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梅次故事(11) “好,就这样吧。过几天开个会,集体通过一下。”聊得差不多了,缪明站 了起来,半伸出右手。朱怀镜也就站起来,可离缪明距离远了些,他只得上前一 步,伸出自己的右手。缪明握着朱怀镜的手,摇了摇,说着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很有些一把手的味道。但他的左手不经意间搭了过来,轻轻拍着朱怀镜的肩头。 朱怀镜感觉肩头腻腻的,很不自在。 在走廊里,朱怀镜见一位年轻人笑嘻嘻地望着他,叫道:“朱书记好。” 他一时想不起这小伙子是谁了,随便应了声。可那小伙子仍是望着他,笑眯 眯的。他这才猛然想起是舒天,便停了一下,问道:“小舒过来了吗?” 舒天笑道:“过来几天了,安排在综合科。” 朱怀镜边走边含混道:“哦哦,好好!”说着便进了自己办公室。他知道舒 天可能正望着自己的背影,说不定还想跟着进来。他却不回头去,不想让别人看 出他同这小伙子有什么特别关系。见舒天到底没有跟进来,便想这小伙子还算懂 事。 朱怀镜坐下来翻阅文件,却还在想刚才同缪明握手的事。他想这缪明也许一 直得意自己的道德文章,处处做得像个正人君子。可他到底也是凡人,就在他伸 出右手,俨然谦谦君子的时候,左手不由自主地在别人肩上渗透着江湖气了。朱 怀镜脑子里的缪明形象就很有意思了:右手严肃,左手庸俗。 过后没几天,地委正式调整了几位副书记的分工,朱怀镜负责联系工业。其 实他并不想把工业这副担子揽在自己肩上。行署分管工业的副专员是袁之峰,平 时朱怀镜同他打交道感觉还不错。但朱怀镜如果对工业插手太多了,同袁之峰的 关系肯定就会微妙起来。而且,就工业问题打几句官腔还好说,真要抓好谈何容 易!但在场面上谁都会说得信誓旦旦。如今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实在太多了, 大家也就习惯了干什么事都信誓旦旦。 朱怀镜专门找袁之峰作了一次长谈。那天晚上,他请于建阳关照厨房炒了几 个菜,送到梅园五号楼的房间里。于建阳拿了酒来,朱怀镜推掉了,开了自己的 一瓶五粮液。于建阳问要不要他在这里服务,朱怀镜谢绝了。于建阳又说是不是 让刘芸来,朱怀镜只好说他同袁专员有工作要谈。于建阳这才放心走了。朱怀镜 便关了手机,断了电话,同袁之峰闭门对酌。等到夜深更残,瓶干酒尽,两人就 称兄道弟了。 袁之峰稍长,朱怀镜便言必称兄:“之峰兄,缪书记要我多过问一下工业, 我能做的也只是过问过问了,还是靠你多操心啊!什么抓宏观,抓方向,那是场 面上说的套话,我不去管它。我倒觉得,梅次的工业,更应下工夫的是一个个非 常具体的问题。如果只要沾点儿官气,就口口声声抓宏观,抓方向,具体工作就 没人做了。” 袁之峰听了这话,很是感叹:“是啊,怀镜老弟,你看到了问题的实质。梅 次的毛病就是,不论研究什么工作,大家都热衷于讲大道理,回避最实际、最具 体的矛盾和困难。不是我说谁怎么的,缪明就最不敢触及实际问题。他原本就是 在市委摇笔杆子的,写惯了大话套话,不懂得联系实际。大家都说他大会上报告 做得好,头头是道,铿锵有力。这有什么用?得落实啊!可以说,在梅次,清谈 之风,向来如此,于今为烈。” 袁之峰如此毫无顾忌地说到缪明,朱怀镜倒吃了一惊。他想袁之峰一定是喝 多了。俗话说,酒醉心里明。这袁之峰肯定就是陆天一的铁杆弟兄了。他不想议 论人是人非,就玩笑道:“缪明同志不同啊,他是一把手。一把手说话就得高瞻 远瞩啊!他是出思想、绘蓝图的,具体工作就靠我们这些喽啰了。”朱怀镜玩笑 之间对自己的语气和表情作了艺术处理,让你听上去既像真心话,又像风凉话。 这都取决于你愿怎么听了。 看来袁之峰没有觉得朱怀镜在替缪明说话,也不以为他在调侃缪明。朱怀镜 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袁之峰说:“我今天多喝了几杯,说话就没遮拦了。什么 思想、蓝图,我就不这么看。一任书记一个思想,一张蓝图。梅次的什么思路、 规划实在太多了,朝令夕改。缺的就是一以贯之和具体落实。不论谁来当书记, 就总想标新立异,另搞一套,不然就显得没水平似的。又越来越急功近利,只想 在短短几年就搞出个经验、典型,然后就政绩卓著,官升一级。” 朱怀镜点头说:“谁都清楚是这么回事,也没有办法啊!” 袁之峰笑了起来,说:“的确,我自己也是从乡党委书记、县委书记这么一 级一级干上来的,自己原先也是这么做的。当初这么干,如鱼得水,还很得意。 现在不在一把手位置上,只是一个旁观者,看得就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