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宁可背离月光世界 也不背离爱情 一场噩梦醒了,她摸索着穿好衣服下了炕,打开窗户,望着光洁如玉的明月发 怔。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一位看不清面目的恶人对她霸道地说:“走,跟上我走 !”她抗议道:“你怎么这样欺负一个良家女子?”那人冷笑道:“你这狐狸精,还 算良家女子? ”她辩解道:“我再是狐狸精,也没害什么人。”他嘲讽道:“既然 是狐狸精,哪有不害人的道理? ”她还没搞清怎么回事,身上就被戴上了沉重的枷 锁,她一急,醒了。怎么做了一个这样的噩梦。这是不是一种预兆? 这梦是不是神 灵对自己提醒——提醒自己多长一只心眼以防不测? 她想起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鸡叫两遍了,应朋友之约前去赴宴的钟灵还没回家,她焦急不安地等啊等,没有一 丝睡意。他是不是喝醉了,醉了也该打发个人来报个信呀。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 门声,她听得出敲门声不像丈夫的,就警觉地问,谁? 外面人说钟灵喝醉了,被他 背来了。她开了门,一个蒙面人闯了进来,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捂住她的嘴,抱 起她朝炕上奔去。蒙面人力大无比,将她死死压在炕头。她从对方的眼睛里认出来 人正是她的仇敌冷金刚。他在她脸上乱啃,她竭尽全力扭着身子反抗,但无济于事。 忽然,冷金刚惊叫一声,从她的身上弹起,夺门而逃。原来,在紧急关头,她急中 生智,变成了一只火红的狐狸。冷金刚逃走后,她坐立不安,等了一夜仍不见丈夫 的影子。 太阳刚露出头,她准备打发人去朋友家探视时,瞧见武天赐背着钟灵进院了。 钟灵清醒后说,晚上从朋友家里出来,夜已深了,往家走时,觉得身后有人跟踪, 刚回头看时,脑后挨了重重一击,于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胡妹,胡妹……”酣睡的丈夫在梦里叫着她的名字。 她感到他越来越像个离不开她的脆弱的孩子,连梦里都那么依恋她。她回到炕 头,伸出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心想:他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啊,与其说 像她的丈夫,还不如说更像她可爱的孩子。她常对他生出母亲对孩子的那种无私的 关爱来,那是一种比爱情还博大还宽容的情感! “胡妹。” 谁在叫自己? 声音水蜜桃一样甜美,这声音来自万籁俱寂的深夜,却没有一丝 恐惧感。 “胡妹。”那声音又甜甜地叫了一声。 谁的声音这样温柔甜美? 她望望窗外,惊呆了,一轮明月停在窗口,伸手可及。 月宫中的桂花树下站着位美丽的姑娘,怀里抱着一只可爱的小白兔,那姑娘笑吟吟 地看着自己。 她走到窗口,微笑着问:“你就是嫦娥姐姐? ” “对。”身裹素衣的嫦娥回答道。 “嫦娥姐姐,你真漂亮! ” “哪儿有你漂亮啊! ”嫦娥羡慕地说。 “嫦娥姐姐,请到寒舍里坐坐。”她盛情邀请道。 嫦娥摇摇头,看着她叹息道:“胡妹,从外表到心灵,你美得太过分了! 月盈 必亏,这是古今不变的法则,像你这样的纯洁女子,生活在这布满荆棘的尘世,会 招来料想不到的灾祸啊。胡妹,你没看到人人心底里有一口太阳也照不亮的黑洞, 你太纯真了,不宜在人世间生活,放弃你的尘世生活,到月宫里来吧! ” “我没干什么亏心事,怎么能招来灾祸呢,我不明白? ” “纯洁的姑娘,你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我在月宫中数千年,将人们在黑暗中干 的勾当看得一清二楚,对世道人心,我比你看得透。” “可你也应该看到光明的一面啊,一身正气的刑天,一尘不染的‘梅仙’,还 有光明磊落的武天赐,难道他们不能代表光明? ” “凭几朵红梅,哪能引来遥远的春风? 靠几盏明灯,怎能点亮漆黑的夜色? ” “可我深切地感受到人世间还有爱啊! ” “我不否认人世间的爱,可爱像春天的花朵一样脆弱,一股强烈的冷风就会让 爱的花朵凋零。胡妹,听我的话,到月宫里来吧,我不忍心看到你这位月光做的姑 娘惨遭不幸——你可知道,已有狠毒的人开始算计你了。”