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她以一堆获奖的好的赖的作品为敲门砖,去敲打命运之门。在一家报馆开始 了打工生涯。 先在报纸上翻找最便宜的租屋广告,从价格、房间大小、交通路线、安全及 方便等方面比较来比较去,又透过朋友老拧介绍帮忙最后总算敲定下来,离上班 地点不太远的北岸区。 房间狭小,同公寓许多低收入者及妇孺老幼轮流使用厨房、卫生间和浴室。 一看公用厨房那小小地方,几只煤气炉和一方水池供几十户人家使用,她就想, 罢了,何必再去凑热闹添一份拥挤呢。住了很久她才煮过两次冻饺子、炒过一次 苦瓜而已。那次是她实在太渴望家常菜的味道了,路过菜场顺便买了两条苦瓜。 趁人家上班的空隙,厨房里叮叮哐哐洗切一番,又犯愁:要不要为这个偶然的心 血来潮跑去买个锅呢? 正巧一位模样敦厚的大嫂来洗锅碗瓢勺,见芯为难,忙主动将炒锅洗净给她。 芯谢过她,就开始做久违的家常菜——炒苦瓜。 大嫂问,很少见你,很忙啊? 她说的是带有浓厚的广东口音的国语( 普通话 ) 。 是呀。芯手执锅铲炒着,苦瓜在辣椒、旺火和油盐的综合作用下渐渐散发出 叫人垂涎欲滴的苦香味道。 大嫂问,你在哪里做工啊? 看你斯斯文文,是老师吗? 芯笑,我在公司打字。唔,这个身份标签倒比较符合她目前的生活状况。她 脑子咕咚一转。 大嫂说,噢,那很好啊。大嫂羡慕的眼神语气表明,能每天对着电脑打出一 行行文字的,也是高贵的文化人。说着话,菜就炒好了。芯很想分一些给她,可 她说什么也不肯接。一脸的憨厚淳朴。她说,她从广东农村随丈夫移民来美国, 做车衣工,每天工时长,加班超时赶活;薪低不说,还常常被老板拖欠,现在又 有三个月没“出粮”了( 广东人称发薪水为“出粮”) 。老板说现在车衣行业不 景气,还不知道哪天会倒闭。希望同胞乡亲都帮忙咬牙挺一挺,共渡难关。丈夫 是做建筑工的,辛苦劳累。有两个上学的孩子,一家四口就挤在一间小房里。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芯算这个公寓里住得最宽敞的“单身贵族”。对门是 两男人合租一个房间。旧金山找房子不易,为节省生活开支新移民都恨不得削尖 脑袋。有个女人问她,愿不愿意合租? 芯不假思索就拒绝了。合租? 除非关系亲 密的姐妹老友,倒可以考虑。 没多久,一位常给报纸副刊写些风水呀、特异功能呀什么的作者见到她,很 关心地压低嗓音问:你现在住什么地方? 房租贵不贵? 见芯迷惑不解瞪他,他一手掩口怕叫别人听到似的悄悄说,我可以帮你换个 又便宜、又好、又方便的地方。她~听,当然很高兴。风水先生给她一个信息, 说准备下个月就搬出他住了好几年的住处,搬到另外的城市。旧金山法律规定, 房租每年上涨不能超过一定的百分比,除非是换了新住客,所以,住客居住时间 越久就越划算。这样一算下来,他的房租比芯的竟要便宜两百美金。 芯和风水先生约好哪天得空就去他住处看看,然后再和业主谈谈。 在夜间的走廊里,常常可见活动频繁的小蟑螂,从一个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搁 垃圾筒的地方爬来爬去,爬向四面八方。起初,芯对这个体型小小的、棕色的东 西并没在意,当她看到第一只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的蟑螂,从房间水池边的墙缝隙 里钻出时,只感到惊讶:怎么美国会有这么个小东西? 比起国内的蟑螂恐怕要小 十几倍。大概因为小,往往就被忽略吧? 她随便找了个透明胶把缝隙贴住,胡乱 对付了。等到渐渐地整个房间都有蟑螂的痕迹、并且愈来愈多让她烦躁不安时, 才领悟到,小东西的繁殖力有多么厉害! “全世界的蟑螂都跑到我这里来了!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朋友的惊叹句。 当初,她乘坐韩亚航空飞机,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翔,从东部纽约入境,又 在海关排了两个多小时队,经过问话盖章等手续……等见到候机室外来接她的朋 友夫妇,心都要跳出来! 当晚借宿朋友的豪宅。朋友摇头晃脑半感慨半调侃地对 新移民忆苦思甜。形容他从前打工的栖身处,“全世界的蟑螂都集中到这里:有 美国本土的小头小脑型、有意大利的、德国的、日本的……长腿短腿、尖细粗肥 形态各异”。被他描述得如此可怕,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过,她隐隐觉得, 朋友是否为了突显自我多少有些夸张成分呢? 谁知,如今集中“全世界蟑螂”的感觉竟毫不夸张地迁移到自己身上! 文友们陆陆续续搬来简易折叠床,结束了她打地铺的生涯;又有送了旧席梦 思的;自己又买了电视机录像机;老拧还抱来锅碗瓢勺一大堆餐具什么的,似乎 要让她坚持打“持久战”。这样,才算是有个简陋的落脚点了。 没机会赶上“土插队”,却实实在在尝到了“洋插队”的滋味。入乡随俗, 芯也像其他侨胞一样,渐渐习惯了社团宴会之后打包剩菜,虽然很难吃,但省了 买菜做饭的麻烦。房间里既没有冰箱,也没有微波炉,不是买不起,主要是临时 居住观念,不想添置太多东西,凑合着过。免得以后搬家,还要为处理房间杂物 犯愁。在这个地方,都是越简单越好。租屋时一般业主与住客都签有合约,搬走 交钥匙,房间里空净连纸箱都不许有。 去上班路上,她无意发现一个微波炉,上面还贴着一张说明:“It is old , but it works.”( 它是旧的,但是能用) 。找人帮忙将它搬回公寓,用洗涤液 擦擦洗洗做了一番清洁,微波炉焕然一新。咖啡色,看上去大约八九成新。不错 ! 心里居然还挺感谢这个“雪中送炭”的无名氏。 至于说没有冰箱,那就用土办法来对付。好在旧金山属于海洋性气候,昼夜 温差极大,每到晚间气温很低,一年四季要盖被子。她动了个脑筋,发明“天然 冰箱法”——将剩余的饭菜装盒打包挂在窗外,自然冷冻。第二天小电炉、微波 炉热一下就能混一餐。 一天晚上,睡到半夜她忽然听到窗外有动静,悄悄爬起身,掀开窗帘一角向 外窥探,哇! 顿时吓得头皮发麻、差点魂飞魄散,两只大老鼠钻在那里正吱吱有 味地“会餐‘’呢! 第二天,连盒带包赶紧扔掉,从此再也不敢随便挂什么食物 招惹祸害了。 有个男人,吭哧吭哧爬楼给芯送来一台旧冰箱,进门四下打量,别有意图。 本来么,孤身漂流在外,有人关照总是好事。可是芯觉得这人从头到脚,从眼神 语气到动作都有以小恩小惠来“交换”什么的味道,太明显也太急功近利了。得, 没戏可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