她甚少生病,一旦病了,便是大病一场,一如她爱笑没脾气,一旦发起火来, 就难以消弭……他懂,可是没有办法接受她的视而不见。 “……爷,人都走了。”他的爷眼睛到底在看哪?没瞧见她们都已经走了几尺 远吗? “石猛,你去问她,到底要我怎么做,她才愿意跟我说话。”世君临喃着,全 身彼大雨浸得湿透,却不觉得冷。 看着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石猛也跟着愁了脸,正忖着要怎么去跟米丽那婆娘 说时,抬眼便瞥见一道身影从远处疾至——“爷,有人闯入!”话落,他想也不想 地往前冲去。 世君临立即也朝前方奔去,见潜入的那人已经近到米乃禄身旁,不禁大吼, “禄儿!” 米乃禄发觉身旁莫名多了个人,惊得来不及反应,反倒是米丽眼明手快地挡在 她面前,下一刻,她就见石猛迅疾赶至,以矫健的拳脚功夫将那人逼到廊外。 可倏地,又有另一个人从暗处窜出,直朝米乃禄而去——离她还有几步远的世 君临眼看已来不及上前,只得拔下头上的束环丢去,他丢得神准,直中对方的眉间, 打得对方退后几步。 “禄儿,你没事吧?”他趁机冲到她面前,边问边看了石猛一眼,确定他的功 夫在对方之上,才放心地仔细检查起她。 米乃禄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发现那个人又想从他身后逼近,不禁低呼,“那个 人过来了!” 世君临没有武功底子,看见那人高举起刀,只能直觉举臂抵挡,刀子瞬间深入 筋骨,痛楚火速蔓延,可他无暇顾及,猛力将对方推出廊外,让米乃禄主仆脱离危 险。 “爷!”石猛解决了一个人,回头见他受伤,发了火地追打另一人。 “石猛,别追了,先来看看你家主子!”米乃禄着急的从米丽身后走出,只见 血水从世君临的手臂汩汩滴落,在廊上晕开出怵目惊心的红。 “我没事、没事。”单膝跪在地的世君临开口安抚。 清楚看见他眸底的疲惫和布满的血丝,米乃禄的心狠狠抽痛,想要扶他一把, 石猛已经来到面前。 “爷。”石猛见那两人趁机逃出墙外,赶忙回到主子身旁,查看他的伤势,见 刀伤深长,急得大喊,“肥婆,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赶快去找大夫啊,以为我家爷 是铁打的吗?” 米丽这时也没空计较他喊自己肥婆的事,立刻赶去找大夫。 连夜请来大夫诊治,为世君临包紮伤口并拿了药后,米乃禄直勾勾地盯着脸色 发青、双眼紧闭的世君临,整个人惴惴不安。 此时此刻,她再也骗不了自己的心,她是如此地担忧他,如此地不舍。 但她也越来越糊涂了,他可以为了米缸混进府中骗取她的感情,如今却又为了 救她而受伤……她究竟还有什么是他可以贪图的? 难道他要的……真的是她的一份情? 她忖着,突见他张开了眼,就像那时她捡回他,他清醒时的那一眼,眸色犹如 寒冬的烈日,教她心头一颤。 四眼相对的瞬间,她狼狈地别开脸。 “禄儿……”世君临探手想要抓住她。 米乃禄往后连退数步,不知所措地回过身,朝米丽低语,她立刻转述,“喂, 去跟你家主子说好好歇息,我家小姐要回去休息了。” 石猛微扬起眉,想了下,对着主子说:“爷,米家的下人已去抓药,但我总觉 得不妥,所以我这就去瞧瞧。”话落,他走过米丽身旁时,用力朝她眨了个眼。 “喂,你……”米丽本想叫住他,可一见他的表情,想了下,倏地改口对自家 主子说:“小姐,我突然想起老爷喝药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我得到厨房瞧药煎好 了没才成。” 米乃禄瞪大眼,伸手想拉住她,没想到她滑溜得很,迅速跑到房外,把门关上。 顿时,客房里就只剩下她和世君临,气氛尴尬万分。 “禄儿,我想那名黑衣人应该是针对我来的,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突地, 他哑声道歉。 米乃禄看向他,没反驳他的话。他说的没错,米家从未与人结怨,没有人会心 狠手辣地潜进米府伤人,所以说,那些人是他招惹的。听他说这事时口吻极为平淡, 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是这样吗? “我会派人加强守卫,你别怕。”瞧她眉头微皱,他暖声安抚。 她没吭声,反倒不自觉的担忧起常在外头走动的他。 “……禄儿,我好渴,可以给我一杯茶吗?”世君临又道。 看向桌上的茶水,米乃禄一顿,替他倒上一杯,走到床边递给他。 “谢谢。”他伸出手接住,试着坐起身,却因伤势而显得很吃力,几次挣扎未 果,米乃禄终于看不过去,伸手拉他一把。 