善良的嫦娥姑娘说到后 面已有了几分哭音。 胡妹摇了摇头。 “难道你连死都不怕?!” 她指着炕上熟睡的丈夫说:“怕是怕,可我……他能同我一块上月宫吗? ” 嫦娥难为情地摆摆手,说:“月宫是清纯女孩儿的世界,不允许男人践踏。” 她鼻子一酸,说:“我就是割舍不下他。” 嫦娥伸出手抚摸着她的秀发劝道,世间多少姑娘为情所累,成了情的殉葬品, 要她参透情缘,找到自己的永生之地。她那样纯情的姑娘,尘世间难有容身之地, 不要犹豫,斩断尘缘,跟上她到月宫里生活,她不忍心她被恶人推进火炕。再说,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的心上人说不定也会因她的不幸惨遭灭顶之灾……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走进了月宫。月亮渐渐飘向高空。 月宫里一片大光明,没有一丝阴影。桂花树上栖居着无数只银白的小鸟,鸣奏 着动听的乐曲。山泉与河流像月光一样清纯,风儿像月光一样温柔。到处绽放着纯 白的花朵,连空气也是奶油色的,新鲜得醉人心脾。这真不愧是一个清洁的月光世 界啊! “胡妹,这是一个没有污染的圣地,这里没有一丝尘世间的烦恼,强过人世 间千万倍,这才是你的永生之地。”嫦娥侃侃而谈。 沿着玉石砌成的小径,她俩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玉石拱门前,门前悬有一匾, 上面写着“月宫花园”。进入花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结满奇异果实的大树, 有的似红杏,有的似樱桃,有的似葡萄,有的似夜里的星星……这是珍珠树,上面 结满了各种各样的珍珠。 一群游园的仙女说说笑笑地从花丛中走出,她们个个月容花貌,娇美动人。众 仙女走过来,围住了胡妹,无不惊赞她的美丽。 “这就是在人世间修炼了千年的美丽的胡妹。”嫦娥对仙女们介绍说。 “胡妹,你太美了,美得让石头见了也动心。 胡妹,你就别下凡了,到月宫里住下吧! ”众仙女高兴地说。 仙女们说笑着陪胡妹来到一棵结着苹果、梨、葡萄、李子、桃、杏等果实的大 树前。嫦娥介绍,这就是有名的千果树,上面结满了千种水果。 嫦娥摘了一个苹果送到胡妹的嘴边,她咬了一口。感到香甜无比。 “月宫中有千果树,想必还有千花树。”胡妹微笑着问。 “何止千花树,前面还有一棵万花树呢! ”嫦娥自豪地说。 一棵万紫千红的万花树出现在了眼前。霞一样的桃花,火一样的梅花,雪一样 的梨花,黄灿灿的菊花,红彤彤的牡丹……各种鲜艳的花在树上竞相绽放。无数只 可爱的蜜蜂绕着花朵乱飞,“嗡嗡嘤嘤”的声音仿佛是小精灵们在津津有味地朗读 诗文。 走过万花树,眼前便是一潭翡翠色的水池,池中有一喷泉,喷玉吐珠,煞是迷 人。碧水中游动着红、黄、绿、蓝等各种小金鱼。几只色彩鲜艳的凤凰在喷泉的上 空翩翩起舞,不甘示弱的蝴蝶们也舞动着华丽的翅膀与高贵的凤凰争奇斗艳。 “不愧为仙女们居住的圣地! ”胡妹赞叹道。 “胡妹,这就是你日后的家。”嫦娥抚摸着她的秀发说。 提起家,她不由想起心上人钟灵,调皮可爱的小英子,慈眉善目的爷爷,还有 梅花鹿……一阵强烈的思恋之情顿时涌上心头,于是就对嫦娥说,月宫就游到这里, 她想家了。好心的嫦娥差点儿急出了眼泪。众仙女也帮着嫦娥苦口婆心地劝了一阵, 无奈胡妹执意要回家,她们只好作罢。 一轮明月从高空飘下来,停在了钟灵的窗台,胡妹从明月里走了下来。 “等等,胡妹,送你一坛桂花酒。胡妹,多保重! ”嫦娥动情地说。 嫦娥与明月渐渐飘向了高空,她怅然若失。 月光下的一切显得迷离恍惚,那山,那树,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天地没有一 点声音,异常静谧,她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这声音敲得耳膜疼痛。此刻, 她感到脚下的土地,四周的屋舍都是雾做的,若被风轻轻一吹,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她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钟灵,感到跟上嫦娥姑娘像偷偷背叛了一回心上人似的, 有些难为情。回想钟灵对自己火辣辣的爱,她心想:宁可背离月光世界,也不背离 爱情! 