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东方石办公室,四位女部下已经端坐在沙发和椅子上。 “上午,卓一群跑到报社来微服私访,你们都没在吗?”东方石脸上看不出 喜怒。 “啊,卓总裁来视察过了?我一直在办公室,怎么不知道?也没接到任何通 知。”彭婧第一个意识到自己这个办公室主任失职了。 “我们都在外面有事,上午没到报社来。”钟勤一边说,一边看看黄小丫和 汪姗姗。 “她说我们这里适合拍恐怖片,一个人影都没有。”东方石心平气和地说。 “她是装怪!我们明明就在办公室,我们不是人?”彭婧满肚子委屈和不服 气。 “小彭你听我说完。”东方石闭着眼睛摆一下手,“她到集团以后,已经不 是第一次微服私访了。她说在我们报社遇到一个值班记者,问了他一些问题,都 答不上来,还有我们的网管,也回答不出她提的问题。她说我们是在玩物丧志, 要求我们整顿劳动纪律和工作作风。集团几个报社的老总都参加了这个会,大家 并不都支持她的想法。但是,我回来的路上想了想,也许我们的劳动纪律是该整 顿一下了,自由惯了,对干事业的人来说没有好处。” “老大,我们之所以没考勤,都是有具体原因的。一是因为我们的工作性质 特殊,二是因为我们的办公条件和办公环境实在有限,编辑记者都到报社来坐班, 别说办公的电脑不够用,就连坐位也没那么多。”钟勤站在采编记者的立场很客 观地做了解释。 “这些是客观存在的问题,但不能因此就成为不考勤的理由。”他的话连自 己听了也觉得勉强。自从创刊以来,报社的办公设备都是投资方淘汰下来的东西, 连几位老总用的电脑都好不到哪里去。他清楚,办公室很多电脑只有一个机壳, 象征性地摆在那里,能用的也根本没人有那么好的耐心。要节约成本,降低固定 资产的投入,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那小彭就安排人再尽量修理一下,调整一下,看能不能多装配几台电脑出 来。记者也不是整天都呆在这里办公,考勤过后还是各跑各的,这应该不矛盾。” 汪姗姗的表现,让他再次体会到她善解人意的一面。 “那好吧,我就尽快安排人调配一下。不过,老大,汪总,如果打卡的话, 是不是还应该买一台考勤机?现在流行的是指纹考勤机,想作弊都难。”彭婧一 向也很能领会领导的意图。 “我知道指纹考勤机,那至少要一千多。这笔钱能省就省,我问晚报要一台 他们淘汰的,应该没问题。”汪姗姗再次把麻烦化解在让他头痛之前。 “那小汪和小彭就着手整理一个劳动纪律管理办法,争取过两天就实施。” 话说起来还是挺容易的。他一手撑着额头,被搞得很头痛的样子。 “既然定了要考勤坐班,我也没什么意见,毕竟老大也好向卓总裁有个交待。 但我有个提议,因为我们很多记者晚上要赶稿,上午的考勤时间能不能定在九点 半?还有,如果万一有急事,能不能由他们的主管领导签卡?”黄小丫总算找到 了表态的机会。 “小黄这个提议应该可以考虑。不过,既然制定了规则,违反规则的就一定 要重罚。老大,是不是这个意思?”汪姗姗默契地望了一眼东方石。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就这么定了,大家下去执行吧。” 等她们都出去了,他松开撑着头颅的手,无精打采地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汪 姗姗前两天送给他的那本《嬴在执行》。抓大不放小,这是现代管理者应该把握 的工作思路。卓一群是这种管理者的楷模?噫,一个女人的三次堕落!这样的稿 子是谁做的,怎么上到这期的封面来了?庸俗,超级庸俗!这些家伙,自以为才 气逼人,什么时候做个模板给他们看看,不亲自动手还真不行。