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禄紧紧抿着的嘴唇骤然松开,一串问话如同一道激流喷涌而出:" 英兰姐, 你说,我为什 么不辞艰险、千里万里地追寻小师弟,哪怕被当做汉奸斩首也死而 无怨?你说,我为什么不 就名班之请、不慕名伶之名利,一心一意来与小师弟相 傍相依?" " 你们师兄弟从小相好,情厚非他人可比,这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 不只为这个。英兰姐,我为的求小师弟为妻! ……" " 啊?!"英兰大吃一惊,只当自己听错了。 " 是真话,英兰姐! 师傅师娘已经仙逝,你长姐如母,只求你允了这门亲事, 我立刻另请媒 证,即日下聘! ……" 英兰昏头涨脑,极力使自己平静:" ……唉,天禄,你一辈子没个正经,玩笑 也不能这么开 法子! 天寿知道了非把你那耳朵揪下来不可!" " 英兰姐,你看我像是说玩笑话吗?真心真意,老天爷在上!" 英兰瞪大了眼睛,由惊异而茫然而恼怒:" 天禄! 你! ……玩儿相公是那些乌 龟王八蛋臭大人脏老爷们干的,我们柳家世代作艺,卖艺不卖身! 你竟敢违背师命 !竟想拿自家师弟当相公! 你! ……" 英兰竟然骂出这样的狠话,可见真是气急了, 她站起身,朝天禄逼过来,扬起胳 膊," 我要替爹教训你这个不肖弟子,混账东 西!" 天禄身手何等灵巧,一闪身躲过英兰那重重的一巴掌,跳到太师椅的背后。英 兰又一掌劈过 去,他双手撑着椅子背,纵身一跃,站在了椅子扶手上,急忙说: "英兰姐,你真的不知道 ,小师弟是个女的?" 英兰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忙问:" 你说什么?谁?天寿?" 天禄一个侧翻,身轻如燕,稳稳地站在当地,面对英兰,一字一句地说: " 是,我说的就是她,我的小师弟、你的亲兄弟柳摇金柳天寿! 她是女的,她 ……她还是个 石女! ……" 极度的震惊,使英兰几乎丧失了行动和思考的能力,像座石像,完全呆住了。 天禄于是慢慢地、像忍痛剥开伤口的血痂一样,痛苦地、详细地说起了他与天 福、天寿之间的纠葛,不嬉皮笑脸,不插科打诨,不讥刺笑骂,对他而言,恐怕是 从来没有过的。说到北固山上求亲失败之际,天禄的伤心虽竭力掩饰也没有用,为 了躲过那一阵的声音嘶哑,为了 不让英兰看到他闪动的泪光,他端着空空的茶盏 走到门边,装作一次次地拈盖拨叶子,一次 次地喝那永远也喝不完的茶…… 英兰还处在震惊的余波之中,往事如烟如云,在心中混沌一片……但,云雾在 慢慢消散,露 出某些端倪,她轻声地说,自言自语: " 可不是,好些事情,那会子觉得怪,不明白……现在想想,也许真的就是? ……可这 么多年,我怎么就一点儿没朝这上想呢?怪不得娘在临死的时候,一 声又一声叫着天寿,老 是说对不起他,对不起他……" 天禄从门边回过身,注视着英兰,眼睛在问着。 " 也许我爹妈早就打定主意,不管天寿是男是女,都得当男的养活,不然破不 了柳家' 瓦窑 '的风水! ……我娘是回江都老家生养的。陪着回去的爹刚满月就回 京了,告诉我们和京里的亲友,得了一个儿子,还请了三天喜酒哩! ……可天寿百 日和周岁都在江都老家过的,一岁半我娘才带他回京。他自小就跟着我娘睡,十岁 以后,不管家里多艰难,他也总有他自己的小房间,从不跟别人同屋,更别说同床 了……自打他从江都回到家,还那么一点点小,竟没见他穿过开裆裤,也从没见他 在人跟前撒尿拉屎! ……现在想想岂不是怪?可那阵子竟也没当回事儿! 都是我爹 管束儿女太凶,我们也只当是爹妈宠他太过罢了。还记得那次咱们几个逼着要看他 缠身吗?他宁可落水也不肯呀! ……唉,他受多大的委屈,真是遭罪! ……可怜 的、可怜的小弟,不,小妹……" 英兰说着说着,不觉语声呜咽,泪流满腮。 天禄长叹道:" 英兰姐,我对她是一片真心,我不在乎她抛头露面当戏子,不 在乎天福遗弃她,也不在乎她是石女,我心甘情愿跟她同生共死,厮守百年,白头 到老,此情此心可对天日! 逢着眼下的战祸乱世,我更得依傍着她守护着她,一刻 不离才能放心! 可是她对我……我不明白,我真是弄不明白啊! ……" 天禄觉得热 泪涌上来堵在了嗓子眼儿,赶紧住嘴,用力 把它吞咽下去,长出一口气,接着说 : " 她没点头,后来又说,从小就拿我当亲兄弟……是什么意思?是不答应?是 一时害羞?我还能不能怀抱一丝儿希望?……我都不知道。回城以后这几天,我总 想瞅空子再问问她。家里事情这么多,平日都忙,见了面她也是头一低就过去了, 话也没一句,倒天天喝酒,喝得醉醺醺,倒头就睡! ……明摆着是成心躲着我,不 给我旧话重提的机会……刚才,听话儿看情景儿,我才想到了一桩事儿,说出来, 英兰姐你可别吃心,好吗?……" 听到这样出自肺腑的倾诉,英兰很感动,连连答道:" 你说吧,你说吧,我怎 么会吃心呢? 老天爷在天寿身边安排了你,是天寿的福气,不幸中的大幸,天寿 怎么会不明白?" " 英兰姐,我没见过葛姐夫,听说他身材很魁梧?" " 是,比你怕要高出一个头去。" 英兰声音有些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