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踏上这座熟悉而对她又是陌生的城市,梅子没有一点儿“回家”的感觉。这座 城市似乎已经不属于她。这使梅子的心情一下子郁闷起来。车站还是那个车站,大 街还是过去的大街,城市仍然是原先的城市。可这一切,是属于“吴慈仁”的,而 不属于她,梅子。 在这座城市,梅子转悠了一整天。大街,小巷,商场,饭店,广场,公园。以 前工作的单位,“妻子”的单位,女儿的学校。还有“家”所在的那个小院,她都 一一到过。她远远地看见了女儿,见到了“妻子”,也碰到过去的同事和领导。起 先,见到那些熟悉的亲人、朋友走过来,她总是怦然心动。也总下意识地做一些躲 避的动作。然而,他们都对她视而不见。似乎她是透明的,是空气。这让她有些泄 气,也有些伤感。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谁会把“吴慈仁”和眼前的这位美丽女人 划上等号呢?就算是她最亲的人也不可能。纯粹的天方夜谭不是! 有“家”,梅子不能回,尽管她有打开“家”门的钥匙;有旅馆,却不是为她 这个没有身份的人开的。到了晚上,大街上的行人都是急匆匆的,他们在向家急进。 初秋的晚上,虽不十分的冷,但露宿街头或公园,都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梅子没 有去处,像一个孤魂野鬼似的,最后只有把自己寄宿在车站里。依偎着自己的小包, 和一颗悲伤孤独的心,在一个小角落里,凄凉地渡过她回“家”后的第一个夜晚。 一觉醒来,天已经快亮了。赶早车的旅客,陆陆续续来到车站。梅子起身整理 自己睡觉时弄乱的衣服,却意外发现了一件更悲惨的事,她的钱包在睡觉时被人偷 了。她现在是身无分文。梅子一阵苦笑,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现在,她 必须考虑生计问题。梅子连一顿早饭都没得吃! 走出车站,梅子开始在这个熟悉的城市寻找工作。因为,她必须从赚一顿早餐 开始。钱丢了,梅子并不十分的难过。因为,她知道,钱总是有用完的时候。只不 过是现在提前到来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梅子背着自己的小包,迎着初生的太阳,空着肚子,在这个她生活了三十多年 的“家”的门口寻找生计。因为,没有一分钱,所以梅子只能沿着大街步行去找工 作。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简约而明了,给人的感觉是清新脱俗的,似乎是不 食人间烟火的神人仙子。然而,梅子从一大早起,一直到太阳西斜,她没有找到一 份工作,那怕是打扫厕所的工作。她去了大公司,小企业,工厂,学校,宾馆,饭 店,商场,超市,就连小餐馆择菜、洗碗的工作,她都去应试了。结果,没有一份 工作让她做。也没有一个人给她一口水喝,那怕是自来水。有几家酒店,因为她的 自身条件想录用她。结果,她没有证件,那个能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所以,她不 能得到那份工作。梅子说尽了好话,却没有用,顶不了能证明她身份的“中国绿卡”。 谁能为她证明呢? 梅子很饿,很渴,也很累。不知不觉,梅子来到了原来“家”的那个小院。她 一步一步走到“家”门口,下意识地从包里拿出钥匙,去开门。忽然,门开了。这 让梅子大吃一惊,开门的手在空中凝固不动。从门里探出头的是格格。这时候是放 学的时间,她正惊异地看着她。“你找谁?”格格看着她手上的钥匙。“对不起, 我找错了。”看格格疑惑的样子,梅子尴尬地离开了,离开了人们赖于生存的“家”。 逃到院子里,梅子看看手中钥匙,又回头看看“家”,她难过地把钥匙扔了,扔进 了垃圾箱里。 梅子伤心地走出小院。大街上行人匆匆,不时也有认识的人与她擦肩而过。但, 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关心或者看她一眼。生理上的困境,梅子还能坚持。而心理 上的孤独和被遗弃感,却令她处于崩溃的边缘。然而,生存的欲望,使她不得不打 起精神继续向前。天快黑了,凉气也下来了,梅子感觉有点儿凉。她找到一处公共 厕所,把连衣裙换下,穿上一套牛仔装。 当梅子再次走上大街,路灯已经亮了。她的口很干,必须先找点水喝。前面是 一处建筑工地,临街面是一防护墙,有一个小门,共人进出。也许是停工了,工地 上没有什么人,很安静。梅子走到小门前,随手一推,那小门应声而开,门没锁。 她进到工地,那里一定有自来水。工地上建的是一大厦,只建了一半。大厦前有几 间临时搭建的平房,可能是工人的住房。平房前,梅子见到了自来水管。她走过去, 口对着水管,喝了个够。梅子擦了擦嘴,又观察起这个工地,想找点什么,比如吃 的之类。 “喂,你是干什么的?”有人问。 梅子回头,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工人打扮,满脸胡子象有几个月没 有刮似的。这人看上去很老实,梅子走到他跟前,“我口渴了,身上没钱,进来找 水喝。” “哦,这儿有开水。”那男人说,“我是这儿看工地的,进来吧。” “我已喝自来水了,”梅子说,“谢谢,不用了。” “喝水的钱都没有,你一定也没吃饭吧。”男人又说,“我一个人,进来吃点。 我正准备吃晚饭呢。” 梅子没有拒绝。因为,她已经没有拒绝的力气了。她跟在男人的身后,进了中 间的一个门。屋子不大,也没什么东西。一个简易的灶,锅里正煮着东西。两个自 制的小凳子,一个木板搭的铺,上面两床被子,有些脏。 男人递过一个小凳子,梅子接过坐下。锅里煮的是白菜汤,灶台上放着四个馒 头。梅子一口气吃下两个馒头,喝了两碗白菜汤。这样的“壮举”,要在平时那真 是不可想象。 梅子吃饱了,恢复了力量。她觉得对这个提供给自己晚餐的男人,有所交待。 于是,她编了一个故事。她不得不编故事。因为,如果说真话,她会把眼前的这个 男人吓晕。“我是来打工的。今天,在车站钱包被偷,钱和身份证都丢了。”梅子 说的也有真的部分,像打工啊,钱被人偷了,这是真的。身份证丢了是假的。因为, 她根本就没有身份,哪儿来的身份证? “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小心些!”男人说,“晚上,你也没地方去,就住这儿 吧。”说着,男人过去收拾床铺,又自言自语,“一个小姑娘,怪可怜的。” “不好意思,”梅子说,“怎么好再打搅你呢!”她是想,这一间屋子,怎么 睡啊? “你睡这铺上,”男人拿起一床棉被,说,“我到隔壁仓库里睡。” “还是我去仓库吧。”梅子坚持,她觉得自己不能过多的麻烦别人。 男人看了看梅子,点点头,算是同意。他带着梅子,打开仓库。仓库里没有灯, 只能就着外面的光。男人把棉被递给梅子拿着,自己在一堆建材上为梅子铺“床”。 他找来许多包装纸箱,拆开铺平。“你就将就一晚上吧。睡时,你把门栓好。” 梅子在男人出去后,放下被子。然后,到外面用水洗了洗。之后,将仓库门栓 好。又害怕门不结实,梅子又搬了几箱瓷砖堆在门后。一切收拾停当,梅子便和衣 躺在“床”上,让自己疲惫的身心得到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