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三年后 晚自修下课的铃声一响,我阔步离开教室。穿过喧闹的走廊,一眼望见林郁站 在教学楼前的柳林旁。夜风很大,吹得那片小小的柳林,在暗夜里狂摆着,像一群 跳现代舞的舞者。 “林郁!”我朝他叫了一声。 听见叫声,林郁佝偻着他细柳似的身躯,迎着我走过来。 “买到了吗?”我问。今天晚自修,林郁溜去他的一个熟人处给我买英语磁带。 “买到了。”林郁耸了耸右肩,我才看清他右腋下夹着的磁带。 “辛苦你了。”我说。 “说这个,请我吃宵夜就是了。 “没问题。”我欣然答应。 走出校园,从北面旷地那边刮过来的风,吹得我直打哆嗦。 “真想吃碗热辣辣的米粉煲,可这鬼地方。”我不无失望地道。 “有地方吃,我带你去,不过还是我请客。你剩些银两明儿吃饭吧。”林郁知 道我这个星期又买英语书又买英语磁带的,早已蘘中羞涩。 “正中下怀。”我双手抱在胸前,用肩膀重重的撞了他一下道,算是表达了我 的谢意。 林郁是我的中学同学。这个外表像女孩般秀气沉静的男孩,内心却极为刚毅。 他画一手好画,我们并不同班,认识他是在校外的美术兴趣小组。后来便知他亦是 单亲家庭的孩子,彼此间便少了许多隔阂。再后来,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初中毕业后,皆因学习成绩不好,又酷爱画画,就一起进了这所坐落在金山投 资区的私立美术学校。 学校附近并无住宅,仅有对街数幢刚竣工的高楼,零落地兀立在寒风中,与学 校比连的一些小吃店,小卖部,还有几家电玩室,一直延伸到二百余米外的宿舍楼。 宿舍楼旁有一超市,是这条街的尽头。 天气太冷,沿街的店大都无意做生意,早早的打烊了。只有一两家还开着,透 出落寞的灯光。转过街角走不远就到了宿舍,抬头看楼上窗口还黑着。林郁带着我, 径直往前面的岔路口走去。 白天这里是热闹的集市。一棵根须及地的老榕树旁,伫立着一盏昏黄的路灯, 把周遭照得神神密密的。往东是一条沙铺的小路,横亘在小路尽头的是一条通往市 区的公路;北面还是黑黝黝的菜地池塘还有零星散布着的农舍;沿着岔路口的是一 些被拆除的旧建筑物的残垣断壁,此时,在这暗夜里显得狰狞可怖;只有南面,离 岔路口约百米处的地方,耸立起一幢很漂亮的高楼。底层的商店酒家有的已开业, 此时还灯火通明的。 风更大了,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几声犬吠,令这冬夜显得森冷而诡异。 “你看,到了。”林郁指着不远处门楣上闪着霓虹灯的酒家叫起来。 《祥云酒家》,望着霓虹灯大招牌,我的脚步僵住了。徒然升起的异样感觉, 瞬间令我不知自己是醒是梦。 “走啊,不想吃啦?”林郁推了我一下,接着道:“我也是今天去买磁带时, 才知道这酒家已开业了,我还去那边吃了一碗馄炖。” 我两腿机械地迈着,不时扭头瞥一眼身后浸漫在夜色里的景物,仿佛自己正穿 行在梦幻的世界里。 “后面有鬼吗?”林郁觉得奇怪,每每我一扭头,他亦扭头看了一下身后,然 后更用力地推我往前走,一直推到酒家的门口。 推开落地玻璃门,里面空落落地,但很温暖。只有一个男人坐在较里面,靠近 屋角的桌子边喝酒。他微勾着头,眼神很阴郁。看桌面上的残羹,已是吃了不短时 间了。老板娘耷拉着一头乌发,坐在门边的吧台里打盹。 “两位吃什么?”见我们走进来,老板从厨房里走出来,大声问。 “两碗米粉褒。” “好的,请坐。” “请坐,请坐。”猛然醒过来的老板娘,亦快步从吧台走出,连声道。 我和林郁在中央的桌子旁落座。我不停地环顾着四周,心里异样的感觉,越来 越厉害了。 “我好像来过这里。”我说。 “不会吧。”林郁睁大眼睛。 “真的。”我肯定地说。 “你什么时候来过?” “很久以前。” 林郁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伸手模着我的脑门道:“你没问题吧,人家可是刚 开业的啊。” “去你的。”我挥开他那冰凉的手。 须臾,老板娘睡眼惺忪地端上两碗热腾腾的米粉褒。 “两位是这里美术学校的?”看着我们胸前的校徽,她亲切地和我们搭讪着, 脸上的笑容极好看。 “是的。”林郁有礼貌地应着。 我此时已坠入了记忆深处…… “买单!”这时,那个喝酒的男人站起来,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对着老板娘叫, 声音有些沙哑。 “老板娘依然带着她那好看的笑容,向他走去。 当他买完单经过我们的桌子,向门口走去时,我和他的目光不经意地相遇了。 “天啦!”我在心里惊呼着。那紧裹着风衣的瘦削的身子,那竖起的领子遮住的同 样瘦削的脸颊,那冷漠的神情,一切都似曾相识。我分明感觉到和他目光相对的瞬 间,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滞留过。我所有的记忆,似乎都被他那道目光唤醒了。难 道他是……?我的心狂跳着,扭头目送着他推开落地玻璃门。很快门口就响起了摩 托车的引擎声。 “你怎么啦?不会这个人你也见过吧。”林郁觉得今晚我整个人奇奇怪怪的。 我呆坐着。当那个寒冷的冬夜,父亲带我出来吃宵夜与父亲在酒家喝酒的梦境, 清晰地浮出我的脑海时,我不再犹疑了。是父亲!这个酒家就是我多年前曾为找它 而逃学过的《祥云酒家》! “岂止见过!”我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对着林郁大声地吼起来,迅速地推开 那碗还不曾动过的米粉褒,向门口扑去。 远去的摩托车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伫立在灯光灿然的酒家门前,我无奈地望着渐渐消失在暗夜里的摩托车的尾灯, 我周身颤栗着,心里充满悲哀。今夜与父亲失之交臂,恐日后已难再相见了。 我想哭,想对着这神秘而怪异的夜呐喊。可是,最终我还是悲哀地抱着脑袋, 无力地蹲下身子,蜷缩在这无边的寒夜里。 “到底怎么回事?进去吧,外面好冷。”林郁出来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一 脸的困惑,他使劲地拽我回到酒家。我木然地坐在那碗米粉前,整个脑海都被父亲 的身影占据着。我再次环顾四周,环顾这家我梦里曾来过多次的酒家,为今夜与父 亲这宿命的邂逅而遗憾! “老板娘,请你把米粉热一热。”林郁对着此时复坐回吧台里的老板娘叫着。 “算啦。”我索然无味地吃着那碗已“奄奄一息”的米粉。我感觉越来越冷了。 那晚回到宿舍,我向林郁讲述了我那些刻骨铭心且不可思议的梦境 周末回家,拎着一包脏衣服和林郁一起挤上公交车。望着窗外渐渐溶进暮色里 的街景,我心情悒郁的很。 自从那晚在校附近的酒家遇见父亲后,父亲的身影一直挥之不去,那份久违的 怅然又袭上心头。 当初没考进重点中学,似乎是母亲预料中的事,她并未太多指责我。 我有幸在中学里碰到了几位年轻的好老师。虽然我的学习成绩依然不尽如人意, 但我的绘画天赋倍受老师的赏识,常常给我以表现的机会。 如果说是老师的温情关爱,淡化了我对父亲的思念,而视父如仇的林郁的出现, 却彻底摧毁了我对父爱的梦想! 林郁在他十岁那年父母离婚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林郁告诉我,他父亲是一个嗜赌如命的家伙。他说他至今还记得,父亲在输钱 后暴打他和母亲的事情。即使在父亲和母亲离婚后,父亲还会突然出现在他和母亲 面前索要钱物。为了阻止他拿走家里仅剩的最后一件家具——一套红木沙发椅,他 母亲忍无可忍,差点跟他父亲拼了命。瘦弱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后来他父亲搭 上了一个有钱的女人,他和母亲才稍得安生。 林郁说,他现在长大了,如果父亲再欺负他和母亲,他就杀死他! 我虽然怀疑他那瘦小的身躯里所蕴含的能量,但我相信他绝不是说着玩的。 原来世界上竟有如此禽兽不如的父亲!而我的父亲会是怎样的呢,一个能狠心 撇下妻儿的人,他身上又有多少人性呢!我又何必为一个生我而不养我的人长梦不 醒呢,去希冀一份已很渺茫的爱呢!我决心彻底走出梦境,忘掉父亲! 三年过去了,如果不是那晚在酒家碰到父亲,也许我会真得把他忘掉了。 那晚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对林郁讲述了那些被我埋藏在心底的梦境之后, 却遭到了林郁的痛斥:“真是不可思议,莫名其妙!他是你的父亲,他爱过你吗? 他对你履行过作父亲的责任吗?你窃藏着对你父亲的梦想,对的起你母亲吗?这种 人你最好就是当他死了!”林郁一脸不屑,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宿舍里来回打 转。 我极力争辩说我早已把父亲忘掉了,我现在根本不再想他了。 “那为何你如此丧魂落魄,我看你是想他想的快……”林郁咽下后面的话,似 乎也感觉到了自己有些过分,声音略为柔和些道:也许今晚你根本就是看错人了。 “不可能!”我对着林郁咆哮起来:我怎么能看错人呢!