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满堂的人赶紧站起身,杨守备嘴里连连说着" 不敢不敢!"抢上去搀扶县主,并 用眼睛一一 扫过他的部下营官们,终于迟疑地说: " 那就守守看吧……" 会议方毕,彭崧年立即着人领联璧他们三个出北门去慈溪。分手之际,联璧一 扫这半晌的沉 闷委靡,又那么口若悬河喋喋不休了: " 彭年兄,小弟是真想留下来帮你守城啊! 多年苦读兵书战策,常恨英雄无用 武之地,今日 大好机会,又要当面错过! 实在是身负大营重任,不敢懈怠、不敢 久留哇! ……" 彭崧年一脸倦意,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强笑着说:" 我岂不知轻重! 在县署 多留你这半个 时辰,无非想请年兄禀告将军,彭崧年已尽力了! ……但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后果殊难预 料……你等快些走吧,年兄珍重! ……" 雪后原野,冷风飕飕,把穿惯皮毛大褂的联璧和濮贻孙冻得直流清鼻涕。 离开余姚城时,彭崧年告诉他们,九月里英夷破城后,带得城里城外刁民土匪 蜂起,至今不得安生,穿着体面的士绅最易受劫遭抢,所以好心给他们找了三套下 人穿的旧棉袄旧坎肩破棉袍,还有布靴风帽和破毡帽。联璧身份最高,穿上棉袍戴 上风帽,就像乡下的穷塾师,濮 贻孙和天禄则全然是穷苦农夫的模样了。 天禄见他的两个伙伴耸肩缩脖,脸色泛青,吸溜吸溜地直吸鼻涕,联璧还袖着 双手,一步步 走得十分艰难,不由得笑道:" 再照你们这种走法儿,非冻死不可 !甩开胳膊跨大步,跟着 我跑一阵儿,准保就不冷啦!" 二人无奈,只得听天禄摆布,跑了不多会儿,呼呼直喘,三个人还轮着滑跟头 摔屁股蹲儿, 好在积雪厚,摔得不疼,倒也不怎么冷了。 " 呜--" " 呜--" 拖得长长的、如同牛吼的汽笛声,从南边远远传来。三人一对视,都很紧张: 自打余姚城出 来,他们一直朝北走,尽力远离姚江,就为避免跟英夷大兵船照面。 而眼下汽笛声竟还能听 见,那就是说还没离开江边。 三人快跑几步,就近躲到一处乱坟堆里。天禄挑了一棵最高的树爬上去望, 攀到树顶,才看到了大约一里路外的姚江,江中果然有一前一后两只火轮船,顶上 烟筒突突冒着黑烟,响着汽笛,后头各拖着五六只小兵船逆水西进。船头上有个穿 红衣裳的家伙,拿着个细长的黑 筒子朝四外看呢。天禄知道那是夷人的望远镜, 赶紧从树上出溜下来,趴在坟头后面对同伴 说明情形,然后说: " 不行,咱们还得朝北走! 哪怕绕点儿路到慈溪呢,这儿离姚江还是太近!" " 对对," 联璧接着说," 万一洋鬼子动了什么鬼心思,跑岸上来,或者又揞 上一支走陆路 的步军,咱们可就惨了! ……" 他们跑跑停停,跌跌撞撞,一路经过几处岔路口,很少碰到行人,反正一个劲 儿朝北,总不 会错。虽然天上没有太阳,也觉得已经走得时近黄昏,商量着找个 小村问问路,喝口水,或者歇上一夜,明天再赶路。 上了山坡,隐约可辨的道路向右弯,远处出现丛丛竹林。有竹林就有人家,有 人家就会有村 庄,就会有小食铺、小酒馆! 三人顿时振奋,加快了从深深的积雪 中拔脚前行的速度。 不想,竹林中突然冲出来一群红衣服的夷兵,端着枪大喊大叫着朝他们跑过来。 联璧吓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再也不得动弹;濮贻孙快得出奇,扭头就跑;天禄则 如同在广州躲英夷炮火一样立刻迅速匍匐在雪地上,迫使自己冷静地观察思索。英 夷鬼子在大喊大叫,在用腔调 古怪的中国话吼着" 站住!" " 砰! 砰!"两枪轰响,子弹尖啸着从天禄和联璧头上飞过,追向仍在拼命逃走 的濮贻孙。濮 贻孙惊叫一声" 妈呀!"也摔倒了。 红衣夷兵从四面包围过来,三人只能束手就擒。濮贻孙脸色惨白,吓得不轻, 幸好没有受伤;天禄一脸沮丧,看着围近来的英夷,赶紧做出满脸恐惧惊慌的样子 浑身发抖;联璧四肢瘫软,怎么也站不起来,一个黑夷上来拉他,吓得他见鬼一样 怪叫一声,猛地缩到天禄背后, 倒叫那黑夷吃了一惊。 夷兵在俘虏们身上简单一搜查,便用绳子把三人倒背了双手拴成一串,由两个 夷兵端着枪押 着朝竹林走去。竹林的那边真的有人家有村庄,村庄里真的有酒招 子有小食铺杂货店,但是 只有夷兵在来来往往,村民想必早吓得跑光了。 他们给关进一间黑洞洞的柴房,门外加锁,夷兵还留下看守。 柴房里昏暗得互相看不清身形,谁也无心说话,只濮贻孙不住地长吁短叹。天 禄起身把柴房 四周摸索了一遍,没有窗口也没有洞口,刚触摸到门扇,带得外面 的铜锁丁当响,门外的夷 兵就哗啦一声拉着枪栓吼骂,就算听不懂他骂的什么, 也知道想出去绝无可能。 天禄重重地坐回原处,却听得联璧竟嘤嘤地哭泣出声,还断断续续地小声说: " 我……我真是个……真是个乌鸦嘴呀! ……这下子可真是玩儿完了! ……要 是打我身上搜出 大营的印札,咱们可就没命啦! ……" " 那还不快扔喽!"濮贻孙着急地说。 " 不行!"天禄反对," 若能脱身,怎么去宁波办事,回大营复命?" " 脱身?" 濮贻孙丧气地说," 看这样子,不拿咱们杀了祭旗就算客气,别做 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