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JUBBY是我和陆叙以前常去的一个酒吧,在我们以前公司的附近。很多时 候我和陆叙加班晚了,我们就进去喝酒,聊不着边际的胡话吹着飞向太空的牛。 这里的老板是个从英国来的广告人,后来不想再创作了,于是开酒吧,这里几 乎都是做设计的人,平面的,影像的,每个人都很有意思。我和陆叙在这里认识了 很多的人,我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可爱。以前我和陆叙来的时候都喜欢找他们说 话,可是今天,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我不想和人说话。我面前摆满了小瓶儿的啤 酒,我哧溜哧溜全喝光了跟喝水似的。 陆叙来的时候我已经喝了四瓶了,可是依然看得出陆叙眼是眼口是口的,所以 我没醉。我又叫了一打来,我指着陆叙的鼻子说喝,我喝多少你喝多少。今天谁喝 得少谁是王八。 陆叙拿过我手里的酒问我,他说,你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喝酒很厉害的,这么久了都没怎么喝过,今 天出来找你喝酒,就跟你们男的久了没找女人就会出去偷情一样。我说了这些平时 我打死都说不出来的话之后我都不觉得脸红,我突然觉得这种自我糟践很有味道。 陆叙有点火了,他说,林岚你有事儿说事儿,别以为糟践自己就可以报复得了 你的仇人,你只能报复那些关心你的人们。为你伤心的只会是爱你的人,伤害你的 人现在不知道躲在哪儿大牙都笑掉了。 谁们?谁们关心我?去你大爷的。 我去你大爷的,谁?我!陆叙在我头上敲了一记,跟训儿子似的训我。 我望着他,心里有点感动,其实我现在就想有人可以骂骂我。我突然有点想我 妈,每次我妈骂我的时候我虽然总是嘴上顶回去,我心里却觉得温暖,甜蜜,甚至 有种宠溺的味道。 我笑了,我说,我不是报仇,我没怎么,我高兴,顾小北终于找到归宿了,以 前我就总是想他这个人如果没人照顾他他肯定得孤独一辈子,不过现在好了,我多 年的夙愿实现了,我也替他高兴。就跟香港澳门回归一样高兴,都是多年的夙愿呀 …… 我没讲完就被酒呛得七荤八素的,我摊出手问陆叙要手帕。陆叙把他的手帕给 我,我接过来的时候心里突然空虚了那么一下。我突然想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上 用手帕的男的并不是只有顾小北一个。 你到底怎么了?你说顾小北找到归宿是什么意思? 我拍拍陆叙的头,我说没什么意思,小北和姚姗姗终于订婚了,高兴吧,我就 特别高兴。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和小北订婚吗?就因为我怕小北没前途,他那个人 太软弱了,我是个享乐主义者,尽管小北的父母都挺有钱的,可是祖先怎么教育我 们来着?坐吃山空!你看我不是遇上你了吗?多么上进多么有能力的一个好青年啊, 又被我套牢了。本来我想如果顾小北没人要我还挺内疚的,现在好了,有人照顾他 了,我能不高兴吗我?你说说我能不高兴……咳!咳! 我又被酒呛到了,我突然在想我是不是叫错了酒,怎么这么烈呢?我嬉皮笑脸 地对陆叙说:我他妈叫的是啤酒还是白酒啊,呛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别人还以为 我跟这儿哭呢!好玩儿吧。 陆叙拿起酒,仰着头喝了一瓶下去。看得我目瞪口呆的。他把空酒瓶往桌子上 一砸,他说,林岚你要比谁更会糟践自己是吧,来啊,我也会。今儿谁都不要回去 了。他妈的都喝死在这儿。 我望着陆叙,他的眼睛红红的,我突然哭了,我说你大爷的陆叙,你凶什么凶, 我找你出来安慰我,可是你和那些傻B一样,全天下的人都欺负我,妈的我惹谁了 我? 陆叙过来抱着我,他说林岚你乖,别闹了。我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觉得特别 累。我知道我的眼泪全部流进他脖子里去了,幸好这屋子里开着暖气,要不估计他 衣服里都得结冰了。我刚才的坚强全部都碎掉了,和我胸腔中那块小小的东西一样, 都碎掉了。我带着哭腔问,陆叙,你说说,姚姗姗真的比我好吗?小北为什么不要 我呢? 我隐约地觉得陆叙的身子抖了一下,然后他把我抱得更紧了,都有点让我不能 呼吸了。他说,没有,我觉得你挺好的,就是这脾气,改改,不要什么事情都想自 己扛着,也不要在别人面前总是表现你坚强的一面,其实你很脆弱,真的很脆弱, 你就知道跟别人面前装大头蒜,然后自个儿回家哭去。林岚,这样做人会很不开心。 我听了陆叙的话眼泪一直流。我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我估计我喝醉了。 那天晚上我靠在陆叙的肩膀上,觉得眼泪似乎无穷无尽,这真够喜庆的,以前 都没发现自己跟个水库似的,看来女人是水做的,尽管我是个长得没有姚姗姗那么 水灵的女人,可是社会判断我还是一个女的。 那天晚上陆叙喝多了,因为当我喝完一小瓶啤酒想要伸手去捞桌上的酒的时候, 才发现桌子上摆满了空瓶子,我记得自己只喝了九瓶左右,估计剩下的都是陆叙喝 的,我看着他,他的眼睛跟兔子似的,脸也很红,整个一小番茄。那天晚上陆叙说 了很多胡话,因为我也高了,所以没怎么记得住,我就记得他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他说,你相信吗?你相信吗?我很想问他到底要问我相信什么,可是问死了他也还 是不知道。我也不管了,又叫了酒一起喝。我想人生一百年反正是死,喝死得了。 晚上两点酒吧就关门了,我和陆叙走出来,我觉得头重脚轻的,我知道明天早 上起来肯定头跟贼敲过一样往死里疼,不过我也不想管了,我现在就想把自己随便 搁哪儿给放平了,我要横了。陆叙说,我开车来的,车在那边,过来。 我看陆叙那个样子,站都站不稳,我说你得了吧,让你开等于自杀,本来我就 没受到大得可以让我去自杀的挫折,这样死了估计别人有的说了,姚姗姗那老丫的 肯定得说我是被抛弃了想不开,估计丫捅出去报社就得写“新一代畅销小说家林岚 被男人抛弃自寻短见”,我靠,那人可就丢大了。 我把陆叙砸进车子后排,让他躺在那儿,然后我到前面去开车,我绑好安全带 就出发了。我的头很痛,嗓子也很痛,眼睛花,头晕,没方向感,反正什么事儿倒 霉我就来什么。我在三环上奔驰,觉得跟在银河上跑似的。 刚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反正我和陆叙面前摆满了啤酒瓶儿。陆叙是彻底 地昏过去了,在后面发出幸福而沉重的呼吸声。我以前看到过一句话,好像是说, 所谓的幸福,就是在哪儿都可以安静地睡着。 想到这里,我眼里又充满了泪水。前面的路都变得模糊了,吓得我赶紧抹掉泪 水,结果当我再看清楚路的时候,我发现前面已经没路了,是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