和爱比较起来,脚下的大地是不真实的,泰山轻似羽毛,石头松软如絮,只 有爱像自己的骨头一样真实可信。如果用爱做大地的话,撑起的肯定是没有一丝黑 暗的星空…… “胡妹,你站在窗前干什么? 小心着了凉。” 不知什么时候,钟灵站到她的身后,给她披了件衣服。 “我在看月亮。” “干吗不叫醒我,让我陪着你一块儿看? ”他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将头深深埋 进她的秀发里。 “我做了一个噩梦,差点被恶人拖下了地狱。” “你下了地狱,我也跟上。” “我被魔鬼推进火炕里呢? ” “胡妹,别胡思乱想,再心毒的魔鬼见了你,也不忍心将你推入火炕。” “假如推入火炕呢? ” “我也跳进去! ” 如果在从前,这一句发自肺腑的殉情誓言会感动她,可此刻听了不但没有丝毫 感动,而且还有些腻烦,还有些难言的失望。文弱的他啊,只知道爱只知道殉情, 就不知道练就一双铁臂好好保护自己! 这时,她又感到大地是真实的,爱不过是一 场美丽的梦啊! “没有爱不行吗? ”她自言自语地说,她好像问自己又好像问钟灵, 又好像谁也没有问。 “没有爱,我不知道用什么支撑自己的灵魂。 它虽然很轻很轻,可连泰山也撑不起啊。胡妹,你说,在这个尘世上除了爱, 还有什么能撑起一个人的灵魂呢? ” “没有爱的人不是照样活着吗? ” .“没有爱的人生就像大海没有浪花, 春天没有花朵,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他们的骨肉与我们的不同,没有爱也能活 下去,可对我,没有爱生命就不知道靠什么呼吸,你不也一样吗? ” 光有爱的呼吸还不够,还需要坚实的大地,我们脚下的大地能托起苦难不一定 能托起爱啊,她心里这样想着,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她怕不慎说出伤害他自尊心的 话来。她知道他的内心像婴儿一样脆弱,只能接纳纯情的爱啊。 “胡妹,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嗯,有一种淡淡的桂花香。” “嫦娥姐姐送的桂花酒。” “嫦娥姑娘? ”他疑惑不解地问。 她将嫦娥姐姐邀请自己上月宫的事述说了一遍。他听后轻叹一声说:“胡妹, 你应该听从嫦娥姑娘的话,住到月宫里别下来,你本来应该是月宫里居住的女儿。” “我住到了月宫,你不成了孤家寡人,你不是说没有爱就不能呼吸吗? ” “胡妹,你住到月宫里我可以夜夜守望你,我就靠你飘下来的清辉呼吸。胡妹, 我隐隐感到我们生活的周围爱的气息太稀薄,脚下的大地还没有云雾牢靠。胡妹, 如果我们所处的大地是爱做成的那该多好啊! ” 看来,生性敏感的他也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大地深处的与爱相冲的气息,这一种 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息弄不清它以什么方式存在着,只感到它无时无刻不在干扰着心 灵的安宁;迟钝的肉体觉察不到它的存在,只有醒着的心灵才能感受到它无形的威 慑一切的力量。啊,看不见的摸不着的弄不清的才最为可怕啊! 心情沮丧的她觉得 千年的道行自修了,修成一个人,多么不自由啊,还不如一只狐狸一只飞鸟一只蚂 蚁。钟灵曾说过,他想吐出一肚子学问变成一只飞鸟,此刻的她想抛弃千年的修行 变成一只美丽的红狐——脱掉人皮,成为一只出没于山林的红狐,自由自在的多好 啊。可惜正像书本上的鸟儿要回到山林一样无论如何回不去了。天地间最美的一条 路不是通往未来的一条希望之路,而是一条返回从前的回头路一如果有回头路的话。 绸缎返回成蚕丝,蚕丝又返回成桑叶,多么富有诗情画意;蜜汁返回成花蕊,花蕊 返回成花朵,多么奇妙无比;美酒返回成米粒,米粒返回成种子,那才叫神奇。 从桑叶到绸缎,从花朵到蜜汁,从种子到美酒,再美也是一条死路,一条绝路, 一条丧失灵魂的路。 从绸缎到桑叶,从蜜汁到花朵,从美酒到种子,那才是一条鸟语花香的路,一 条复归灵魂的活路。 可惜人们只长着两只前眼,缺少第三只眼睛——一只后眼。如果从桑叶到绸缎, 从花朵到蜜汁,从种子到美酒认定是了不起的升华的话,那是多么可怕的升华啊。 可怜的人类,我们的生命体千万千万不能这样升华啊! “胡妹,你在想什么,你不 说话时时间都凝固了。” “灵灵,请别打扰我,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站一会儿。”