握紧她的手,他顺利坐起,黑眸直睇着她。“禄儿,你没事吧?” 她没回话,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死紧,这才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他的伤在 右手臂,他只要靠左手,一样可以撑着起身才对。 “你瘦了好多。”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然而越瞧,心越伤。 她丰润的颊如今已不复见,让她的五官更加立体,就连大眼也有些深陷。整个 人柔弱得我见犹怜。锦裳穿在她身上显得宽松许多,腰带束得她的腰更显纤美,可 是在他眼里,却是太过纤弱,令他担忧。 米乃禄抽不回手。又不想出蛮力伤了他,只好垂着长睫,相应不理。 “禄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能够原谅我,可是我会尽力去做,做到有一天, 你愿意原谅自己,愿意原谅我。” 心一抽,米乃禄抬眼看向窗外,想起了外头的杏树,立即指了指他的手,示意 要他松手。 世君临原是不肯。但瞧她又比了比,像是要做什么,才不舍的松开手,就见她 转身走到案前,快笔写了什么,然后拿起——除非你在过年前让杏树开花。 瞧着纸上娟秀的字体,世君临缓缓勾起笑。“好。” 米乃禄不解地看着他。她出的是不可能的任务,难道他不知道吗? 他却笑着,极为满足,知道挽回她的条件后,他不再那么绝望了。“你不愿意 跟我说话也没有关系,可是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她试着不露出任何表情,心里却暗自诧异他话变多了,感觉和以往不大相同。 “你知道吗?那天我到福客楼,发现那里推出了一种新米食,就是将煮好的饭 故意再放进锅底里干煮,那米饭就会呈现自然的焦味,吃起来相当酥脆,口感极佳, 米饭的甜味也完全封锁在里头。” 她一愣,没料到他竟然和她说吃的,这……这分明是她以前会和他分享的事。 “不过,我想若是搭个窑,把包好馅料的米团放进去烤,风味一定更不错,你 肯定会喜欢。”他说得信心十足,疲惫的脸上也因而熠熠发亮。 米乃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有点想哭又想离开,心乱作一团。 “还有,你知道南方有种小米吗?小米的口感和米饭极为不同,但我听人说, 要是将小米裹成粽子状下去蒸,吃起来的口感非常细滑,入口即化,我想等我有空 闲一些,便来试试,你想好不好?” 他懂煮食,是因为他为了照顾养父母,偶尔会亲自下厨,没想到现在反倒成了 可能打动她的关键。 不管她有没有搭腔,他只是迳自说着,将他过去所闻所知可以变化的各种菜色, 全都说给她听。 米乃禄没有开口,却感觉到纠结的心有一个角落开始软化,因为他说的每一件 事、每一句话而开始松绑。 可是,她真的可以原谅他吗? 她真的可以再一次相信他吗? “对了,你饿了吗?我去帮你做点米团,好不?” 瞥见他要起身,她不禁微恼地皱起眉。“受伤的人给我好好躺着!”做什么米 团啊?现在是做米团的时候吗? 她恼怒的瞪他,瞧他先是一怔,然后突地笑得好温柔、好满足,最后乖乖躺下, 才惊觉她竟然开了口。 “好,都听你的。”他笑眯那双稍嫌冷情的眸。 米乃禄不敢再看他的笑脸,怕心更加动摇,顿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断住外 看,就等着米丽还是石猛回来。 然而门外的长廊上——“看来你也是想撮合你家主子和我家小姐的。”米丽小 声道。 “那当然,你没瞧见我家爷的眼只看得见你家小姐吗?这是爷的心愿,我当然 要替他完成。”所以他自愿到外头吹冷风。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她由衷的说。 “你也不赖。”石猛横眼看她。“我知道你是故意激我,要我替我家爷说话的, 对不?” 米丽微愕,没料到他的心思竟然如此细腻。“那么,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啧了声,才要晓以大义,突地发觉自己的手被一双稍嫌粗糙的掌心包覆。 “你的手受伤了。” 石猛看了眼破皮的关节,不以为意。“一点小伤,舔一舔就没事了。” “怎么可以?走,我替你上药。” “不用了……”他何时被人这么关心过,有点不知所措。 “怎么可以不用?”米丽硬扯着他。 