没了瓢,怎么画 得出像样的葫芦?一个傻逼老愤青?博客装逼犯?这是什么人的博客?一天发行 二十万?装什么逼?狗屁!小白脸哄老女人开心的伎俩。 他即将成为老愤青的时候,李钟的电话打来了—— “干嘛呢?亲自跟女部下整顿劳动纪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颁布了?”老 东西一点正经没有。 “纪律是个屁!”他也得粗俗些,不能跟这些老伙计有代沟有距离。文坛是 个屁。报业是个屁。媒体是个屁。好歹有个八零后的家伙骂骂这帮不要脸的老东 西。至少,以不要脸对不要脸。 老家伙笑得阴阳怪气。“老弟你还真时髦,新新人类的网骂也能举一反三。 别呆在办公室那鸟不生蛋的地方了,沾了‘卓不群’的阴气,你那地方最好少呆。 赶紧出来跟老哥斗两把,我们正三缺一呢!” “三缺一?你知道我从来不打麻将,那太费力气。”他们还一起住报社单工 宿舍的时候,就是成天打牌可以不吃不喝的牌友,争上游,甩二,升级,拖拉机, 跑得快,斗地主,什么流行打什么。物价在涨,赌注越来越大,但牌瘾再不能长 了,因为早到了极点。 “切,这是以讹传讹,打麻将四个人一桌,差一人该叫四缺一。我们还是斗 地主吧,真的三缺一。老董盼着输大把钞票给你呢。” “你们该不会事先通知了110 吧?现在赌博可是个热门话题。” “民警都说了,小赌娱情,赌注没上千不算赌。少贫嘴了,赶紧过来吧。” “教唆犯!” 他挂了电话,将手包夹在胳膊下,锁上门出去。一个傻逼老愤青,一个傻逼 教唆犯,还有一个事事不懂事事装懂的傻逼老董。这王八蛋竟然混成日报的古董 了,那些小报都争着拉他当顾问呢。顾得上就问,顾不上就别问,但顾问费是少 不了的。 他们已经离开报社单工宿舍十几年,青砖楼老迈不堪,但这里的棋牌室还是 最称心的窝子。当单身汉的时候,在这里打打牌,看看录像带,已经成为他们的 美好回忆。现在回到这里,单身汉都捂在被窝里看小电影去了,剩下的都是曾经 在这里血战到底的老牌友和他们的接班人。上午、下午和晚上三班倒,从来都人 满为患。不过没人会厚着脸皮抢他们这三张老脸嘴霸占的最佳位置,既隐蔽,又 靠着后院的窗户。就算他们没来的时候,有人占了位,看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来了,也会立马主动让座。 “咱们今天还是老规矩,十元加炸。”胖得早就看不到自己脚尖的老董开宗 明义。这家伙,一看就已经将高血压、脂肪肝、糖尿病等腐败病集于一身。 “你这一身是得多榨榨了。又不生活在北极,脂肪过剩总是个问题。”东方 石看到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千金难买老来瘦,他倾家荡产也换不来 咱这一身仙风道骨。 “老李,你得管管你这老部下吧,没老没小的,见了面就乱说话,占老头子 便宜。”老董转向李钟告状。 “赌场无父子。你活了五十几岁还这么矫情?再说,你那一身豆腐,谁也不 敢吃。看着就腻,而且无从下口。”李钟开始洗牌。 “狗日的,一条裤裆的,没个好东西!”老董并不生气,嘴一直笑得合不拢。 “老董,你啥时候也给我这报纸当个顾问吧。不过,是免费的。”东方石开 始麻利地摸牌。 “瞧瞧,又吃老子豆腐了不是?现在问个路都收费,哪有免费的顾问。”老 董撇撇嘴。 “其实,就是让你在我们报纸上露露脸,顾而不问,因为你懂个啥!”东方 石看了看一手好牌,一丝得意的笑挂在脸上。 “俺啥不懂?”说完,老董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懂个啥”和“啥不懂”是他们住在这里的时候,李钟和东方石为老董取的 外号。