你可以说我不该去想 他,可你不能说我认错他了! “怎么就不可能呢?你这么久没见到他,怎么就不可能认错呢!” 我说:“没错,他跟我梦见的一样!” “哈哈哈……你脑子是不是坏了?” “你脑子才坏了!” 我气恼地爬上上铺,把床板弄得山响。 林郁亦愤愤地躲进被窝里。 在被窝里我们还不停地吵着,直到舍长陈剑与舍友刘涛从隔壁宿舍下完棋回来。 那晚是我和林郁认识以来,最不愉快的一个晚上。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用餐时,林郁 向我道歉。他说昨晚他有点冲动,我说没什么,我们是朋友。 我又开始梦见父亲了——在家里。在学校 .在酒家 .在陌生的街头。在林壑幽 深的山谷。在天堂。在地狱…… 我讨厌我自己!我恨死了我自己!我想忘却,可我做不到。 我羡慕林郁可以不想他父亲,我为什么做不到呢!为什么要对一个没给我半点 爱的人魂牵梦萦呢。我恨自己!我一千遍一万遍地对自己说忘却!忘却!可我还是 做不到。鬼使神差地,经常跑到遇见父亲的那个酒家去用餐,去守候。 我开始学着喝酒,只为能延长在酒家守候的时间。林郁是够朋友的!他虽然总 说我不可思议,劝我清醒些。可他从不撇下我,总跟着我,甚至陪我喝酒。他比我 更频繁地向老板和老板娘打听我父亲是否来过,双手总是不停的比划着。 可是,父亲再也没有在那个酒家出现过。 也许今生与父亲根本无缘,就像外婆告诉我的,算命先生说我与父亲是相克的 命。 只是我已长大了,有些事情我很想知道。这次回去我要和母亲好好谈谈,想必 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痛的,但愿母亲能心平气和地告诉我一些事情。 快下车了,看了一眼坐在我身边,始终沉默不语的林郁,我知道他在想他母亲, 他说每次快到家时,心里就特别想妈妈。 下了车已是华灯初上,林郁的家在江九,要穿过那条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灯光斑 斓的榕城古街,我们在古街口道别。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家?”母亲接过我手中的那包脏衣服,一脸的不安。 “老师下课耽搁了一会儿,所以迟了。”我走向水池,拧开水龙头掬水洗脸。 外公每次看我洗脸都觉得好笑:“这么大了脸都不会会洗。”外公笑着说。我 抬起湿漉漉的脸庞,对外公做了个鬼脸,接过母亲递给我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 就坐到饭桌旁。 此时,外婆已端上饭菜。 对着一桌丰盛的饭菜,我毫无食欲。 “来,灵灵先尝尝这个。”外公将一只大闸蟹放到我面前。 “这可是你外公今天一大早跑到江滨钓的。”外婆说。 “外公今天又去钓鱼啦?”我顿觉兴奋起来。 “是啊,今天运气不错,既有鱼,又有蟹,哈哈……。”外公说着开心地笑起 来。 外公这一乐,我的食欲来了,立马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外公哪一天也带我去 吧。” “等放假的时候一定带你去。” “好吧。”我知道外公答应我的事肯定没问题。我太喜欢我的外公了,他不仅 有一肚子的学问,还会下棋伺弄花草钓鱼,而我颇为精湛的棋艺,亦是外公传授的, 外公太了不起了! “现在说说你的学习情况吧,你现在上到什么课程了?”母亲问…… “还是上素描课。” “什么时候开始上油画课?” “还早呢,要等最后一个学期,老师说素描基础要打好,以后学油画就容易了。” “那你以后要将每星期画的素描作业带回来给我看” “好的……妈妈我要买复读机,学英语用,我英语磁带都买了。” “没问题。” 只要跟学习有关的东西,母亲向来是不会吝啬的。 吃罢晚饭,洗了个痛快藻,我就上了四楼的卧室。去年开电脑公司的舅舅买了 新房,一家搬走了,家里冷清多了。舅舅和舅妈的卧室,已是我的卧室。 我和衣靠在床头上,心里在思忖着如何跟母亲谈。 一会儿母亲拿着一个苹果上来,见我没开电视觉得奇怪:“怎么啦,电视都不 开,是不是人不舒服?”母亲在我的床沿坐下关切地问。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 “吃水果能解乏。” “不吃。”我向来讨厌吃水果,尤其是苹果,我用手挡住母亲递过来已削好得 苹果。 “不行,吃!” 见母亲一脸愠色,我赶紧接过苹果往嘴里塞,母亲方露出笑容。 “你觉得累就早点休息吧。”母亲说着立起就走。边走边回头叮嘱我:别忘了 把头发吹干。 “妈妈,你坐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我对着母亲的背影大声叫起来。 母亲踅回来,重新在我的床沿坐下:“你不是很累吗,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 母亲伸手爱怜地捋着我额前那一绺卷曲的湿发,不解地盯着我的脸。 “妈,不行的,我今晚就要跟你说件事。”我将吃了一半的苹果丢进果盘里, 紧紧地抓住母亲的双手。 “啥事这么激动,你就慢慢说吧。”母亲一脸的困惑。 “妈,前不久我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酒家里碰见一个人。”我略沉吟后继续说: “他……他好像是爸爸!” “谁?” “爸爸。”母亲骤然拧紧的双眉令我心慌,我几乎是嗫嚅道。 …… “你……你还认得他?”母亲一脸忧戚。 “嗯。”我已感觉到事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提到父亲,母亲依然难受,我 垂下眼帘,不敢再看母亲。 “孩子,你怎么就不能忘掉他呢!是妈妈不够爱你吗?”母亲说着从我手中抽 出双手,痛苦地将身子歪倒在床沿,潸然泪下。 “妈你怎么啦?”我吓得趴在母亲身上叫着:“妈!妈!你要是觉得难受,我 们就不谈了,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你不会伤心了,真的我以为你不会伤心了,不会 伤心了。”泪水亦滑下我的面颊。 “你不是答应过妈妈要忘掉你爸爸吗?”好一会儿,母亲方推开我坐起来擦着 眼泪道。“妈,进中学认识林郁后,我真的已不再想他了。”我亦紧忙擦干眼泪, 复抓住母亲冰冷的双手继续道:“我知道现在只有单亲的孩子很多,不是只有我一 个,你知道的林郁他也没有父亲。长大后,我也知道是爸爸的无情,让我们失去了 很多欢乐,妈妈更是为了我受了很多苦,去想他是很不该的。但我没办法,自从在 学校附近的酒家碰到他后,我又开始想他。妈妈,也许这是上苍安排的,那酒家我 好像在梦里去过。好多年前,我曾梦见和父亲在那酒家喝酒。”说到这,我似乎又 被自己的梦境所陶醉,声音居然有些轻飘飘的。 “喝酒!你会喝酒?”母亲惊恐地睁开眼睛,泪眼逼视着我。 “不,那是梦,妈妈,我哪会喝酒呢,梦真的是很不可思议的。”母亲一声诘 问,复让我清醒过来,我极力辩解着。 “住宿在校,一定要学好,绝对不允许学抽烟喝酒!”母亲声色俱厉的说。 “嗯,知道的,我不会。”因撒谎,我已明显感到自己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 小。说完将头埋在母亲的腿上,心里觉得很惭愧。要是母亲知道我现在真的会喝酒, 虽然仅会一点点,也准会气得晕过去的。 “起来吧。”母亲渐渐平静下来,轻抚着我的背道。我抬起身子,重新靠在床 头。 “妈妈,爸爸很会喝酒吗?我怎么老梦见爸爸在喝酒呢。”我问。 “不会啊,他哪会喝酒,我没见过。”母亲说。 “这么多年了,你还恨爸爸?”我真的很希望心情稍微平静后的母亲,能告诉 我些什么。 “缘尽之后,你爸已走不进我心里了,想恨也恨不起来了。”过了一会儿,母 亲摇摇头说。 “真的?” “真的。妈妈只是很害怕你忘不掉你爸爸,妈妈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都被 你外公放在心尖上疼着,而我的儿子…… “妈妈,你不要难过了,外公不是也一样把我放在心尖上疼着吗?外婆更不用 说了。”母亲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双眸闪着泪光。忽地,母亲立起向门口走去。 “妈妈!” “儿子,你等等,我下去就来。” 一会儿,母亲拿着一个信封上来递给我,封口开着。我朝下一抖,一张六寸彩 照赫然眼前。我一眼就认出是父母年轻时的合影照,父亲穿一身浅灰色的西装,母 亲着一套同样是浅灰色西装裙,右下角有1980年秋的字样。他们笑容灿烂,相拥而 立。 “妈妈你还有和爸爸的合影照片,听外婆说不是全部都烧掉了吗?”这太出乎 我的意料了,我曾为找父亲的照片问过外婆。 “是的,全部都烧掉了。只是……只是这一张不知怎的就漏了,夹在我早年的 日记本里。” “谢谢妈妈!”我抱着母亲的脑袋使劲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就兴奋地端详着照 片里的父亲:“妈妈,我那天碰到的的确是爸爸!