看着她圆润的身形,石猛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手上,突然发现她的手好小好暖, 好像……一路暖进他的心底了…… 米乃禄这一待,就待到天亮,当她醒来时,是睡在世君临的床上,而他早已不 见踪影。 她闭上眼,在被上嗅闻到属于他的气味和药味,不禁羞赧地翻坐起身。 “小姐,你醒了?”米丽正好端着木盘进来,见她已经坐在床畔。 米乃禄立即眯眼瞪她。“你是故意的。” “小姐,我不懂你的意思。”米丽佯傻地回答,随即将木盘往圆桌上一摆。 “小姐,吃早膳吧,这可是世爷一早起来上厨房替你准备的。” “他一个受伤的人干么下厨?” 闻言,米丽面露喜色,因为主子没说不吃,还很关心世君临。“世爷说,连日 大雨,没法子搭窑,所以他只能放在锅底烘,要你先试吃,看看味道怎么样。” 米乃禄见她端来小碟,上头摆着两颗略带焦色的米团,不想吃,然而肚子却咕 噜咕噜地响了起来,吓了自己一跳。 这可是多日以来,她头一次感到肚子饿呢。 “小姐,吃点吧,你不能再不吃东西,会没有力气的。”米丽央求。现在她愿 意妥协,愿意试着相信世君临,这一切都是为了主子。 米乃禄抬眼,瞧见她眼底下的阴影,不由得叹了口气。“丽儿,我让你担心了。” 她拿起了米团尝着,发现这米团外酥内软,极易入口,像是怕她久未进食,吃得太 硬容易伤肠胃,而且里头包的还是松软的红豆馅,甜入她的心坎里。 这人究竟是心细如发,还是他一直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她身上? 见她终于愿意用膳,米丽开心得泪水在眸底打转。 这时外头突地传来些许声响,令米乃禄好奇的发问。 “那是什么声音?” “我也不知道,我去瞧瞧。”米丽随即离去,不一会又踅回。“小姐,听说是 世爷吩咐人在两棵杏树旁搭建篷子,将杏树围起来。” 米乃禄不解地皱起眉,怀疑他这么做是想让杏树开花。 可光是这样,杏树要怎么开花? 咕噜咕噜的声响持续响着,米乃禄羞赧地压着肚子。 “嘻,小姐饿了呢,再尝点吧,世爷说先尝点甜的,再吃咸的,他还要厨娘替 小姐备了热汤等着呢。”米丽催促道,就盼她多吃一点。 微焦的米团彷佛勾起了米乃禄的食欲,让她一口接着一口,吃到的不只是甜软 的滋味,还有他的用心,他的努力。 “他的伤很严重,为何没好好休息?” “世爷说连日暴雨,就怕湛江溃堤,所以他动用了关系,请出官爷们在湛江旁 勘察,想要找出应变之道。” “真是的,雨下这么大,他的伤是碰不得水的。”她小口小口的吃着,面露担 忧。 “放心,石猛会将他主子照顾好的。”米丽说时,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米乃禄没发现,只顾着想那人晚上回来时,她非要骂他一顿不可……不对!她 现在还不能跟他说话,可是不说,他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又该怎么办? 她脑袋一团乱,心里很纠结,然而一到掌灯时分,见世君临回来,看着他的笑, 她便什么话都忘了说。 听他在耳边说他今天做了什么,瞧见了什么,又特地熬了甜汤给她试嗜,说明 天要准备什么给她吃,她的心就好甜好甜,原本厚重而坚实的心墙,在他的笑语中 不断地剥落塌毁,甚至开始期待他口中的明天。 她无法否认自己喜欢他的陪伴,喜欢的心情也从没变过,可是……爹那边要怎 么交代?爹会答应吗? 思及此,她鼓起勇气到爹亲的房内,见爹亲沉睡着,然而气色已经好上许多, 心中的石头又放下了一些。 “小姐不用担心,大夫说老爷没事了,多亏世爷不知道上哪找来上等的药材给 他补身,老爷再过几天就能下床,咱们这个年肯定能过得很好。”常寿见小姐来, 开心极了,然而一见到她瘦削的身形,又皱起眉。“小姐要好好保重自己,多吃点, 否则老爷见到会担心的。” “我知道。”就因为怕爹瞧见她的憔悴会担心,所以她一直迟迟不敢来。 再多看了爹亲几眼,她才走出门外,正巧看见米丽急步跑来,一脸仓皇。“丽 儿,怎么了?” “小姐,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 “商行有人回报,城东郊外的良田被湛江淹没,而当时世爷和石猛就在江边, 他们、他们……”米丽的泪水已在眼眶打转。 米乃禄腿一软,还是米丽及时上前搀住她才没跌坐在地。 “丽儿……备马车,我要去湛江!” 是老天在罚她不懂得珍惜、罚她太过固执,所以要让她永远失去所爱吗? 不……不!要是能再见到他,她会告诉他,她原谅他,她愿意原谅他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