三个人拿着一把牌,互相看了看,笑得不可开交。 “这个老董同志嘛,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常自我反思‘懂个啥’; 最大的缺点嘛,也是有自知之明,常推脱责任‘啥都不懂’。好同志啊,这年头 越来越稀有的好同志。”李钟拿腔拿调地说。 “我这个地主看来要翻身了。董顾问,学生想请教一个问题。”三人开始出 牌。东方石阴阳怪气地说。 “看你这谦虚的态度,就问吧。”老董抛出了一把连牌。 “你知道咱们斗的这个地主,一把牌最多可以打到多少炸吗?四条三!”东 方石扔了一个小“炸弹”。 “这个嘛,四个一样的就是一炸,一对王也是一炸……”老董一本正经地扳 着手指头。 “切,这个还用算?十三炸。”李钟不动声色地丢下四条老K 。 “看看吧,这就是因为你平时不看我们《玩物报》的后果。老年痴呆提前了 吧?我们以前就做过一篇《斗地主的最高境界》,答案就是最多可以炸出十三炸。 老李回答正确,加一炸,一对王!”东方石亮了亮手中的牌,只剩两张。 “狗日的,一不留神这都遭了几炸了?”老董有些慌神。 “不多,刚好三炸。老李一炸,我两炸。我还剩两张。老董,你手上那四个 J 想炸炸不响了吧?”东方石得意地摊下手中的一对A 。 “老李,你看这个恶霸地主让咱们贫农破产了吧!”老董装出一副哭丧相。 “没事儿,他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上午才让太后训斥了,这会儿该得到点 物质和精神上的补偿。”李钟把一张百元钞票扔到东方石面前,“差我二十,记 下。” “老哥你也变得这么八卦了?人家太后的红人是张生。小生姓张,名珙,字 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二十三岁,正月十七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东方石 一面洗牌,一面得意地哼唱起来。 “瞧你这德行!人家张生把发行量搞到二十万了,就你那卖两万一期的报纸, 还好意思唱呢。”李钟迎头给了他一盆冷水。 “老哥,你揭兄弟伤疤?也太不厚道了。那张生的二十万,你老兄的十二万, 都不如我这两万诚实。老实说说,你们的水分占了五成还是六成。”东方石从不 把牌桌上的胡说八道当真,但一直做不上去的发行量还是他的心病。 “亏你还做媒体,这个也不懂?看来我还真得给你当一回顾问了。”老董来 了劲,一边摸牌一边给东方石上课,“所有报纸杂志的发行量都是号称,都是他 们自己的广告说了算,从来没有第三方机构进行客观真实的统计。曹孟德说他赤 壁之兵有八十三万,谁去点过名儿?要想知道一份报纸的发行量到底是二十万还 是二万,别看广告,看什么?到印刷厂,看印数。那玩意儿做不了假,做假就得 花成本。” “哈哈,假内行,我看你不懂装懂了吧。印刷厂的印数早靠不住了,现在多 的是为了造声势烧钱印大堆大堆报纸来堆着卖的人。所以说,现在要想知道报纸 的实际发行量,还是得看实销数,那一个报摊儿一个报摊儿的销量加起来,再加 上订阅的,才是货真价实的发行量。”东方石及时地把发行部主任才教给他的新 名词“实销数”用上了。 “你这也是乱弹琴。谁去统计这个实销数?”李钟敲了敲桌子。 “就是。别拿什么术语糊弄人!”老董把标志着他成为“地主”的牌亮了亮。 “鉴于张生二十万给我的启发,本人觉得,要知道晨报发行量的水分有多重, 最好的办法就是去一趟废品回收站。”东方石麻利地将两枚“炸弹”藏在一把牌 后面。 不过,他最后一句话更像一颗重磅炸弹,让老董和李钟着实愣住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