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长竹竿忽地一甩,被捆绑着双手的天禄和其他" 汉奸" 一样,飞上了天,飞 过了城墙。天 寿和英兰绝望地看着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惨叫着,在空中连连 翻着跟斗,栽向城外,随 着一片扑通扑通的坠地声,和其他" 汉奸" 一起,消失 在城堞的后面…… 英兰和天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小校场的,轿夫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天 寿扶着小脚的 姐姐,一步一步踩着烫人的土地,一口一口呼吸着炙热的空气,浓 烈的血腥气仍然弥漫在四 周缠绕不去,耳边仍然回响着一阵阵惨叫和刀锋斩头、 身躯跌落、骨骼摔碎的种种可怕声响 ,而那腔子里喷血和将活生生的人飞掷出城 的可怕景象,更是无处不在,怎样也挥不开抹不去…… 她们走得如此吃力,每一脚都像踏在棉花上,轻飘飘软绵绵;天气又是这样的 炎热,赤日如一盆烈火高悬在她们头顶,她们却没有出一滴汗,全都面容惨白、手 脚冰凉,甚至她们也都没有一点儿泪,两双长得十分相似的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此 刻都火炭一般赤红……然而,她 们刚一回到家,刚一走进家门,便两腿一软,跌 倒在地,双双昏死过去…… 姐妹俩醒来,正当夕阳西下,天寿脚步晃晃地走到英兰身边的时候,正逢东墙 上一抹最后的霞光血一样红,映照得整个屋里也一团血红,姐妹俩互相望着对方在 血红的氤氲中略显模糊的面庞,呆呆的,木木的,好半天好半天,才突然搂在一处, 号啕大哭。眼泪像溪水一样无穷无尽,哭声像大江涛声一样无拘无束。家中所有的 人,就连老葛成在内,都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痛哭,更没见过他们的英兰夫人这样哭 过。谁也没有力量劝解这样的悲恸,只有陪着她 们一同静静地流泪…… 送上茶水,送上点心,送上饭,全都不能止住她们的痛哭,尤其是天寿,仿佛 要把一生的眼泪都要一次哭光,滚滚珠泪没有穷尽。她们不仅仅在哭受尽冤屈无辜 被害而死的天禄,也在哭她们不幸的充满痛苦磨难的命运,还在哭没有丝毫希望、 见不到一点光明的今日和明日… …直哭得声嘶力竭,直哭得头昏脑涨目眩,直哭 得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似的,全身一点力气 都没有了…… 后来,英兰抚摸着天寿的头发和面庞,为她抹净泪水,轻声地说: " 不哭了,啊?咱们不哭了……" 天寿抬起头,神情恍惚间骤然露出几分喜色,说:" 姐,我知道了,这一定是 场梦! 是梦! 人 世间哪里会有这种事,对不对?……只要睡醒过来,就什么事也 没有了! ……" 英兰呆望着妹妹,不敢回答。 天寿突然捋起袖子,在那细瘦的洁白如玉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她尖叫一声, 失神地喃喃 说:" 不是梦! 不是梦,不、是、梦……" 英兰的泪水又涌上来,落了满腮,抚摸着天寿咬得出血的伤处,连连说:" 天 寿,别这样, 我求求你,别这样啊! ……" 天寿蓦然一惊,呆呆地望着姐姐,随后反过手来爱怜地为英兰擦干泪水汗水, 整理乱了的头 发,又亲切地捧住姐姐的脸庞,带着说不出的悲愤和绝望,说: " 姐,从今以后,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守着你,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 英兰沉痛地点头,并张臂又紧紧地搂了搂天寿。周围的老葛成青儿等人早看得 目瞪口呆:这 亲姐弟竟亲到这个份儿上! 等两人净了脸喝了茶,天色已经全黑下来。老葛成这才上前禀告,说早上撒出 去寻找二爷的 家仆小子们,有四五个没有回来,多半见势不好,趁机逃跑了。 英兰苦笑道:" 夫妻同命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何况他们! ……葛成去传 我的话,家中 上下男女所有人等,无论想投亲靠友还是自寻门路逃走,都准! 每 人赠给二两银子做盘缠, 也算主仆一场吧!" 葛成着急,说:" 大难临头,家中更不能少了人手,不然一旦破城如何是好?" 英兰不听,催老葛成尽快去办。 葛成无法,抹着老泪出了后堂,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说英兰夫人的恩德,众人 均感激泪下, 只有一人因老母病重要伺机出城赶回家去,其余都愿与葛家同生死, 决不临难逃走! 英兰心头一热,干涩的眼睛又湿润了,说无论走的还是不走的,每人支给十两 白银,劫难过 后再加奖赏。 正说着,前院的一个小子飞跑来禀告:一名戈什哈提刀闯进院门,众人拦不住, 已经往后院 来了! 堂屋中人们无不惊慌,老葛成忙请英兰夫人等女眷躲避,他去应付。英兰柳眉 一竖,喝道: "都不要慌!"她从门边悬挂的剑鞘中嗖地拔出长剑,反腕执在手中, "我去会会这个不讲理的戈什哈!把他拿下,问他个带刀夜闯民宅,图谋不轨! 我才 不怕他是旗人是营官哩!"说 着,挺身出屋,在门口站定。 前院一片喧闹,灯笼火把追赶着一个人影,这人影走动飞快,说话间穿过过厅 和中院,从中 堂侧廊进到后院,直奔堂屋而来。 " 站住!"英兰喝道,横剑一拦," 夜闯民宅,该当何罪!" 那人影不但没有站住,反倒冲到英兰跟前,气喘不止地低声说: " 快别嚷,是我,大香!" 英兰大为惊诧,连忙声称这戈什哈是海夫人派来送东西的侍从,遣散了后面追 赶的家人和堂 屋里其他婢仆,只留天寿和葛成,然后才让大香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