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因为不许说话,所有的演员都随意地唱着,喊叫着,极力表演着种种滑稽动作。 天禄扮演的 老太太,只一次次摔倒、一次次尖叫救命,就把观众笑得肚子疼。大 客厅里的哄笑和参与剧情的大声鼓噪,时起时伏,直到依固定模式把" 潘托" 演完, 大家还是意犹未尽,接着表演 一个又一个的余兴节目。 这完全不像玉笋班常去唱的堂会,戏子做戏客人看戏。这里大家都演,大家也 都看:司当东夫人弹琴;" 黑猫" 司当东先生高唱一曲,声震屋宇;海伦表情丰富、 抑扬顿挫地朗诵了一首诗;亨利站在正当中拉小提琴,海伦给他伴奏;可爱的戴安 娜换了装,头戴花冠、身着一 袭洁白的轻纱舞裙,在海伦和亨利的伴奏下跳了一 段仙女舞。她还搂着天寿瘦小的肩膀说,明天她就要用这套仙女的舞裙、外加一副 金黄色鬈发发套来打扮天寿,好让亨利画出一个最 美最美的小仙女来。 天禄天寿演了一小段《秋江》,剧情和唱词由亨利向大家说明。司当东夫人和 她的女儿们没有看过中国戏,对两个孩子的表演既惊叹又赞赏,说是想不到只凭着 一支假的船桨和两人的动作,就让人觉出那条船在颠簸在摇晃在水面急速地滑行, 真是太妙了! 司当东一家和围观 的仆人们,一起为中国孩子的表演喝彩并大鼓其 掌。盛情难却,天禄加一段《夜奔》,天寿又表演了小尼姑数罗汉,载歌载舞一回, 才算罢了。 照待客的规矩,本来给天禄天寿一人安置一间客房。天禄说师弟年纪小胆子也 很小,晚上一个人睡害怕,要求让他二人在一个屋里。而一间客房里只有一张大床, 天寿又高低不肯上床,宁可坐一夜--因为从小到大,除了父母,挨着别人他就终夜 睡不着。这样,只好临时在屋里另支了一张小床,一样松软雪白,只不如大床豪华。 天禄理所当然地把大床让给了小师弟。 两床间隔着梳妆台,妆镜前银烛台的蜡烛和墙上两盏壁灯都还亮着。天禄问罢, 听师弟没答 碴儿,便微微抬起身朝大床上瞧,只见天寿睁着大眼睛瞅着帐顶发愣 呢。天禄嘿嘿一乐,重又躺下,说: " 我猜你也睡不着。说真格儿的,活这么大,还从没有人这么待过我呢! … …天堂差不 离儿也就这样吧?" " 咱们也从来没当过客人呀!" " 人家是瞧得起咱们。他们喜欢咱们的玩意儿,可没把咱们当玩意儿。" " 你在说绕口令呢! 要不是三哥仗义,人家也不能待咱们这么好哇!" " 倒也是。……可这些人倒真是都挺好的……" 笃笃笃,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 是谁?" 天禄和天寿一激灵,都坐了起来。 " 是我,亨利。我睡不着,来跟你们聊天。" 门一开,天禄拉着亨利的手,笑道:" 我们也睡不着,可不敢去找你……呀, 你穿的是什么 呀?好像女人的大裙子。" " 这是睡袍," 亨利笑道," 我从小就不爱穿,可大人管着,没办法。我才巴 不得光着睡觉 呢! ……小四弟睡着了?" 天寿忍着笑,躺在那里闭眼不出声。 亨利走近,俯身看,见天寿那浓浓的睫毛像小蜜蜂那样直呼扇。好哇,装睡骗 我! 他悄悄伸 手,在天寿的小脚板心上长长一搔。天寿身体一缩,吱的一声尖叫, 格格地笑个不停,嘴里 还不住地说:" 小三哥,你坏,坏! ……" 三个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通,天禄拿出二哥的身份,说别闹了,好好坐着说会子 话,过两天三 弟走了,想说也说不成了。一句话说得大家心里难过,笑不起来了。 亨利说,坐着说还不如躺着说呢,咱们都到大床上躺着。 天寿忙说不行不行,我从来不跟别人睡一个床。 天禄说,知道你跟人在一块儿睡不着觉,可咱这又不是睡觉,躺一起聊天多方 便,正怕你睡 着了呢! 于是小弟弟居中,两个哥哥一边一个,并排躺在大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又都笑了, 说不出的亲近和温暖。 " 亨利,你这次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天禄问。 " 我也不清楚。我真想回来看你们,可是回来就得要我学做生意,我心里又不 愿意。" " 为什么不愿意?看你叔叔,还有我们那边十三行的洋商,多有钱呀!" " 做生意得天天算账,麻烦极了,我最不喜欢算术。再说,做生意,人就会变 坏,得说假话 ,得骗人,我也不喜欢。" " 真的?连你叔叔也是?" " 他还好一点。最坏的,就像带你们来的那个颠地,很坏很坏!" " 真的?只见他动手打人,没觉得他多么坏呀,他对天寿还挺和气呢!" " 那是他装出来的。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可别说出去。颠地表面上做丝绸棉 布贸易,其实 是个大鸦片商,专门走私鸦片赚大钱! 你想想,鸦片多贵,走私几 箱就能得几箱银元呀!" " 是挺吓人的! 我们上过他的趸船,鸦片和银子数都数不清,他日后还不把广 州都买了去!" " 那不会,你们中国怎么肯! ……小四弟你怎么啦?不说话,一直发抖,冷了 吧?来,我给你,一会儿就好了。二哥,你也靠紧点儿。" 亨利不顾天寿反对, 展开大睡袍,把哆嗦得缩成一团的小四弟搂在怀里。天禄也挤在一堆儿,还把被子 也拉来盖上。不一会儿,大家 又都热得出汗,不得不把被子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