他虽然比照片上老多了,但整个 轮廓还是没变的,他依然很瘦。”我兴奋地对母亲囔着。 母亲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空。 “我要给林郁看,这家伙还说我认错我爸了,真是气死人了!妈妈,你以前真 漂亮!” …… “儿子,看好了吗?看好了就把它撕掉!?母亲依然对着窗外寒星点点的夜空。 “撕掉?”我想我肯定是听错了,一脸错愕的盯着母亲的背影。 “是的,撕掉!”母亲猛地回身快步走到床沿坐下,双眼噙满泪水。 “不!妈妈,为什么呢?你不是说已不恨爸爸了吗?”我把照片抱在胸前,几 近哭着大声地问母亲。 “儿子,妈妈虽然一直都希望你能忘掉你爸爸,但心里也清楚你从来都不曾忘 掉他。如果让你今生连你爸爸的模样都搞不清楚,而仅凭着你五岁时残留的记忆, 在心里勾勒着你爸爸的影子,那妈妈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太自私了,所以,妈妈才 留下了这张‘漏网之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 感,那妈妈从今以后也不想再压抑你了。如果你们父子有缘相遇,你也有权自己做 出任何决定。只是,我和你爸的缘分已尽,留着照片已毫无意义。” “妈妈,我求求你了,这张照片就留给我吧。”我趴在母亲的肩膀上乞求着。 母亲无语,轻轻地推开我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侧过脸,久久地端详着我。像小 时候那样,用她那依然纤柔的手指,插进我浓密的头发里,一下一下的梳理着,眼 神幽幽的。 “妈妈,你就答应我吧。” “你知道你什么最像你爸爸吗?”母亲答非所问,却提出了一个我极感兴趣的 问题。 我“霍”地坐直了身子,双手抓住母亲的胳膊叫起来:“妈,你快说!我什么 最像他?”“瞧你的,激动什么呀。”母亲嗔怒着,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脑袋上说: “头发。” “头发?”我伸手摸着自己仍然有些湿的头发,眨巴着眼睛回想着在酒家父亲 从我身边经过的瞬间,我确实没有记清他的模样,我只记住了那两道阴郁的目光, 只感觉他的头发有点乱。 “是的,尤其额前的这一绺卷发,像极了。”她不停地点着头,紧盯着我脑袋 的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漾满笑意。可瞬间这笑意就消失了,她轻轻地将我抓着她的 双手拿开,立起身要走,我知道母亲还是不愿意与我多谈父亲。 “妈妈,你再坐一会儿,你还没告诉我照片的事,我还有事想问你。” “其他的事你就不必问了,能告诉你的,以后我自然会对你说,照片就随便你 了。”说着母亲径直下楼去了。 我虽然有些失望,但依然很兴奋,那晚我怀揣着父母的照片进入梦乡。 不知何故林郁两天没来上课了。往他家里挂电话也没有人接,弄得我心神不定 的。一个人往返于学校宿舍之间,无聊死了,也没心思去酒家,父亲的事倒是淡忘 了许多。今天一定得回家一趟,上他家看看。 傍晚放学后,冒着霏霏细雨,我赶往车站。在等车时,见附近的食杂店有公用 电话,我又拨了林郁家的电话,嘿!居然挂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 高兴极了,对着话筒大声叫起来:“喂!林郁你怎么啦?躲到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对不起!我家里有点事。”林郁的声音阴沉沉的。 “发生什么事了?我现在人已到车站,马上就可以到你家了。” “不!你不要回来,晚上还有课,等你周末回来,我再告诉你。”林郁在电话 那头忙不迭地说。 “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这一周的课怎么办?老师说你没有请假,要算旷课的!” “无所谓的,我可能要休学的,我要去打工了。 我惊愕的说不出话来,拿着话筒头脑里一片茫然。 …… “喂……喂……”林郁叫着。 “好兄弟,你别卖关子了好吗!”我近乎求他了。 “的确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周末我到你家去再说,就这样好吗?我现在还得 马上出去,拜拜!说完林郁要挂电话了。 “拜拜!”我无奈地与他道别,挂了电话。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